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明月如钩，清辉如静水，桓王府的议事厅却是热火朝天。
桓王李愫正襟危坐，眉头紧蹙。下方门客列坐两旁，正为着春闱舞弊案各抒己见。
“长平郡主择婿大会在即，此时应将拟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去参加武试。”
“孟大人为殿下夙兴夜寐，春闱案需尽快结案，以免节外生枝。”
“主理此案的是刑部侍郎余载，他是孟大人的下属，在审案时想必会酌情考量吧？”
“余载是出了名的执拗，自诩清正，从不给旁人面子。你想让他酌情处理，比登天还难。”
“若是南境新婿落入楚王麾下，殿下于朝中就是矮了楚王一截儿！”
一厅的人七嘴八舌争论不休，李愫抬手招来府中的师爷，问：“孟律现在如何了？”
师爷躬身回禀：“回殿下，入夜前孟大人传信来说案情已定，牢中的人必不会多言。”
嗯，李愫吐了一口气，心中的大石暂时落下，“诸位，春闱一案已有定论，元甄不会多言。现下可有合适的人选去参加择婿大会的武试？”
青衣门客徐悠拂袖起身，拱手道：“殿下，郡主的择婿武试，中郎将姜池姜大人是个好的人选。”
中郎将姜池，年三十，一直未婚配。建安都知道原因，姜池十年前去南境落霞关驰援安南侯，对一身银铠的长平郡主一见倾心。这份喜欢从弱冠到而立，世人都知晓的心意，唯独长平不知。
其余门客纷纷附和，“姜大人不错，武功、家世、人品都是上佳，绝对是郡主的良人。”
而楚王李恪这边，选的是户部尚书的次子严华。虽年岁比郡主小，也是位翩翩少年郎。听人回禀桓王为手下的人焦头烂额，李恪倒是心情颇佳。
翌日，春风剪剪，烟柳空濛，蜂蝶穿花。
宋璇与明微走在华清书院前的河道旁，丫鬟抱琴随在身后。桥头有老妪挑着装满山茶花的竹篮，坐在石阶上叫卖。
“小姐，买束花吧。”
明微接过老妪手中的一支花，“花怎么卖？”
“一文。”老妪竖着手指，比划着说。
宋璇招呼着杜若来付钱，“妹妹喜欢就多买几支。”
老妪乐呵呵地将竹篮递到明微手里，说，“小姐，二十文，同着篮子齐齐卖于你！”
明微捧着花篮，有些吃惊，眼睛瞪得圆圆的，朝宋璇看去，问：“姐姐，会不会太多？”
“不会，你喜欢就全买。”宋璇数着花篮里的花朵，“杜若，付钱。”
明微一手提着花篮，一手抱着宋璇的手臂，偏头靠在肩上，“姐姐若是男子，全建安的姑娘都会喜欢你。”
宋璇抖抖肩膀，笑着说：“哄小孩我倒是擅长，哄建安的姑娘，我可不会。”
杜若与白芷在身后轻笑。明微才反应过来，“下次还得加上蜜饯，小孩才会哄得好。”
宋璇连连称好，“往后广福楼的荔枝蜜煎，我让人天不亮就去排队！天天买给小满吃。”
河对岸，林瑾之驻足，看着桥头买花的人。云深视线来回，问：“公子，是周小姐在买花。”见林瑾之没反应，又说：“我们要去买些吗？”
须臾，林瑾之才开口，“不用，后院空旷，买点花把后院种满。”
这话一出，云深摸不着头脑，“公...公子，整个后院都...都种满？”
“嗯。”
整个后院，建安林府虽不比侯门府宅，但在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院落。要种满花，银子！云深高呼：“公子，让淮叔多支些银子！我已经没有私房钱了！”
林瑾之没有说话，只摆手，而后径直进书院寻黎清去了。
青石桥两边零星站着几个妇人，看见明微手中的山茶花，与同伴说道：“王婶子，这玉茗山的山茶都开这么盛了！瞧见没有，想来那玉茗寺也开山门了...”
玉茗寺？明微掂了一下花篮，问：“姐姐，玉茗寺有何新奇的？”
宋璇思索片刻，“玉茗寺是建安城外的寺庙，本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不止从何时起，因着这寺庙每年只山茶花最盛开时才会开寺门，就被传的神乎其神。”
山茶花向来姿态高雅别致，花开之时，花瓣层层堆叠，色彩或绚丽或纯洁。
唯有山茶殊耐久，独能深月占春风。
明微来了兴致，追问道：“如何个神乎其神？”
“拜了玉茗寺的神仙，来年就会高中。”宋璇从花篮里捻了一支花，“盛花期赶巧在春闱，家里有读书人的，都会去拜一拜，求得真神保佑！”
烧香拜佛祈祷，听梵音闻香火。小时候不懂，现在才逐渐明白这是内心的寄托。
明微说：“姐姐，改日我们也去看看吧。”
宋璇点头，“挑个明媚的日子，叫上母亲和阿翁一起！”
“好！”明微又说，“姐姐，建安的山水都要去看看。”
“行！春日多出游，我们一道去看！”转念一想，这建安的山水似乎没什么好看的，“明微，看山水做甚？不如去妙音阁听娘子们唱曲儿。”
于山水漫浪，平生事，自有到来风。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明微讲的头头是道，“且春草碧色，春水碧波，赏心悦目也！”
宋璇瘪着嘴：“妹妹小小年纪书念的倒很多，还骗黎先生说不曾读书，当真是个骗子。”
“谁骗你了？”沈晴晴从后面走来，“买琴被骗了？”
沈晴晴看着白芷手中的古琴，“这琴看着很好呀。”
明微轻笑，“这琴自然是最好最真的，姐姐是被小孩哄骗了，现在正懊恼。”
“理解理解，”沈晴晴感同身受地拍着宋璇的背，“我也常被家里的弟弟哄骗，习惯就好。”
话语间已到了书院的琴室。
“铮”的一声琴鸣，悠扬的琴音自屏风后似凉风灌入耳中。黎清拨开珠帘，说：“诸位小姐请前方入座。”
沈晴晴问：“黎先生，今日你教我们什么曲子？”
黎清抱手，笑道：“今日我请了琴艺大家，各位小姐可猜一猜是谁。”
见着黎清故弄玄虚，宋璇猜测：“不会是妙音阁的少商姑娘吧？”黎清摇头。
明微抱琴小心的问：“是林先生？”
屏风后的琴音也恰在此时止住，黎清感叹：“还是周小姐猜的好，如何猜出来的？”
“音有古松之韵，温劲而雄，便猜是林先生。”明微将琴放在案上，淡淡说道。
林瑾之从屏风后走出，脸上似有笑意，问：“周小姐也是爱琴之人？”
呃，明微结巴了一下，爱琴倒是谈不上，只是了解而已。迟疑片刻后说：“比较感兴趣。”
三人在琴案后坐定，林瑾之便开始古琴的初教。
古琴指法勾剔抹挑、劈拖打摘。而要奏曲目时，须知为有源头活水来，右手入弦不能太深，这样可以避免音质不足或有杂音。
林瑾之盘坐在琴前，手指在琴弦上游走，放慢了动作向三位学生示范着。明微也依样画葫芦拨着琴弦，奈何天赋不足，弹不好古琴。一声生硬的琴音拨出，明微赶紧双手压弦，心虚地看着面前的人。
刚好撞上林瑾之的视线，明微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后低头。
明微偏头看着宋璇和沈晴晴，都弹得很好。长叹一口气，又是生搬硬套的一套指法，自然琴音不佳。
虽弹不好琴曲，但也算尽力了，明微心中只道是尽人事听天命。
忽而，林瑾之开口问：“周小姐，不喜欢琴？”明微下意识地点头，又摇头：“喜欢...”
不喜欢弹琴，听别人弹琴倒是算得上喜欢。
小半日的琴艺课总算结束了，明微起身伸着懒腰，揉着酸疼手腕手指。抱着身后的花篮向林瑾之和黎清行礼后就往琴室外走去。
宋璇见她忘记拿琴，急呼喊道：“小满，忘记拿琴了。”正上方的林瑾之闻言朝着明微方才的位置看去，眼中情绪晦涩不明。
明微又提着花篮走进来，单手抱起琴，说：“姐姐，得快些回去，将花养护起来。”
宋璇在后面喊着：“慢点！别磕到琴尾！”
“我知道。”明微的声音从室外传来。
学生走完后，黎清捶了一下林瑾之的肩膀，说：“别看了，没磕坏。”
“简直是...”林瑾之把煮鹤焚琴四字咽进了肚子。
黎清在一旁大笑：“如琢亲手制的琴也弹不出好音，难为你的白费心思了。”
林瑾之坐回案前，舒口气：“也罢，行远自迩。”
黎清讶然：“你还要教？我看着周小姐确实不爱弹琴的。”
“不爱弹琴，那我就教其他的。”林瑾之拨动琴弦，语气坚定地说。
“那可是我学生，不劳林先生费心教导了。”黎清端着茶盏，瞥着他的表情。
黎清知晓林瑾之自小便认识周明微，且两家之间交情匪浅。只是不知周明微是当时年纪小还是何种原因，竟全然不记得林瑾之。
林瑾之脸色一沉。
黎清调侃道：“你是太师，成日来我这书院像什么话。”
“告辞，还有要事。”林瑾之随即起身离开。
“我开玩笑的，还真走啊？”黎清急着追出去。
林瑾之将琴递给云深后说：“确实有事，改日再叙。”
黎清朝着外面的二人挥手：“行，不远送。我得想想改日教我的学生学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