A市刚下过一场大雨，黑夜当头，星星也给洗干净了。

池欧在王者峡谷不休不眠地驰骋了不知道多少日，这天终于停下来，原因无他——明天开学。

他不情不愿地从电竞椅上爬起来，在房间里开启了一次大搜查，终于在天花板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拿着手机他稍稍顿了几秒，在想自己为什么把手机塞天花板。

哦，想起来了。

因为战死峡谷，满腔怨恨无处安放，于是手机成了这个冤大头，在三天前被池欧一个三分投送上了天花板，差点光荣就义。

池欧摁了摁指纹，发现指纹锁已经罢工了。于是检查了一遍，除了指纹和屏幕坏了，其它都还活着。

不幸中的万幸。

连吃一个月泡面，他现在亟需补充点儿营养，于是点开外卖app，反复犹豫着，又把自己的余额看了又看，终于狠下心买了一份鸡腿饭。

做完这些，池欧关掉电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

A市这块儿总体繁荣，房价很高，他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个便宜又勉强能住人的出租屋，唯一的缺点就是离学校远，每天得提前半个小时起床去赶37路公交车才行。

作为一个起床困难户池欧多次想要退学。

“这个月第几次了？！”楼里传来一阵惊雷般的吼叫。

屋里的池欧翻了个白眼，默默跟上一句：“十一。”

“你出门的时候能不能长个脑子！钥匙是摆设吗？再他妈的半夜让老子起来给你们开门我——我，我改行做开锁匠！我收费了！”

“哎呀纪叔，我这回真不是故意的。”

“你哪回不是这么说？”

“……”

池欧一向没什么耐心，他的胃更没什么耐心，泡面一分钟之内没泡好他就急眼，有时候甚至叼着面饼就吃。所以这个外卖让他再次开启了怒火冲天之势头。

“啧，”池欧第十九次点开手机查看外卖物流情况，“真慢啊，人类什么时候才能发明出瞬移。”

十分钟以后，他收到了来自外卖员的电话。

“喂，您好。”声音微凉，透着一点哑，听上去莫名性感，“您的外卖已送达。”

池欧走到小区门口，望着空无一人的路道，叹声问：“你在哪儿？”

“魁齐公园。”对方耐心地回答。

“我就在这里。”池欧无奈道，“没看见你。”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在原地别走，我现在过去。”

池欧此刻像一个随时会抓着人给他跳一段社会摇的小混混一样懒懒地靠在墙上，他的头发因为长时间不修剪并且出门时只是随便抓了两下，此刻如同鸡窝一般扣在他脑袋上，球鞋也被他当拖鞋踩着，眼下泛青。

被路灯照着，格外颓丧。

又过去了五分钟，池欧实在忍不住打去电话：“叔叔，你在A市吗？”

对方似乎叹了一口气，“麻烦你重新标一下位置。”

池欧点开位置，发现自己标在了隔壁公寓楼：“……”

他绝望地闭上眼背了一遍“一”的乘法口诀，这才改了坐标。

不过多久，套着黄色工作服的外卖员在他身前把车停住。

池欧抬眼，对上他的。

这外卖员高高瘦瘦，口罩外所露出的面容也十分清秀，看上去年龄不大，刚刚给他叫叔叔的池欧再一次感受到窒息。

“抱歉，让你久等了。”他说。

“没，”池欧尴尬地接过东西，“辛苦了啊。”

“嗯，”外卖员盯着他，由上至下的，接着又往破旧的小区里望了一遍，才问，“你是猪——”

池欧眼睛一瞪，脏话在嘴里喊了声报告就准备出来时，外卖员继续了他的话：“租在这里的吗？”

池欧：“……”

像是攒劲蓄力一百年挥手砸在棉花上，此刻只剩下咬牙切齿：“是的。”

“七八五十六，七九六十三，”池欧拧开门，“二八十六。”

到家。

他欣喜若狂地抱着外卖在一堆泡面前转了一圈，如同一个与牌友炫耀儿子送的酒的老大爷，满嘴都是骄傲：“泡面同志，看到没有，这才是勇士该有的模样，请你尽快努力长成鸡腿！”

然而外卖事故并没有结束。

“老子点的特辣，妈的，怎么是无辣？！”池老大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鸡腿饭破口大骂。

接着他再一次咬牙切齿地检查起备注单。

目光却在一行备注上顿住，风穿过眼睫的时候还轻轻颤了颤。

—你胃不好，少吃辣。

在备注的后边儿，跟着一个音乐符号。

这个符号在他眸中转了又转，好像在时光里连成了一首歌。

“刚刚那人，”池欧低声自语，“是尤辰舟……”

—

“等了一个暑假，校门口的肉夹馍终于开门了。”

“这个学期，我要逆袭！”

“得了吧，你先把欠老子的利息还了再说。”

“诶，又可以看他了吧？”

“嘘，他在那边。”

“吃早饭没？我给你带了。”

“大恩不言谢！”

池欧从一片嘈杂中越过身，垂眼和老爹打着电话，老头子在那边说了什么池欧一个字儿也没听到，便一直嗯嗯嗯地应着。

“给我发张你的照片，看我儿子这两个月瘦了没。”

“嗯。”

“你快发给我呀！”

“嗯。”

“你在嗯什么池欧！老子说奥特曼要攻打地球了你也嗯！”

池欧：“……”

“行了行了，你那边吵死了，我就差把喇叭拿过来跟你喊了，就这样吧，你爸我忙着呢，挂啦！”

电话挂断以后他收到那边的文字消息：儿子，给老爸拍一张你的照片。

消息后边儿跟着一个经典可爱的死亡笑脸。

池欧心下无奈，打开摄像功能对着自己拍了一张，低头给自己的脸修成椭圆。

发送。

“池儿！”池欧感觉的身上重量腾地上升，侧眸，一个男孩儿搭上了他的肩膀。

男孩个子高高的，皮肤偏白，来自土家族的原因，他五官里透着异域风情，有种独特的俊逸。

池欧没精打采地招呼了一声：“陈敛。”

这位是池欧的在校犯罪同伙，一起进出办公室的那种死党关系。

“看我们池儿这状态，段位不低了啊？”陈敛道。

“段位是不低了，”池欧斜睨他一眼，“你爹我血糖低了。”

“啧啧啧，”陈敛捏着池欧的脸左右看着，“瘦成啥样了，暑假光省钱买皮肤了吧？”

“人生自古谁无死。”池欧有气无力道。

“咱池儿就是当代青少年的反面教材啊，”陈敛笑哈哈的，“改明儿人戒网瘾的该来找你拍纪录片了，标题就叫当代网瘾少年的现状。”

“你该庆幸我现在没睡醒。”池欧道，“否则你现在双脚不在地上。”

骄阳在云层中绽开，欧式风格的建筑横贯整个学校，波浪状楼梯如同海洋边缘的风，明亮宽敞的教室一间连着一间，穿着衬衫西裤的学生来来往往，颊上展着各式的神色。

仁华高中是全国排名前五的重点中学，坚持不收择校生原则，一切以成绩为准，校风和清北升学率都是数一数二的。

然而这开学之际，仁华某位主任大将却迎来了一大难题。

茶水在杯中缠缠绵绵的睡着，不时又被唤醒饮去。

主任垂眼看看茶，又抬眸看看桌上的资料。

这是一份转学申请资料。申请人是一位原读于物理类的理科天才，上网随手一查便是漫天奖项，并且手中成绩从无差池，完全属于天衣无缝型天才学生，然而现在这位理科天才，却坚定地来到自己办公室，跟自己说——我要转文科。

“你要知道我们仁华是不缺优等生的，你这种情况太少见了，我主要还是担心你后面的成绩跟不上，这样吧，你先试着读一个月，我也不看你开学考的成绩了，就看十月份的月考，如果你能达到六百以上就准许你留下来，如果不行，那我也做不了这个主。”

以为这样说来便能劝退天才的荒唐想法，转而继续读理，不想，对方依然坚定地回答了说：“好。”

主任气得猛灌了一口茶： “……行，你去班主任那里报道吧。”

“几班？”

“就五班，在尚智楼三楼，班主任姓乔。”

“好，谢谢主任。”

“乔老师，你们班成绩单在哪儿？”

“右边柜子里。”男人金丝边眼镜上落下一点光，从下颚滑过，零零散散地砸在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

电脑的消息提示音响了响，他上挑的唇连着眼弯了起来，他笑起来时像是老照片里的少年，叫人看不出这是个即将奔三的男人。

“乔老师您好。”他耳旁传来学生的声音，下一刻他慌乱地叉掉电脑上的弹窗，动作同偷吃糖果的小孩儿别无二致。

学生在弹窗消失之前看到上面是一个微信聊天界面，聊天框里一张赤/裸上身的男人照片格外显眼。

学生冷漠地侧开眼，当作没看见。

乔枫低眼，看见桌上躺着一份资料。

尤辰舟，男，17岁，原读于纽约B高物理类。

乔枫顺着蓝底照片抬起眼。

少年干净的眉目如画般优雅，面部线条流畅而又锋利，锁骨从T恤领口爬出，淌着些不起眼的细汗，劲瘦修长的腿埋在光里，裤脚松垮垮地下垂，堆在蓝白色球鞋跟上。

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蓝颜祸水。

“尤辰舟，”乔枫一字一顿地念罢，而后问，“我看你资料，你是大理生？”

“是。”尤辰舟如实回答。

“嘶，”乔枫头疼地望着他，“你知道我们班是学什么的吗？”

“知道，大文。”尤辰舟道。

“知道你还转我们班来？”乔枫想不明白，“大理转大文，你怎么想的？况且我看你以前理科成绩，这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啊，怎么想不开来学文？”

“喜欢历史。”尤辰舟道。

“喜欢历史？”乔枫道，“那你也不一定非得来大文啊，去小文看看也行啊。”

“也喜欢政治地理。”尤辰舟补道。

乔枫心道：……就是赖上大文了吧。

“随你吧，我也就顺口提醒你一下，将来要是后悔我可不认啊。”乔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的问，“你不会是来咱班谈恋爱的吧？”

众所周知大文班是男人的天堂，因为女生多。

“先说好啊，”乔枫道，“我们学校早恋判刑。”

“啊？”

“判一年复读。”乔枫道。

尤辰舟：“……”

乔枫道：“听不懂吗？意思是我们学校我所知道的谈恋爱的基本都复读了。”

“嗯，谢谢老师提醒。”尤辰舟道。

“还有就是，”乔枫推了推眼镜，“你长成这样，有点儿影响我们班女生学习啊。”

尤辰舟：“……”

“最后再确认一下，你真的要读大文吗？”乔枫问。

尤辰舟丝毫没有犹豫，淡定地点了点头：“嗯。”

“行吧，填一下这个表格。”乔枫递给他一张打印纸。

尤辰舟弯腰在桌上填完资料，拾起零碎的目光，看向窗外。

操场上不知陪了天空多少年的榕树迎着风头向上，似乎能攀上刷着油漆的古窗，殊不知岁月已走太远，也不知再见会不会和从前一样。

他垂下眸，目光里映上办公桌上一张班委记录表格。

表格第六行写着：历史课委，池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