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客栈,留下一把大火。
灼烧的烈焰燃至天明,云霞一片红艳。
段黎并没有去追赶丢失的马匹踪迹,只当是吃了一个教训,她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囊,二人一身便装入了离太镇最近的城。
整个青安郡没有哪处能算得上富裕,离边塞越近,半脚便没了黄土,城墙都不算完整,上头多了不少窟窿,强风灌入,空中便扬起细沙。
段玉笙并不知道这里环境如此,他捧起半手黄沙,沙砾于指尖细缝中流失。
他一时间静默。
段玉承在此地驻守多年。
在对这个兄长的记忆里,他还停留在王府里那只雕刻的木鸢,他从小体弱,被母妃拘着,无法像其他孩童一样随意玩闹,他时常会整日闷在屋子里,段玉承就会找些新鲜的玩意儿给他解闷。
尽管他在太镇驻守也会时长往来信件,从未提及所面对的苦难,只是问及他的身体和王府近况。
段玉笙有些忐忑,他到此,距离段玉承的距离已经不远,但是他并不能确定对方一定安好,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如愿的将其完好无损地救出。
风淡淡吹过,扬起鬓前长发,他早就不同往昔玉冠锦绸,只是简单的系着一根发带,他穿着厚实的衣裳仍觉得有股冷意。
两人贴着街边走,道上并没有什么人。
“等一等!”段黎却快一步拦住了他的脚步。
段玉笙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看着段黎正转头朝着身后看,些许发丝从斗笠的帽檐飘出,笼着一层阴影,掩着半张脸,却见眼神逐渐锋锐。
“走!”段黎二话不说将段玉笙快步拉入了身边的转角。
小巷的位置有些窄,段黎几乎是欺身压住了对方,一手撑着墙面,一手扶着对方的身体。
段玉笙有些僵硬,但是适时的没有发出声音,他看着段黎警惕的朝着外出看。
他耐心的等待了一会儿。
外头立马就传来了响动,仔细听,是算得上整齐的马蹄声,街边显得有些杂乱,带着一些人声,一队人马阵仗很大地踏进了城中。
段玉笙没有什么动作,段黎压低了视线悄悄地看了几眼。
她恰好看着为首的人带队而过,那人穿着一身银盔,眼神肃杀,仅仅只是匆匆一瞥,身形不在。
等到声音走远,段黎才从段玉笙的身上挪开,伸手拉了他一把,两人走到小道往安静深处走。
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支队伍正在封锁青安郡,就连附近的兵马司和衙役都调动起来,正在形成一个包围圈。
段玉笙这一路走来并没有暴露什么行踪,他有些始料未及。
对方是打着搜捕北牧奸细的名号,但是出现的时机太诡异,段玉笙虽然不是没有做过坏的打算,但是计划已经已经和现实有了差距,不用想,太镇的兵防一定比这里还要严密。
段玉笙不知道对方靠什么牵制住的北锋军,太镇的消息被封锁,他拿不准主意。
就在他愣神放远思绪的时候,整个身体又被被猛地一推,力道有些大,段黎特意用手撑着他背,做了一些缓冲,等回过神来,他就被压倒了一处墙角里。
段玉笙有些吃惊,眼神愕然,他后背一疼,一声冷气未发就被捂住了嘴。
“嘘……”段黎半分没有玩笑的意味儿。
又出了什么事?
段玉笙不敢动,几个人从小巷子里走过,段黎压着他,身边摆着的杂物挡住了两个人的身形。
这回儿他总算看见了。
看身形有七尺高,穿着坎肩绒衣,能够比上段黎的狼牙枪,手里提着刀,从巷子里走出。
竟是三两个成群的北牧人。
“跟上去。”段玉笙瞧见那些人的背影,立马变了脸色,能够遇上绝非偶然,他朝着段黎使了一个眼色。
“好,我去,你待在这里等我回来。”等那几人从旁走过,段黎还能听得见脚步声,她便将后背上的长匣取下,摆在一边。
“我和你一块儿。”段玉笙拉住她的手,不放心地说。
“你去了只会拖我后腿。”段黎很直白地说,是她的心理话,临了还轻声嘱咐道,“你就先在这里耐心等我,我很快回来,不要离开,有人来就躲起来。”
段玉笙一时语塞,他刚想解释自己的轻功步子不差,结果段黎没有做停留,三两下直接窜了出去。
她个子还在长,虽然比段玉笙矮了半个头,看着却不算瘦小,她卸了重量,身形轻捷,踏着地上的杂物,借力就翻上了墙面,她在屋顶慢悠悠的坠在后头,成了尾巴。
段玉笙看着她往前高高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声。
段黎趴在墙面上,看着那几个北牧人进了一家隐秘的宅院,没有靠太近,她了解对方的生活习惯,只在墙角听了听声音。
对方的人数并不少,说的是牧语,在对话里她还听到了一些残缺的信息。
段黎动作很轻,对方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等回到了原处,就看到段玉笙正听话地盘坐在地上。
她连忙走上前把他搀起来,“地上凉,你不能这么坐着。”
“不打紧,你有什么发现?”段玉笙等了一段时间,他急忙凑到跟前,不过最先是牵着她的手,将她上上下下环顾了一番。
“人数似乎并不少。”段黎回答,又拾起了自己的东西,“很可能,对方想要吞下这里,应该已经偷偷潜进了不少人。”
“外头有人接应,他们似乎想要夜袭。”
段黎说:“但是具体在哪儿,我并不清楚。”
段玉笙起先愣了愣。
段黎看着他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主意,直到见他唇边染上了一抹笑。
“我们先回去。”段玉笙想到了法子,“帮我去寻点东西回来。”
段黎乖乖照做。
他叫段黎找来了不少分量的硝石,硫磺。
“要这些做什么?”段黎弄来还废了不少力气,这东西少有,一般的城中都不见得有卖,她也不喜欢这东西发出的怪味儿。
一向爱干净的段玉笙却丝毫没有在意,反而是反反复复的捣鼓着这些粉末,段黎有些纠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离远一点。
“你见过烟花么?”段玉笙手上的动作不停,将两种材料混合在一起,他眉梢带着笑。
段黎摇头。
“以前没见过没关系,我晚上就放给你看。”段玉笙笑了笑,他早些年没事干,兵书工书确实读过不少,他的记忆中印象深刻的便是这火药的做法。
他准备好之后就摊开了青安郡的舆图,他的手指从正阳方向从水路往下移,落在了南关口,那是一处交界口,连着一片荒漠,跨过便是草原可达北牧境内。
他们的位置距离同南关口并不远,他落在了西城一处宅院的位置,“我们就在这里落一声响。”
等到天黑透,浓墨般的云遮挡住了星光和月色,暗淡的光线足以掩盖住人的身形和轮廓。
段黎两人带着准备好的家伙,绕过了城隍的巡兵。
城中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是无数的暗流汹涌,官兵持着火把,街道上点燃了不少星光,有规则的移动,甚至会涌入民房中进行挨家挨户的排查。
留给段玉笙两人的机会并不多,北牧算是送上门的利器。
暮色之下,北牧人已在伺机而行。
段黎一早就摸清了西城的布局,带着段玉笙绕过一处长廊,走进一处菜园,翻过墙走的小道。
段玉笙将火药布置好,拿着火折子由段黎放哨。
他猜的和对方计划的没有什么太大出入,北牧人在悄然集结,想在南关口来一次夜袭。
段黎就趴在屋顶上悄悄地盯着,她待在高处,俯瞰着底下,于黑夜之中,移动的星火格外的醒目,等到城防的巡兵到了适合的位置。
她朝着段玉笙招了招手。
火折子顷刻点燃。
起初是蔓延的刹那亮光,接踵而来的是一声巨响和炸开的烟花。
像是坠入人间的火鸟,斑点火苗在空中落下,慢慢暗沉。
宁静的西城于扬起的烟尘中陷入一片混乱。
段玉笙也做了一回儿梁上君子,他同段黎一道攀上了房顶,身形完美的融入夜幕,段黎不放心的牵着他的手。
听到动静的巡兵立马围了过来,段玉笙的时机卡得很巧妙,来不及反应的北牧人正好和他们打了一个照面。
接着便是短兵相接。
他并不知道围城的是谁的人马,但总归不能叫北牧人钻了空子,他们二人打算着两方人斗得不可开交趁乱脱离。
段玉笙却见到了一人身影。
他藏在墙下一角,于阴影处潜行,却见银盔甲胄在火把下闪烁寒光。
南庭敬,段玉笙恰好看到了那人的脸庞,过去乃是他父王府上的幕僚,现如今是京城禁军的首领。
他们擦肩而过,南庭敬事先早就吩咐过部下,所以拦截的速度才出奇的快,他指挥着官兵同北牧人交战在一处。
段玉笙呼吸一促,耀眼的烛火像是心底燃起的心火,或许那日,南庭敬也是如此,洗劫了宁王府。
火药爆开的余火未尽,他眼中说不尽的哀恸。
“不走就来不急了。”段黎不知道段玉笙心中生出的情绪,拉住他的手就往城外赶。
段玉笙有些浑浑噩噩,两人穿过长廊,星火仍在跳动。
由南关口往北走就能到太镇,这是他们的机会。
但是刚踏出去,他们的路就被拦住了。
黑压压的一片,段黎抬起头。
马鬓风沙扬扬,时不时一声鼻喷。
视线往上提,是萧索的甲胄和坠地的铁链。
北牧的铁骑就聚在关外。
他们此行是有备而来,强烈的危机感扑面而来,段黎心中一寒,她飞快的转身,脚底掀起一阵狂沙,拉着段玉笙滑向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