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七夕。
妙妙一届单身狗,正独自在屋中翻着小说。
自那日太真道人与她说清小玉双成身份后,并有意将小玉双成送给她时,妙妙就能从自己的空间内拿出更多东西了。
[您收集的进度加一,目前进度0.0001%]
这当然不是系统播报的,而是妙妙无聊到自己默默给配的音。
咔嚓。
那是妙妙正在吃自己的炸鸡。
七夕之月虽不圆满,可格外亮,有人月下思人,情投意合之人要么你侬我侬,恩恩爱爱,要么分居两地,共赏明月以寄相思之苦。
妙妙没什么人可以想,她能想的人就是自己的父母,她此刻也最想念自己的父母。
[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回去见爸爸妈妈。]
(当然是可以哒!)
妙妙脑子里突然蹦出来活泼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系统你怎么突然蹦出来了?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我嘛?我当然是偶然看到你才过来找你的。当然,有机会你可以回去,还可以选择从你死亡往后的时间点回去你的世界呢。)
[什么机会?]妙妙很激动,这么多天的生活平淡得让妙妙简直想念自己原来的生活想念到爆炸,仙人的生活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习惯的。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很快,问系统[那我究竟什么时候能回去看看?]
(这个要看你的运气和效率了,短则几个月,多则几十年。)
[几十年?!]妙妙惊呆了[等几十年我等的花儿都谢了!]
(咳咳……作为我唯一契约的人类,我当然会以你的考虑为主,但是也要考虑到现实,这种回去的时间真得看你以后,你要是太弱,回去自己的世界,会被挤成灰的。)
(不过我会尽量帮你加快速度,请你不要担心,我保证,一定能回去的。)
妙妙现在冷静了一些,她有些无奈的捂眼睛,[你都这么说了,我能怎么办呢?我还不是像个爸爸一样把你原谅。]
太真道人此刻也正对月沉思。
她端坐于仙山一峰顶,那里天然便是平的,冷风乍起,把远处茫茫大海的腥咸气味吹到这里。
[我将要面对这一切。]
[我决定面对这一切。]
……
过了七夕不久,妙妙的身体完全大好,并且有了一些令她感到惊喜的改变,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更加轻盈,听得更加清楚,视野更清晰。
那张满是暗沉不均,黑眼圈水肿的脸逐渐变得干净收敛,整个人的气息完全不同了。
“不愧是仙山啊,我待几天就能变成这个样子,怪不得那些人都想……”
“都想什么?”太真问。
“都想成仙……”妙妙的自言自语被人听见,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底子原本不错,之前作息不规律,又摄入过多损伤根基的东西,如今在此地调养调养,自然是会变的。”太真说。
“今日我有客到访,不欲久留你,过了今日,你便离去吧。”
妙妙有些不知所措,“离开?”
我要怎么离开,她想,远离人群的仙山,我要怎么才能离开。
“我已经为你备好所需之物,务必莫担心。”
妙妙愣愣地点头。
“我不与你隐瞒,那大唐皇帝的父亲,原与我有过一段姻缘的玄宗李隆基,我要见的正是他。”
“你自来自未来,想必也知道这之间的各种官司缘缠,如此,你就呆在殿后,好好看看,算作见证。”
“不过,你不可言语,不可让人发现了你。”
太真道人三言两语就把妙妙决定了,她本想说什么,可看见太真道人今日颇有些决绝而凛冽的气质便把话吞了下去。
……
妙妙坐在殿后,层层帷幔挡住了她的身影,她扶着一旁的巨大雕像,小心翼翼地朝着殿内看去,殿中,太真道人端坐于九华帐内,大殿也显现出一种更加仙气飘渺的感觉。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
[来了。]
她听见小玉双成清脆而空灵的声音。
“大唐使者到——”
不一会儿,四五个人便走入殿中,为首的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性,他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苍老不已,但穿着华丽,是那种典型的唐朝风格的衣服,他还留着长须,只是已经花白。
他看到太真道人时,整个人显得震惊而高兴,他挺了挺身体,双手往前伸。
“环环,是你吗?”
“陛下说笑了,我如今只是一个普通的道人罢了。”
李隆基:“环环,你从前不都叫我四郎吗?”
太真道人面色冷淡,“前尘已断。”
李隆基神色惨淡,苦笑道,“马嵬坡一别,你竟然如此绝情,枉我在甘露宫内为你立像,日日思念不能眠。”
“我原以为我们心意相通,可我才发现我错了。”
太真表情并没有怎么感动,很微妙,或许用讽刺来形容更为合适。
“我们或许曾经心意相通过,可现在贫道与陛下并无关系。”
“若没有关系,你今天又怎么会见我呢?”
“我见陛下耗费人力物力只为寻找贫道,贫道于心不忍,才决定与陛下见一面的。”
李隆基大喜,“是不忍我苦苦付出的一切吗?”
“是不忍那些无辜百姓因为陛下不切实际的想法而受苦受难!”太真道人语气严厉,“安史之乱难道让陛下还没有认清楚事实吗?!陛下年轻时或许是英明神武的,开任用姚崇,宋璟,张九龄等贤相,赋役宽松而平和,刑罚清省,禁豪奢,烧毁佛经,选拔人才,开元年间,万国朝拜,那时整个大唐都诚心拥戴着陛下,但那之后呢?”
“之后的陛下用昏庸无道来形容或许更为合适,好大喜功,身居宫中,不事朝政,任用聚敛之臣,搜刮民脂民膏……”
李隆基面色一沉,重逢的喜悦之情消失了,“今天本来是个大好日子,又提那些做什么。”
“为何不能提?”太真反问,“这是事实。”
“我现在已经不是皇帝了,这难道还不够吗?”
李隆基语气平静,“而且你口中所说我昏庸的时间,难道只是我一个人过下去的吗?我那时宠幸的难道不是环环你吗?我提携的人难道不是环环你所喜爱的人吗?”
“那时是多么荣耀,全天下的人都在羡慕你,杨贵妃的赞诗流传大江南北,我让李太白为你所写的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栈露华浓’,我穷奢极欲难道不是为你,为你的兄弟姊妹,我为你所做的还不够多吗?这难道是我的原因吗?朕昏庸的表现全都在宠幸你身上了。”
“你真的说出这些话来了啊。”
“让您昏庸的人是我吗?难道没有我,您的享受就会减少一星半点吗?世人都说红颜祸水,前有妲己之祸,褒姒之乱,现有我杨妃之罪吗?这种话您自己说您自己真的相信吗?没有我,也会有赵贵妃,蒋贵妃,陛下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到女子身上,真的不觉得羞愧难当?”
“陛下对我的好,就如同对待一朵喜爱的花,对待一尊喜爱的玉石,您尚且喜欢我时,我能享受到仿佛无尽的宠爱,可这漂泊无依的宠爱又怎么会持续到永久呢?一旦陛下厌烦了,我再挣扎,又有何用呢?”
李隆基沉默不语,他表情很不甘心,他嘴唇哆嗦,手指不停相互磋磨。
“我直到最后不还是喜欢这你的吗?环环,最后的见面,我对你吐露出的真心,”他声音变得低沉,“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不够爱你吗?”
“爱?那是爱吗?如果那也算爱,那这世界上就没有不相和的君臣,就没有不慈祥的父母,就没有不亲近的兄弟,就没有不恩爱的夫妻。”
“你确实不是皇帝,可你是皇帝的父亲。这天下珍宝你能说你现在没有享受到吗?你能说你现在没有一点权势吗?你能‘上穷碧落下黄泉’ 耗费那么多人力,只为找一个被你逼死的妃子吗?”
“我什么也不能做,”太真说,“无论因此累死多少马,害死多少人,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困守在这山里看着这一切。”
“所以你觉得你现在只是不是皇帝就够了吗?”
“朕……朕年轻时为这个国家,为百姓做了那么多,到老了还不能享受吗?”
“您是皇帝,皇帝是不能耽于享乐,放弃朝政的。”
“可朕也是人,朕也有私心……”
“我不想再多说什么,陛下全都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愚蠢的问题?”
“我……我现在已经不是皇帝,在甘露宫内过的并不好……”此刻的李隆基看起来只是一个可怜的老人。
“那又如何呢?”太真反问,“你没有地方居住吗?没有人服侍你起居吗?你没有食物吃吗?整天要做那些无穷无尽的农活吗?”
“……”
“朕……”
“您过的不是很好吗?”太真说,“既然如此,为何您还要心心念念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呢?”
“是在怀念那种生活吗?”
[不是在怀念杨贵妃,只是怀念那时夜夜笙歌,不知忧愁的感觉罢了。]
[没有人不会犯错,有的人能够知错就改,有的人只会固执己见,到了老了不希望变化,不希望颠簸,这却是皇帝的大忌,个人的昏庸造成千万人的苦难,这便是高度集权,人治天下的世界。]
两个人说话越来越凶,气氛越来越僵硬,妙妙越来越紧张,因为她看见那位前任皇帝甚至抽出配剑,想要朝太真刺去。
“如此这样的女子,又怎么能称得上是仙子,不过是妖魔假扮,鬼怪所化!”
[啊——道长——]
太真不发一眼,只是生气地打落剑,“狂妄之徒,今日毕,我便与你再无瓜葛,只当一场梦罢!”
她手一挥,那殿内的几人便消失了,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地上洒落了些锦盒,小玉双成把它捧起,跟在太真后面。
太真颇有些气势汹汹之感,朝着妙妙走来。
两位可爱的侍女将锦盒放到她面前。
“道长,这是……”
太真淡淡道,“这是那厮进献之物,金银首饰,珠翠环钗,都是新的,你拿去正合适。”
“这……”
“收好,你并未钱财,此物正好应急。”
太真的气势渐渐收敛,“我知晓你有类似袖里乾坤之物,携带些死物十分方便。”
妙妙有些惊诧,“道长怎么会知道这些……”
“神仙只有神仙的方法,”她说,“正如之前所说,这是神仙的秘密。”
[咳。没有关系的啦,这个是祂允许的,不要担心了妙妙。]
[系统?]
[你要这么叫就这么叫吧,反正没关系的]
妙妙于是接下,太真又拿出一块空白的玉来,塞到妙妙手中,“我赠予你之物全在此中,现在时辰未到正好,我便送你离开此地。”
“等……”妙妙还没说些什么,只听见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她就眼前一花,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再说此刻太真道人身旁已无任何人影,她走出大殿,朝身后一挥,那气势磅礴,仙气飘渺的大殿已经毫无踪迹,云起风卷,她消失在天际,这座仙山便再无任何仙气,只变成一块孤零零的巨大礁石。
如同海中任何一块礁石。
甘露殿,李隆基从梦中惊醒。
“环环……”他看了看四周空旷而熟悉的房间,心中突来一股气愤之情,后又渐渐散去。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我找寻的方士能上天入地,甚至能驾驭雷电,我让他们找了几乎所有地方,无论是天空还是地下,无论是碧落,还是黄泉,可怎么找也找不到你的身影。
“高全书。”李隆基唤他身边的侍从 。
“奴在。”
“你给朕找贵妃,找的怎么样了?”
“那些个炼气士,奴日日催,夜夜问呢,可还是没有找到贵妃的消息。”
“没有找到吗?”李隆基神情惆怅,“可我明明看到她了……”
“我看到她,朕看到她,她对朕竟然说出那种话,那种?”
之前那个刻苦铭心的梦也逐渐消失。
玄宗,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眼神逐渐迷茫起来,“我和她说了什么呢?”
“在天愿做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
我愿和你做那在天上的,翅膀一起飞翔,同起同落的鸟儿,成为地上种着的树,树上连到一块的树枝。
李隆基呢喃着那些不存在的诗句,一旁的宫侍沉默不语。
“没有找到她吗?”
“没有找到呢,陛下。”
李隆基看看他,复又重新低下头,整个人仿佛一瞬间抽取最后的精气。
“天长地久有时尽……”
“此恨绵绵无绝期……”
漫长的宇宙都会有终点,而我对你的感情却漫长到没有终点,你对我的呢?
你对我的感情却早已断绝。
“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他摇了摇脑袋,日渐衰老的身体让他力不从心,这座荒凉而偏僻的宫殿将成为他最后的居所。
我对你做的一切,我耗费后半生的时间找寻的一切,到头来只是梦吗?
你对我做的一切,你标榜为我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找寻昔日的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