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母很快便到。
老态龙钟、耳聋目瞎、她摇摇晃晃、颤颤巍巍的举着拐棍走过来,行到大殿,已经气喘吁吁,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跪在大殿上,眯着眼睛又瞪大了眼睛,搜寻着这大殿之上的人,终于在看到判官之时,“大人,叫老奴来,所为何事?奈何桥边上还有许多等着喝汤的人呢。”
年岁太久了,吴母已经熬了二十年的孟婆汤,那孟婆汤的茶汤有让人忘记前尘往事的本事,熬汤的人,也会越发的健忘,除了孟婆之外,其他的熬汤人,都是五年十年换一波,吴母已经熬了二十年了,早就已经将生前的事情忘记差不多了,如今只靠着一股信念在熬汤。
“老婆子,你可还记得,这是你儿子。”
吴母朝着话音那边看过去,知道是判官的声音,再仔细理解那意思,原来是她儿子。
她儿子……
吴母又缓慢的挪动耳朵到旁边去听,听那人粗重的呼吸声,听了好一会儿,说道:“可能是……我已经忘记了。”
吴良信大气也不敢出。
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怎么捂死那个老婆子,因为那老婆子总是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总是说一些让他不开心的话。
她不是他娘么。
别人家的娘,只关心儿子,可她呢,只一天的说一些他不开心的话,别人家的娘,只要是儿子喜欢,天上的星星也愿意摘下来给儿子,怎么他娘,总是埋怨他,啰嗦他,还要坏了他的好事儿。
吴良信觉得她该死。
既然她不愿意护着自己,那她就该死。
想通了。
他就不怕了。
不就是一个鬼么。他如今也是个鬼了。
当初她不就是觉得她是鬼了,所以可以控制他了,如今他们都是鬼了。
吴良信的表情越发的镇定。
“忘记了?”判官问道。
有小鬼替吴母回答道:“老婆子熬汤熬的太久了,如今一会清醒一会糊涂,之前还曾经清醒过呢,还和小鬼们说过话呢。”
判官点了点头,他觉得让吴母来不来,都是无所谓的,不过是一个鬼闹事而已。
“既然这老婆子见也见了,不如……”他朝着玖筱问道,“吴良信害人性命,本应该还有五十年寿命,既然已经魂归地府,让吴良信之鬼在地府再受五十年刑法,以赎他的罪过,待五十年期满,再去排队投胎,你看怎么样?”
玖筱还未说话,吴良信立刻喊道:“不行不行,我不服,我还有五十年寿命,分明是你们官官相护,我不服,我要上告。”
判官冷笑:“上告,我们阴间和你们阳间可不一样,你做的孽,就要赎罪,你有的善,就能奖赏,不管是告到哪里去,都是一样的。”
吴良信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好下场,可他还有五十年的寿命呢,凭什么现在就要受苦。
就算是善恶终有报,他还有五十年可以享受的时间呢,以后的事情,自然是以后再说了。
吴良信说什么都不愿意,可见他们官官相护,作为被压迫的地位时,他竟然没有丝毫的办法。
他咬碎了牙,满眼都是怨毒。
“儿啊,你做的孽,你要认,做错了事情,要认罚。”吴母恢复了神志,她默默梭梭的爬到吴良信身边,扶着吴良信的肩膀,按着对判官磕头,“养不教父之过,是我们没有教养好儿子,如今他做了这么多的错事,就让我替他赎罪吧。”
判官说道:“你已经熬汤二十年,便是再熬十年,你也赎不了他的罪了,何况,再五年,怕是你的神魂都要消散了。”
之所以五年到十年会将熬汤人换掉,就是因为如果熬汤太久的话,会对熬汤人造成伤害。
吴母低声说道:“可他毕竟是我的孩子,不能规劝他成为一个好人,我只能用我的命去偿了。”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他好,为他赎罪,却不在他没有做出大错之前阻止他,反而在他犯下大错的时候再去弥补,却不知道你这只是在纵容他犯下更大的错。”玖筱蹲在吴母面前,她如今的老态,正是因为孟婆汤的效果。
鬼一旦成为鬼,模样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再有变化的。
“可我是他的母亲。”吴母口中念念。
“你虽然是他的母亲,可你先是你自己,其次才是他的母亲。”玖筱挥手,将一部分孟婆的效用抽走,可吴母已经熬的太久的汤了,即便有玖筱出手,吴母已经回不去之前了。
判官见玖筱视线看过来,连忙将生死簿拿出来,“本名王秀秀,一生虽没有大功德,但也无大过错,来生投胎富贵人家,虽然痴傻,但父母疼爱,一生无忧。”
玖筱皱眉。
判官继续说道:“不过如今她有您的帮助,下一世虽然不能是聪明绝顶,但也比常人会好上许多,不会再痴傻一生了。”
熬汤五年是天才。
熬汤十年是偏才。
熬汤十年以上,不是痴傻便是恶才。
天下事都是如此,过犹不及。
不过如今有玖筱愿意替吴母去除一部分的孟婆汤伤害,只需要判官再动用一点小小的手段,王秀秀至少不会变成痴傻之人。
“你们在作弊。”吴良信最是了解这种笑容,因为以往,都是他跟别人在做这样的操作,如今见玖筱和判官一来一往,他便看出其中的窍门,“好啊,你们阴间原来也做这些勾当,呵,等我报上去,有你们好瞧的。”
“你难道看不清么,在这里,就没你说话的份儿。”玖筱瞥了吴良信一眼,冷笑说道。
吴良信咬着牙,“娘,娘,你得救救我,我是你儿子啊,你得帮我,你把这些事情报上去,给玉皇大帝,给太上老君,你也是做了官的,你肯定能行。”
他摇晃着王秀秀的身体,却不知道玖筱刚才替王秀秀去除孟婆汤伤害的时候,顺便也将那些不该有的记忆全都消除掉了。
人死如灯灭,既然已经灭了,就不要再牵挂人世间的事情。
王秀秀如今是王秀秀,等投胎了,就该是其他的人或者物了。
吴良信不断地摇晃王秀秀,却得不到丝毫的反馈。
他恨。
明明是他的娘,却从来什么都帮不了他。
吴良信气极了,便抓着王秀秀的脖子,狠狠的掐住,“你们若是不让我还阳,我就掐死她!”
看玖筱对王秀秀的态度,他以为,玖筱至少会有一点反应的。
可是,就连旁边的小鬼都没有一点的反应。
吴良信大喊大叫,“我掐死她了,我真的会掐死她的。”
吴良信不断的摇摆着头,看周围的鬼。
所有的鬼都是那样嘲讽的表情,为什么,他们就不怕他杀死王秀秀么。
他忽然想到,他们都是鬼了,怎么杀死?
那就让她魂飞魄散!
他的眼睛更加的红了,一心只想着要这些鬼都知道他的厉害。
他的心也更加的慌张了,他们也是镇定,他就越是害怕,好像他什么都做不了,可他是大如州的员外郎吴良信,他的姐夫是堂堂的礼部尚书,从来没有人敢给他脸色看的。
他越是恐惧,就越是气焰嚣张,越是叫嚣,就越是害怕。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只是轻轻的,没有用到丝毫的力气。
那是判官。
吴良信看向那张让人看了害怕的脸,那官帽两边的长翅跟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那张血盆大口哈哈一笑,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
“敢在吾殿上做乱!”判官的眼睛瞪大了,像是凸出来的两颗白球。
吴良信的手逐渐没了力气,被判官轻轻松松的抓着,他感觉到手没知觉了。
等判官松开手,他看过去,那只手已经软绵绵的垂下来,像是没了骨头的肉。
“啊!”
他想要大喊,却什么都喊不出来,他终于升腾出来切实的恐惧。
玖筱微微笑了笑,朝着判官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判官为什么会向着她,不过也省了她许多的麻烦。
玖筱拱手说道:“如今事情已经明白,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判官连忙说道:“自然是可以的。”
玖筱一离开,判官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
他两股战战,看起来和平常一样,那不过是因为他平时就是一张苦瓜脸。
而招惹到玖筱,都是因为吴良信这个倒霉催的。
判官让人带下已经什么都不知道的王秀秀,她如今就是喝下了孟婆汤的状态,人事不知,该去投胎了。
对吴良信……
“既然你阳寿未尽,我也不能太过分,这样来,我给你两个选择,你看如何。”
吴良信没有想到峰回路转,当然什么都愿意。
判官说道:“刚才那人可是大有来头,我招惹不住,既然她走了,我也就跟你说了实话,你这身体已经被她的人给占了,这第一条呢,就是你在我地府赎罪五十年,五十年后,你再好好投胎,第二呢,就是你在我地府赎罪三年,等三年期到,我去找那位给你求情,让你还阳,如何?”
三年?
吴良信咬着牙。
五十年和三年比起来,肯定是选三年。
吴良信点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他心里知道,这判官肯定还是怕他去告状的,所以才等到柳仙走了之后,才说出这样的解决办法,虽然需要受罪三年,不过没关系,等他还了阳,到时候再找道士、和尚,到时候他就不信了,还告不了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