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大可放心,我于太子只是私人恩怨罢了。”沈有痴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说得十分轻巧。
可裴檐雨自然是心知肚明,这“私人恩怨”绝非他表面上说的那么简单。沈有痴的目的是夺缪疏清的权,可夺权之后呢,缪疏清怕是只有一死的结局。
至少现在,她与沈有痴的目的是一致的。
裴檐雨挂着假意的笑,落笔,“好啊,那沈公子,合作愉快。”
“那王妃对镇中谣言可有解决的法子?虽说临安王他能封住悠悠众口,可人心难测。泊落镇百姓虽是彪悍仇外,可若能入他们的心,也不失为一大助力。”
此事解决起来确实棘手,二人静默半晌,室内的陷入一片凝滞。
裴檐雨沉吟片刻,率先打破了此刻的寂静,在纸上写道,“这泊落镇中百姓可是信神佛?”
沈有痴:“王妃倒是好眼力,确实如此。”
“那我便有法子了,沈大夫也不必过于担忧。”
“好,那在下便不掺和此事了。”沈有痴面上也显出些轻松之意,笑道,“那在下可否再为王妃细细诊一次脉?”
裴檐雨点头后便掀起了半截袖口,小心翼翼避开桌子上的杂物,将手至于桌上。沈有痴单手接过,四指合拢搭在了裴檐雨的皓腕之上。
屏风之后的门突然开启,裴檐雨皱眉,自己明明早已吩咐过那些侍婢莫要放人进来,怎么连这也办不好?
“沈夫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王府中?您不找莘莘传道授业,在这朗朗白日之下,和本王的王妃独自居于一室,在这里做些什么呢?”话语先至,来人是裴檐雨两日未见的缪荀衣,眉间虽笑,眼眸微凉,
“还不让人进来,可让人好些生疑惑。”
沈有痴连忙站起,向他躬身拱手行了个礼,“王爷,此等玩笑开不得,近些日子过得可好?”
“自然是好的,若没有哪个多事之人便更好了。”临安王回的意味不明。
沈有痴和裴檐雨都觉得这“多事之人”是在暗指自己,不过沈有痴胜在能言,先一步认了下来,“王爷也不是不知道我是何人,就莫要怪罪了。”
裴檐雨见二人自然而然地攀谈,想必他们也应该是旧识。若自己贸然插话,则会显得不知礼数,便没有在去打扰二人叙旧,自己独自坐于一旁喝茶看戏。
可这缪荀衣显然不这么想,三言两语又将这话题带到了裴檐雨的身上,“哦,那你是何人,与本王的王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一旁的工具人静云:\"······\"
沈有痴的嘴角也有些微抽,也知道这是缪荀衣故意刁难,硬着头皮接过话,“在下除了是个男人,还是个大夫······”
“怎么,大夫就不是男人了吗?”
沈有痴:“······”想给他治治脑子。
裴檐雨一口茶喷了出来:“······”并不想认识这个脑子有病的人。
“王妃怎么连喝水都不会了?”缪荀衣的视线被这道声音吸引过去,看着裴檐雨笑得揶揄。
见裴檐雨并没有想理会他的意思,缪荀衣自己也觉得无趣,便继续去逗弄沈有痴,“说说吧,你帮王妃都看出了什么些问题,看看你是个男人还是个大夫。”
裴檐雨似乎都能听到沈有痴咬着后槽牙的声音。
沈有痴向来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淡去,也懒得再和缪荀衣互相试探虚与委蛇,“在下能治王妃的哑疾,如何?”
“沈大夫还真是医术高强啊,洗耳恭听。”缪荀衣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双手搭在扶手上,右脚放在了左膝上,翘起了个二郎腿,看着还在躬身弯腰的沈有痴笑得肆意。
“需要王妃同在下一起去暇虞之地去取一味药材。”
“不行!”缪荀衣拒绝得干脆利索。
裴檐雨:“······”你拒绝个头啊,又不是你得这哑病,又不是你不能开口说话。
缪荀衣背对着裴檐雨都能感受到她如芒的视线,话间也有了回旋的余地,“至少现在不行,至少只和你去不行。”
“可以,在下可以等。到时候若是王爷不放心,也可以派人随行。”
缪荀衣勉强同意,便迅速将沈有痴轰出门外。
“好了,碍事的人也走了,爱妃来解释解释吧,”缪荀衣难得脸上做出了一副委屈的样子,“你夫君我这两日忙前忙后地为你堵那些嘴,你在这儿和野男人商量私奔?”
私奔······这临安王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就这么热爱给自己戴绿帽?
缪荀衣信步走到裴檐雨身边,看到她面前摆着的纸笔和满纸的字,又道,“你还和他赏诗作对品茶,真是好兴致!”
裴檐雨无奈扶额,她之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临安王是个这么个德行,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四个大字,
“正经儿点!”还在后面画了一个怒气冲冲的表情。
缪荀衣看着那个小人,心里有几分好笑,却也收敛了不少,“沈有痴看起来可不是如他表面上那般清心寡欲,他野心可大着呢!”
裴檐雨点头,可不是吗,不仅沈有痴的野心大,自己的野心也不小。
缪荀衣见她点头,那幅正经儿模样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我还以为王妃只喜欢听外人的话,一点儿都不知心疼心疼你的夫君呢?”
裴檐雨自认二人的关系没有真的好到这种地步,被这缪荀衣的孟浪之言惊得面颊发烫,可是以二人的身份,此话也并不出格。
饶是裴檐雨,也不知该如何接过话茬,抿唇在纸上写道,“近些日子也辛苦你了。”
缪荀衣看着她面上的薄红,一双眸子洇着水光,视线四处飘忽,就是不敢看自己,竟是觉得有几分乐趣,他继续笑着调戏道,“为自己的家妻做事,不辛苦的。”
裴檐雨顿了顿,又继续写道,“我已经有解决的法子了。”
“需要王爷您放我出府,让我去镇中再看看。”
裴檐雨穿了一件灰色的斗篷,带着兜帽,站在了临安王边上的一条狭窄的巷内,望着临安府紧闭的大门,想到缪荀衣最后答应自己的出府的那句话,
——“好啊,那本王就期待一下,王妃打开王府大门的那一天吧。”
这临安王府不可避免地被祁水死尸一事波及,如今也是朱门紧闭。三三两两的人路过,悄声谈论,
“你说······那祁水死尸一事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若说是真的,可世上怎会有一模一样的人,若说是假的,可又从何而来的流言,这临安王的举动又极像是掩耳盗铃。”
“依我看,那沂国来的人就是邪乎,我们当初就应该听那苏大妹的话,将她赶出去!”
“嘘!这还在临安王府门口呢,你就敢这么嚣张?!”
“有何不敢,有本事就让他来抓我啊!”
裴檐雨眸色沉沉打量了半晌,随后转身离去。
泊落镇存在已有百年之久,而临安王被封王至此也不过只有三年。看这临安王府也并非处于正中这处风水之位,那必有其他重要建筑早已将正中占据。
若临安王都不能处于镇中,那这泊落镇的官员更不能无视尊卑,将衙邸建于居中位置。如此一来,便只有一个可能,
——那处建着祭庙和祠堂。
祭庙和祠堂建于一处,二者被一圈红泥矮墙围着,矮墙上还画着好几个拿着枪棒的彩绘武神。
许是这个时候大伙还在忙活,也并非是什么祭祀祭祖的时间点,在这之外的人极少。
裴檐雨左右打探了一圈,远远地就见一个人影缓步走来。他的脊背佝偻,身后跟着几个随行的人影。
这阵势,裴檐雨一见便知这是何人,便迅速从这角落里闪进围墙之内。
祭庙在前,祠堂在侧,空气中弥漫的尽是香火味道。
入眼便是一只巨大的三角青铜鼎,供奉其中的香火粗粗看过也有千余支,还有许多烧尽的金红色香火的残支,插在满炉的灰色余烬之中。
其后则是三丈高的红漆实木门,一左一右的画着尉迟恭和秦琼两位门神。一人手持剑戟,一人挥舞杵锤,皆怒目圆睁瞪向来人。
斩邪魔,驱鬼怪。
裴檐雨拾步走入,庙堂之内的两根石柱刻着五爪青龙,一张摆满供品的长桌横在正中,其前放着五只红色金边的蒲团。
每只蒲团之上,都有一圈圆圆的凹陷,是众人跪过叩拜的痕迹。
裴檐雨跪在其上,双手合十,虔诚叩首。
背后拄杖的声音渐渐逼近,那道佝偻的身影勉强跨过高高的门槛。
“何人,这个时候来祠堂跪拜?”贺老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儿孙,将跪在神佛面前的裴檐雨团团围住。
裴檐雨恭恭敬敬的三叩首后,转身,露出了灰色兜帽下的一张俏脸。
裴檐雨的神色沉静,可贺老见了却是大惊失色,哑着声儿喊道,“快快,把这妖女赶出去,莫要让她玷污了神佛的眼睛!!”
贺庄河作为贺老最得宠的孩子,也常跟于其边。此时他换了一把新扇子,合起拦在了欲上前抓人的几个大汉前。
“哎,阿爸,你且等等。这神仙们都说是众生平等不是,若这沂国人是真心来拜,倒也不必去驱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