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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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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未与那大虎陷入苦斗。

夜风萧瑟,竹林横断,整个院落都在不停震动。

施未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变化,那突然暴涨的力量与愈加强烈的不详气息,正在无形中警告着什么。

是什么呢?

施未手中青竹再次应声断裂,他两指并拢,灵气凝结,大喝一声:“破夜!召来!”

深深夜色下,一道金光破空而出,稳稳落入施未手中。下一刻,那大虎便张开血盆大口猛扑过来,一口咬住施未剑锋,全身的重量压在了对方右臂上,施未果断松了手,抱着豆豆连退几步,再次施术,将破夜抽出。长剑入手,剑锋再度劈下,一人一虎又一次陷入苦斗。

施未不善用剑,更不应用剑。

高坐于林梢的何以忧沉静如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燕知的笑声不知从何处传来,遥遥而至:“真不知道这小子在执拗些什么?他还看不清自身吗?”

何以忧不答。

那笑声轻飘飘的,很快被激烈的打斗声掩盖。何以忧目光微凝,她看见施未被大虎一掌击中腹部,重重摔了出去,接连砸断身后数根青竹。年轻人挣扎着爬了起来,将怀里的小狗抛了出去,须臾间,那大虎便死死压住了他的身躯,对准他的头颅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何以忧的指节按住了她的琵琶。

弦音未起。

施未用剑锋卡住了那大虎的血口,一点一点往上顶。大虎黑金色的瞳孔映照出他模糊的影子,涎水不断滴下,顺着剑身滑落至他的掌心。施未只觉自身力量在被缓慢蚕食,手中佩剑发出声声悲鸣,仿佛也到了承受的极限。他无奈之下,咬破手指,以血为墨,幻化出数道符文,凝结成链,绞住那大虎的脖子。

双方僵持不下。

施未渐渐感觉不到自身的灵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弥漫在血液里的狂躁之感。那莫名而生的癫狂与燥热,如同落在野草中的一粒火种,迅速起了燎原之势,烧得他浑身发烫。那些本该缠绕着大虎的符文纷纷剥落,爬上他的每一寸皮肤,四下游走,最终汇集在他的心口,绽放出一朵血色杜鹃。

这是怎么了?

施未心跳如鼓,耳畔听见了一种很有节律,极具力量的声响。

他一定在哪里听过。

到底是在哪里?

施未额上冒出了阵阵热汗,他奋力一顶,抬腿踹中了那大虎的腹部,借着反弹的力道滑了出来。大虎低吼一声,似也是吃痛,施未握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掌心仍能感知到那如同血脉贲张的强烈律动。

施未猛然醒悟,这种感觉,是斩鬼刀。

他在魔都开阵的那天,握紧那把刀的时候,也是如此。

是斩鬼刀,在召唤他吗?

施未蹙眉,大虎却已再次向他扑来,他定定地站着,没有动弹。

没有那把刀,就没有办法赢吗?

施未望着手中破夜,忽感惆怅,双剑一刀,称赞的是那位身在顶峰的鬼主,而他终究要活在父亲的背影之下。

大虎迎面而至。

施未抬眸,贲张的血脉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喷涌而出,将眼前的一切染得血淋淋,分不清黑与白,光和夜。

大虎缓缓倒下。

温热的血液自施未额前缓缓落下,他蓦然回过神,抹了把脸,满手都是腥甜的怪味。再往下看,斩鬼刀不知何时,已伫立在他的脚边,锋利的刀尖直入地面,新鲜的血迹正在风中慢慢凝固。

施未傻呆呆地站着,突然又听到一个凄惨的哭声,他眨眨眼,看见一个不知从哪儿出来的女鬼抱住了那个大虎,正边哭边喊:“祖母,祖母……”

原来这才是梁柯的本来面目。

施未像是突然失了力,脚跟发软,慢慢坐在了冰冷的地上。豆豆从打斗的边缘跑了回来,“呜呜”叫着,往他怀里爬。施未见它这小短腿瞎扑腾,挤出一丝笑意,将它抱起来,放在了怀里。

“哈哈,看来这热闹真给我赶上了!”

令人讨厌的声音传来,施未低着头,不想见她。

燕知拎着个酒坛,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那女鬼顿时止住了哭泣,抽噎着,将脸埋进那奄奄一息的大虎身上。

“我不是让你跑的吗?怎么还跑到这儿来了?”燕知笑着,俯下身端详着那鬼,“不过嘛,小小伥鬼,不到这儿来,也是死路一条。”

那伥鬼瑟瑟发抖,也不肯说话,好在燕知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很快,某人便拎着酒坛,碰了下施未的额头:“不错啊,小崽子,能召请斩鬼刀了?”

施未抬头,很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燕知也不恼:“哎哎哎,让我看看,是不是身上多出来什么了?”

她说着,作势去扒对方的衣服,施未吓了一跳,死死捂住前襟:“你有病啊!松手!”

“姑姑我是为你好,这得好好检查检查,免得落下病根。”燕知揪住他的领子,竟直接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施未踉跄着,被迫弯下腰,与人对视。只见燕知眉间如有积雪未化,冷冷地,甚至略带威胁地说道:“小崽子,这斩鬼刀可是鬼道象征,你要是让它断了,咱们走着瞧。”

施未翻了个白眼:“你放心,我死了,它都不会断。”

“啪——”

话音未落,施未就狠狠挨了燕知一耳光。他震惊不已,等反应过来时,更是怒气冲天:“你凭什么打我!”

“因为你蠢。”燕知甩甩手,不以为意,“打得我手都疼了。”

“去死吧!”施未愤怒地挥着剑,却被某种力量拦下。

“谁拦着我!”他转头,定睛一看,是何以忧,气势顿消,甚至莫名有些委屈,“你怎么拦着我?”

“你的命格刻在斩鬼刀上,刀在人在,刀断人亡。”何以忧淡淡说道。

施未:“……”

谁能来救救我!我也不是一出生就想做这狗屁鬼主的啊!

施未烦躁地抓了抓头皮,傅及与张何恰巧赶来,见到这血肉模糊的场景,也紧了心。

“三师弟,你没事吧?”

施未见到自己的师兄师弟,理智总算回来了些,他扯了扯嘴角:“还行。”

他指了指地上的大虎和女鬼:“这是梁老太太和梁柯,现在怎么办?”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大虎突然出声,施未又是一愣:“还有力气说话?”

“当然了,你的刀锋打偏了,小崽子。”燕知似是在嘲讽,随意地将酒坛内剩下的酒水洒了出去,“还是太年轻啊,小东西。”

施未:“……”

他往何以忧那边靠了靠:“你能不能让她闭嘴?”

“不能。”

回答得真无情。

施未抿了抿嘴,不死心地拉了拉何以忧的衣袖,小声说道:“求你了。”

他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唤着:“姑姑。”

何以忧与燕知都听见了。

“小畜生,你他娘——”

何以忧抬手,封住了燕知的声门,对方怒目而视,冲上来要打人,亦被何以忧按下:“都停手吧。”

燕知闷声吃了个瘪,眼神如刀,像是要把施未活剐了。可对方却是窃喜,原来何以忧吃这一套啊,学会了,脸皮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学会撒娇。

爹,谢谢您,以后我会把何长老当亲姑姑供起来的。

施未心情大好,望着瞠目欲裂的燕知咧了咧嘴。

“小畜生。”燕知无声地用口型骂了一句。

施未不理她,望着那大虎,略略思索后便道:“你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就不杀你。”

“我无话可讲。”大虎冷淡至极,施未并没有生气,反而循循善诱:“我不仅不杀你,说不定还能给你想要的。”

大虎闻言,虎须微颤,似乎有所触动。

施未又道:“我们慢慢来,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杀了历姑娘的祖父,抢了他的内丹?”

“是。”大虎力气耗竭,说话有些费力,“他修为甚好,杀他花了不少周折,但他的内丹,省了我不少事。”

傅及听到这儿,不免插了句嘴:“历姑娘的祖父,是叫阿杼吗?”

“对,姓历,单名一个杼字。”

傅及想起自己所见一切,不由叹息:“其实阿杼,是想劝你夫君回头是岸的。”

“啊?回头是岸?”施未傻了眼,“她夫君不是早早死了吗?”

“嗯?”傅及也是一怔,“早早死的,不是她儿子吗?”

两个人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傅及便将自己所见所闻告知于他,施未顿时陷入了沉思:“我听到的不是这样一个故事。”

“她说,自己的丈夫很爱她,只是英年早逝,她的孩子也被阿杼抢走,所以她才去杀了那人。”

施未也诉说了来龙去脉,时间仿佛静止那般,谁也不知该从何开口。

只有燕知与何以忧知晓原因。

燕知扬了扬眉梢,何以忧垂眸,抬手,解开了她的封印。

“妈的,给老娘闷死了。”她不满地发泄这情绪,施未见状,往何以忧身后躲了躲,生怕对方发疯把自己宰了。

“怕什么?我还能现在砍了你?”燕知嗤笑,“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那燕知前辈,可否为晚辈解惑一二?”傅及赶忙出来大圆场,燕知打量着他,不知是怀着何种意图,笑笑:“还是你懂事些。”

她道:“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要问你们,在你们看来,施展幻术的最大禁忌是什么?”

傅及几人思量片刻,皆是摇头。他们目前还在钻研剑道,并不擅长幻术。

燕知勾着嘴角:“最大禁忌,是施术者执念妄动,本心不定,致使幻术与现实不分,真假难辨。”

她望着那只大虎,缓缓说道:“梁思音,你明白吗?”

大虎不言,可那只小伥鬼却低低地哭着,点了点头。

“梁思音,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为了逃避内心的痛苦,而给自己铸造了这样一座牢笼。”燕知手指夹住一片竹叶,抬手飞了出去,刹那间,天地色变,风云变换,整个院落,不,是整个梁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断壁残垣,蛛网横结,到处都是腐烂的气息。白骨嶙峋,相互依偎在角落里,一只只无法被超度的伥鬼散步各个角落,睁着双无神的眼睛,注视着他们的方向。

施未几人不由一阵恶寒。

燕知若有所思:“伥鬼数量比我数出来的多了一只。”

施未小心翼翼问道:“多出来一只,会发生什么呢?”

会不会增加超度难度?他想。

燕知斜睨了一眼,仿佛是在看白痴:“能发生什么?就是单纯数错了啊。”

施未:“……”

明白了,现在就闭嘴。

他在自己嘴边比了一道线,乖乖不说话了。

“那,我和三师弟所见所闻,到底哪个是对的呢?”傅及问道。

燕知看了看他:“你。”

她解释着:“梁思音的内丹是历杼的,这便是这个幻境里最大的破绽。”

话音刚落,大虎便低低笑出了声:“该死啊,历杼居然从一开始就算计我。”

“为什么呢?”燕知发出了疑问,此刻她收敛了全部的玩世不恭,竟显出了几分威严,“历杼作为你夫君的好友,我想他已经仁至义尽,你是出于何种目的,一定要杀他呢?”

大虎不言,夜风冷肃,吹来腐朽的尘土气息,也吹来过往种种不堪的回忆。

“他答应我会一直爱我,可最后,他还是食言了。”

大虎渐渐虚化,慢慢蜕变成一个年轻女子的模样。

这是年轻时候的梁思音,或者说,她并未老去。

她吞了历杼的内丹,本可以常驻容颜,但她还是选择了随时间枯萎。

只是现在,已经不必隐瞒。

“我最后悔的,是为了留住他,割下了我孩子的尾巴,致使他早早夭折。”

梁思音至今都在悔恨。

午夜梦回,她都能记起年幼的孩子在她怀里断了气的模样,撕心裂肺之痛,不过如此。

原本她的夫君很爱她,但在这个孩子出生后,一切都变了。

那孩子虎头人身,长了一根细细长长的尾巴。

梁思音的丈夫无法接受,倘若只是多了根尾巴,也就罢了,但那孩子的头,分明是只小老虎,只是有个像人的身子。这不是怪物,这又是什么?

梁思音苦苦解释着,只要孩子慢慢长大,那些老虎的特征便会逐渐消失,他就会像普通孩子一样,健健康康。

可是那人不信。

他依然决绝地离开了那个房间。

“是我糊涂了,我真的糊涂了。”

梁思音喃喃着,她用尽心力去养育那个孩子,等待着不归家的丈夫。公婆对她的怨念越来越大,下人也对她退避三舍。

直到孩子四岁那年,那个骇人听闻的老虎头终于变成了白白胖胖的小孩子的脸。

梁思音高兴坏了,她抱着孩子去见丈夫,等来的却是那人要纳妾的声音。

“为什么?你说过会爱我一生一世的。”她死死拉住丈夫的衣袖,满眼泪痕地问他,对方不耐烦地挥开她:“你出门打听打听,哪家的公子哥儿不是三妻四妾?你也配和我提条件?”

梁思音彻底愣在原地。她呆了许久,才哄着怀里的孩子,道:“缘儿,快叫爹爹,快叫叫他。”

可丈夫却在此时彻底拉下了脸:“把这妖怪带走!”

“他不是妖怪!他是我们的——”

丈夫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孩子哭了,梁思音也泪流满面。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她痛哭不已。

深夜,她望着熟睡的孩子,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

是这根尾巴吗?是这根尾巴吧?只要将它剪下,缘儿就和普通的小孩一样了,她的丈夫不会不理他们的,虎毒不食子呀。

她颤颤巍巍拿出剪刀,狠心下了手。

“是我害了他,害了我的孩子。”梁思音许久不曾落泪了,她这数十年,杀人无数,早就麻木了,只有提起那个早夭的孩子,内心才会涌上阵阵钝痛。

“因为太痛苦,所以对自己编造了一个谎言。”燕知早在踏进梁府时,便看穿了这个真相,梁思音铸造的幻境,不仅骗过了来往的所有人,还骗过了她本身。

因为难以承受真相带来的伤害,所以选择用谎言还遮掩那些伤口。时间一久,假的便会成为真的,她就会永远活在这个幻境里,永远不用背负那些沉重的过往。

“我对你所言,有一个是真的。”梁思音定定地望着施未,“我爱的那个人,真的死在了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在她孩子死去的那天,那个爱她的少年郎,也彻底死了。取代他的,是一个同名同姓,对她刻薄又冷漠的男人,一个她名义上的丈夫。

那个人甚至私底下找了人,要将她一并杀死。

历杼拒绝了。

“思音未曾伤人性命,你这般待她,不妥。”那人背着个剑匣,静静坐在她丈夫的书房,可是某人喋喋不休:“能杀了自己的孩子,她的心肠能好到哪里去?阿杼,你莫要心软,看在你我世交的份上,帮我一帮。”

历杼没有松口,只道要先回家一趟。

“好,我等你好消息。”

那人送他离去。

这一切,被梁思音全部听见了。

要杀我,夫君要杀我。

梁思音的眼神变了,黑金色的眼眸中充斥着滔天恨意。

暴雨如注的夜晚,梁家满门被灭。血迹被大雨冲刷干净,尸骨也被啃食殆尽。

历杼冒雨赶来时,只看见一只大虎在啃咬着死去多时的某人,而她的身边,站满了供她驱使的伥鬼。

“你要来替他报仇吗?”大虎问他。

雨水顺着历杼的斗笠倾泻而下,男人目光深沉,嘴唇微动,却一句话没有说。

“那你也一起死吧!”

大虎朝他扑了过来。

雨夜,电闪雷鸣,杀气冲天。

历杼终究是敌不过吞食了大量人血的虎妖,内丹被剖,重伤倒地。梁思音的前爪按住他的衣襟,低声道:“你何必趟这个浑水?若你不来,我也不会杀你。”

历杼苍白的嘴唇微启,道:“救危扶困乃是祖训,奈何人世纠葛纷乱,难以一剑斩断。”

“真可惜,你死以后,我会将你的妻儿一并送下去的。”梁思音发狂地笑着,雷电劈下,照出历杼发白的脸。

男人深深呼吸着,沉沉说道:“若你改变主意,可以请有缘人打开我的剑匣,斩断你与伥鬼之联系,这样你们皆可断开尘缘,重入轮回。”

梁思音微愣。

“你不恨吗?”她问。

“何来恨呢?没有昔日之因,便没有今日之果。”历杼屏着气,像是在用力保住最后一丝神思,“只叹我学艺不精,愧对我妻儿。”

梁思音怔了怔。

雷电轰鸣,生命在暴雨中逐渐流逝。

她最终咬住历杼的肩膀,将他甩到了背上,驮着他飞奔至历家。

“滚吧。”

她将人顶落在地。

历杼吃力地爬起来,对她说道:“谢谢。”

梁思音心头一震,隐入黑暗一角。

她看见历家大门开启,一个撑着伞的女子领着一个孩子走了出来。

“我回来了。”历杼小声说着,轻轻抱住了面前的妻子。

然后,便徐徐倒下,再没了动静。

梁思音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哭喊,看见了慌张奔跑的老老少少,历杼的发妻浑身湿透地抱紧她去世的丈夫,一动不动地坐在大门口。那个孩子依偎着他的母亲,紧紧抓着父亲的手。

梁思音沉默着,独自一人走向黑暗深处。

她施展了幻术,将这一切杀戮掩盖,对外宣称丈夫携带家中二老外出访友,并以丈夫的名义,堂而皇之地参加了历杼的葬礼。

历杼的妻子强撑着心中悲痛,给她倒了杯热茶,梁思音抚摸着杯沿,只道:“节哀。”

“多谢。”

梁思音还看见了历杼的几个孩子。

历杼比她夫君年长好几岁,大儿子有些痴傻,呆呆的,见人也不会叫,三子体弱多病,又瘦又小,当时还被乳娘抱在怀里,只有二子目光炯炯,十分像他。那个雨夜,陪着母亲出来迎接父亲的,便是他。

梁思音望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忽然红了眼:“我儿子要是有你这么健康就好了。”

历杼的妻子也哽咽着:“会好起来的,别太伤心了,思音。”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正是杀了她丈夫的凶手。

梁思音挤出一丝笑意:“是啊,会好起来的。”

她给历杼上了三炷香,便悄然离去。

不久,梁府便传来梁家少爷在归家途中,不幸溺亡的消息。

世交之家,双双传来顶梁柱倒塌的消息,一时间,这便成了关河镇茶余饭后的谈资。

梁思音其实留了丈夫的小妾一命,不为别的,就因为她当时怀孕了。七月之后,小妾生下一个男婴,而后就香消玉殒。

梁思音对外只道这是丈夫的遗腹子,是自己亲生的。

她的谎言实在无懈可击,没人对此提出质疑。

也许是孩子勾起了梁思音心头一点残留的爱,她变得稍微温和了些。她时常去探望历杼的妻子,她自己也说不出原因,好像只是单纯想看看那个女人今后要怎么活,怎么过。

那女人明显比不过她的手段,过得多有艰辛。可提起历杼,她的脸上仍是洋溢着幸福之色。

梁思音幡然醒悟,历杼死了,他便永远是这个女人心中最爱,因为历杼不会再纳妾,不会移情别恋,不会再活过来。

原来是这样。

梁思音燃起了一个十分恶劣的想法。

双方是世交之谊,历杼与她的丈夫更是自小相识,既然如此,那么历夫人为该尝尝这钻心剜骨般的丧子之痛。

不是好友吗?不是称兄道弟吗?那怎么能留她一个人痛苦呢?

梁思音发了疯,着了魔,她太想见见历家家破人亡又该是怎样的场景。

她给了历杼的妻子一个偏方:“我从一个很有名的大夫手上得来的,能治好炀儿的病。”

能让他变聪明,然后为我所用。

历杼的妻子被保护得很好,便单纯许多,她千恩万谢地收下,梁思音淡淡笑着:“不客气,待炀儿病好了,再做我干儿子。”

“好。”女人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梁思音又一次从历家出来,在门口碰见了下学归来的历敏。

也就是历兰筝的父亲。

那时候的历敏已经长到了八岁,也越来越像历杼。他碰见梁思音,稍稍行了个礼:“梁夫人。”

梁思音注视着这个孩子,像,真是太像了。

历敏垂眸,并不多言。梁思音摸摸他的脑袋:“乖孩子,这一天都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谢梁夫人关心。”历敏有礼有节,梁思音却不喜欢他。

再后来,历炀的痴傻果真好了,但性格也随之大变。他分外信赖梁思音,不敢忤逆她,却对自己的兄弟,乃至生母都有些刻薄。

梁思音本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只要再添一把火,就能历家兄弟阋墙,兵戈相向,就能将历杼留下的一切烧个精光,烧个灰飞烟灭。

但这中间,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她收养的那个男孩,命不久矣。

原因无他,是这梁府上下伥鬼太多,阴气过重,已经在无形中重创了阳世之人的性命。梁思音身为虎妖,区区伥鬼对她并无影响,可她收养的孩子,已经快不行了。

“娘。”

少年躺在病榻上,轻轻唤着她。他不知道,面前这个女子,正是杀害他生母之人,他仍然像小时候那样,小声呼唤着母亲。那枯瘦的指节吃力地抬起,轻轻地搭在了梁思音的手背上。

那一瞬间,梁思音有了一丝动容。

她回想着历杼说过的话,独自走在长长的连廊之下。这夜色深沉,府上伥鬼无数,悄无声息地来回穿梭,又或者,睁着双无神的眼睛,立在不知名的角落。

“哼,一点人样都没有。”梁思音站住脚,注视着这毫无生机的府邸,发出一声冷笑。

她忽然决定改变主意。

她要送这些伥鬼入轮回,救上那个孩子一命。

她想,她确实低估了历杼。

梁思音找上了历炀,以助他夺得家主之位为条件,诱使他将剑匣献出。

“您当真能让我当上家主?”历炀欣喜地反复确认,对方笑笑:“当然。”

她顿了顿:“不过你要答应我,事成之后,那个剑匣便要上奉于我。”

“一定一定,请您放心。”历炀满口答应。

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虎妖诱惑,成为她的仆从。

但这剑匣,最终却落到了历敏手中。

历炀气势汹汹地赶到他家中,那时历夫人病倒在床,兄弟反目,多年积怨一触即发。

“大哥,你为何要听信一个外人,而与我们生分呢?”

历敏问着,神色平静,仿佛不是在表达疑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表情,也十分像他父亲。

梁思音站在暗处,静静观望着。

兄弟二人大打出手,历炀终归不是历敏对手,落败而走。

寂静庭院,只有少年郎孤独地站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能明白他的孤独从何而来。

历敏望向梁思音所在的方向,目光深沉,梁思音与他对视片刻,双方静默不语,而后,历敏慢慢转身,离开了。

梁思音没能第一时间得到那个剑匣,她收养的孩子,自然也断了气。

但她却感觉不到痛,一点都没有。

那孩子有些像她的丈夫,死了,竟让她有些许畅快。

只是这畅快之下,更有些复杂的情绪,被她刻意忽略。

也罢,也罢。

梁思音作壁上观,眼睁睁看着历家分裂,看着历敏被打压,看着这大厦将倾,无人相救。

“所以你何必以身犯险呢?”梁思音呢喃着,思绪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她像是隔了数十年的光阴,追问那时的历杼,何必呢?

后来,岁月终于给了她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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