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辰舟叮嘱了池欧两句,收拾着送着向海出了门。
池欧想着向海的话,怀着疑惑与求知欲,起身回了自己房间,在书架上翻到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
他挑了个舒服的姿势,依照着向海的意思,翻到‘猫’这一篇开始阅读。
《注射》-猫。
“在我和妻子离婚七年以后,我去找过她一次,我可不是因为想她,毕竟这顽固的女人几乎令我头疼,我是带着一个小说家的私心找上她的——从她那里获取创造灵感。
妻子见到我时像是看到了茅厕里的泻物,拧着她那漂亮的眉头扭身便走。我追上她,说出了我来找她的目的,她听完以后那副表情,我到现在都还能想起来,实在是太可爱。这个女人我很了解,她对我的要求无比嫌弃,却仍然孤傲地说起一个故事,不知是为了满足我的需求,还是纯粹地想恶心我。我猜测她是借着前者的名义行着后者之事。
这个故事是关于我们的儿子的。她说我儿子简直是一只邪恶并且混沌的野猫。
为什么呢?我问她。
她说,他竟然喜欢上了一个男生!你敢相信吗?他身上具备所有男性的特征,从始至终没有露出一点同性恋的影子,却突然喜欢上了一个男生,他一定是生了病!他简直不像一个男人!
我不由分说地怔住了,却不为儿子的性取向,而是为这愚蠢的妻子这通发言。这是多么荒唐的责怪啊!
但我猜测我一旦这样开口,她就不会再跟我说下去了,我于是讨笑着,问她,然后呢?他和那个男生在一起了吗?
妻子嘲讽地笑了出来,风韵犹存的脸颊布满邪恶的姿色,她说,怎么可能?他是我的儿子,我可不会让他走上那条扭曲的道路。
听到这里,我的心脏揪了起来。几口气叹在心口,头都疼了。
妻子继续说,你想不到,你儿子多么傻,他竟然为了那个男生恳求我,他从未对我露出那副模样你知道吗?我太生气了,狠狠揍了他一顿,我警告他以后不许再对人露出那样的一面,那简直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太软弱太可怜了。这不是男人该有的样子。
可是儿子实在太固执,怎么教都不听,我没办法,便要带他出国,他也不肯。他以前从来不会反驳我,这次却怎么也不服从,绕是我把他关在卧室打了好几天,甚至不给他饭吃,他也没有一点松动。到了后来我给他饭吃了,他却不吃了。
那几天里他唯一一次对我服软,是这样的。他红着眼睛,恳求地问我,他说,妈妈,我吃了饭你就让我见一见他好吗?我有一点想他,让我见他一面好吗?求你了妈妈。
我气得揍了他一顿,他终于全身都是伤了。我定了机票,打算把他捆上飞机带走。但这孩子实在太聪明,我没能迷晕他。
‘之后你是怎么带走他的呢?’我问。
妻子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之后,我把他关进了实验室,用最新研发的激素药注射给了一只猫,把猫放了进去。
还跟他说,如果不听话,就把这只猫放进那个男孩的书包。
不过一天,儿子低头了。他被咬了一身伤,最严重的在脚踝,无论怎么治疗都还是留下了丑陋的疤痕。他去纹身店纹上了一头狮子,之后再也没跟我提起过那个男生,也再也没有出现过喜欢男生的情况。
说到这里,妻子笑了,那笑容如此骄傲,仿佛她干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
那是我第一次为自己的流浪感到自责,我觉得心脏太疼,差点晕厥过去。
我想骂她,但最终没有骂出口,而只是冷静地对她说,‘你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但你绝不是合格的母亲。’
我本想去看看儿子的,可是却没有脸再去见他,我走了,没有跟妻子说一句道别,走得却是那样艰涩,仿佛走着这世界上最为烫脚的岩浆路。’
池欧读完最后一行文字,眼睛红得就要赶上六月的烈阳。
“猫,狮子纹身……”池欧颤抖着自语,“科学家……”
机场里,尤辰舟温言与向海告别。
向海看了他一阵,再次发出邀请,“儿子,跟我去流浪吧。”
“这路上也许颠沛流离,但你不会后悔来这世间一遭。人们公式化的生活不适合你,你应该活在远方与流浪中。”
“爸,”尤辰舟嘴角带着笑,“你说只有流浪和理想,才配得上生命的高贵。”
他脑海里是池欧的身影,声音温婉动人,却无比坚定,“我选理想。”
池欧手心的痉挛比心脏还要严重,他慌乱地去拿手机,敲下搜索内容,最后得到一个令人窒息的答案。
——西比奇,中国作家,原名向海。
“尤辰舟……”池欧眼里缠着疯狂的血丝,五岁以后他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想哭,“被关在实验室被猫咬掉脚踝的肉的人,是尤辰舟……”
尤辰舟回到家时,池欧正一言不发地坐在他家门口。
像那天给他生日礼物一样,垂着头,坐在冬日刺骨的冷风里,走廊的路灯打过来,衬得人萧条又可怜。
“怎么坐在这里?”尤辰舟心疼地走上去,“不冷吗?”
池欧没有说话,过了一阵,他才用哑透的嗓子吐出两个字,“开门。”
尤辰舟没有听清,温温问道:“什么?”
“老子说开门!”池欧红着眼吼。
尤辰舟愣了一瞬,慌乱地靠过去,“你怎么了?”
“开门,”池欧只是说,“否则就在这里干你。”
尤辰舟云里雾里的,仓促地打开了门,听到开门声音的池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拽着尤辰舟的衣领一脚踹上了门。
尤辰舟仍还在茫然当中,池欧就已经把他拽进卧室一把将人砸在了床上。
而后他欺身压了上去,开始疯狂而又迷乱地吻他。
他毫无耐心地扯开了尤辰舟的扣子,埋头啃咬他的脖子和锁骨,所到之处皆留下牙印。
“池欧,你怎么了?”尤辰舟并不喊疼,只温柔地摸他的头发。
池欧抬起头,又吻上他的唇,他探出舌头舔吻着他,带着撕咬。尤辰舟也温柔地给予回应。
激烈而又动人的交吻中,尤辰舟的脸颊泛起一点温热的感觉。
眼泪。
他猛地一愣。
“池欧。”声音哑透了。
池欧停下吻,疲惫而又狼狈地支起身,眼睛已然红透,可是灯没有开,尤辰舟看不见。
只有一滴一滴犹似断线的珍珠的眼泪不断砸过来,尤辰舟心疼得手都抖了。
“池欧。”尤辰舟抬起手,想要为他擦眼泪,却被池欧摁住了。
“尤辰舟。”池欧的声音哑得不像话,“怕猫,纹身,不告而别,是因为我?”
尤辰舟狠狠一怔,“你说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池欧一拳砸在床上,“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知道了什么池欧?”尤辰舟慌乱地去拥抱他,迎来一个更为猛烈的吻。
他们在彼此唇里藏到甜腻的血腥味,疼,却不够疼。
池欧停下吻,把头埋在尤辰舟胸口,闷闷哭了起来,“尤辰舟你傻不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尤辰舟觉得再也瞒不下去了,抬手抚摸他的发丝,哑声问道:“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没有人告诉我,所以我他妈恨了你这么多年,所以老子等你一下午最后淋雨淋得发烧,把和你有关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池欧掐住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哭腔,“尤辰舟,我也喜欢你啊。”
尤辰舟愣住了。
“从那时候起,就喜欢你。”池欧在这一刻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尤辰舟也得到了不敢触碰的回答。
“你说什么?”尤辰舟声音发抖。
池欧哭得有些累,抬起身抹了一把泪,语气终于平静下来,“尤辰舟,疼不疼啊?被猫咬的感觉。”
尤辰舟声音仍然颤抖,“不疼,你别哭。”
池欧的眼泪仍然往下掉,仿佛要把这缺失的几年哭尽。
“池欧,”尤辰舟抬起手,替他擦去眼泪,“我第一次见你哭。”
“对不起。”池欧哑声说,“对不起尤辰舟。”
“不要道歉。”尤辰舟扶住他的腰,反身把他压了过去,而后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池欧,你没有对不起我,从来都没有,一直以来只有我亏欠你。”
“尤辰舟,”池欧声音哽咽,“那天是你生日啊。”
走的那天,尤辰舟遍体鳞伤地迎接来了他的生日,没有礼物与祝福,也没有安慰与心疼。他坐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望着窗外的云出神,浑身都疼,心口最疼。
没人记得他的生日。
仅有的那个人却无法再见了。
原来离别如此疼痛,要他浑身倾尽所有去抚摸自己,才能片刻地好受。
现在这个人重新提起来了,那份被遗忘在岁月里的安慰终于有人为他捡起,用眼泪与亲吻抚摸他噩梦般的过去。
尤辰舟眼睛红了,他一点一点擦去池欧的眼泪,最后亲了亲他的唇,在他耳边说:“谢谢你。”
谢谢你不计前嫌和我在一起。
谢谢你关心我的一切。
谢谢你为我流泪和心疼。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