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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空里流霜不觉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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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怎么还不走?”

李宴桥一惊之下蓦地抬头。

是个光彩斐然的女生,挎着一个枣红色的帆布包,五官轮廓清晰修净。

女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别回去对着对坐那个女孩。两个人看着同龄。

她脸上比四月的光容还要温柔的笑意没有因此断裂。临窗的漂泊树影是最好打光师。那种光彩是哑黯下去的,类似于香水月季的背面,但没有花瓣的纤维丝褶,是温润而光滑的。

这世上难得的是温柔灿烂,平凡而耀眼。

女孩也似乎刚刚回神,凝视着她的视线有些呆滞。

“找你半天了,你可真难找。”电话也不接。她摆出一副生气的表情,然而却先把自己逗笑了。“好在终于找到了。”

李宴桥低着头,用吸管搅了搅杯子里的红茶。

她是一路小跑着找过来的吧。所谓的光鲜亮丽,也许是因为皮肤上覆盖了一层薄汗反射的微光造成的印象。她穿着白T和牛仔短裤,最平常的学生打扮。

女孩没有什么可收拾的,站起来就跟着她走了。

这是家颇大的奶茶店,下午两三点时候人不多。恰好一整个下午都没课,李宴桥便坐在长窗边发呆。

久静之下耳力一时间变得非同寻常。比如隔着透明玻璃风与树叶的摩擦声贴着耳膜过去,比如谁的手机刷着抖音,旋转的音乐和外面忽来忽去的踢皮球的声音滚落在一起。有个穿连帽衫的戴着耳机打游戏,手指动作激烈,沉默一言不发。还有服务员远远的耳鬓私语。

李宴桥总觉得他们的谈论和他有关。

“长得像那个谁那个谁……”“鼻子和下巴像……不过那谁没那么忧郁吧……”“没说气质啊气质……”

忧什么郁?

真是待不下去了。

李宴桥走到玻璃门前,正准备出去,余光带到了什么。他后退了几步,扭头看着右边靠里的位置。

“……念京?”

他声音不大,而那人几乎马上就回头了。

“哎,桥!”

“你那戴的什么玩意儿?”

李宴桥皱着眉,把他上下扫视了一遍。他头上戴着个像是渔夫帽的东西,身上穿了件花里胡哨的短袖衬衫,全身只有底下那条奶油色长裤算是正常。

“来,坐下说。我正想去找你。”

李宴桥绕到对面,心想老子坐了俩小时刚起来。“你来找我?”

“老实说,是来看我妹,我导航一看你学校正好顺路,就来看看你在干什么。”

顺便啊。

李宴桥两手揣在兜里,往后一靠,眼睛看着他,脸撇向一边,嘴向上一抽,一笑。“切。”

“我们生意人都讲效益最大化,你别管我来找谁,反正一趟能走两个人就是赚到了。”

李宴桥笑道,“学到了。”

他敲了敲桌子。“你不是走的复古风吗?这花花公子的打扮是怎么回事。这是你人格的另一面?”顺便那一眼看见桌上他点的茉莉奶绿,金黄软脆的蛋挞,还有个吃了一半的长得像舒芙蕾一样的东西,看着都甜腻得很,便又补上一句:“我记得你以前只吃那种现做的糕点,什么岁华芙蓉糕山楂密令枣……卖相都偏向古典,一块点心吃完都能背一曲离骚了。”他瞥了一眼那一坨将倒不倒的注空蛋糕。

“那是在北方。我现在在南方,要入乡随俗。”

“谁跟你说这边是南方啊?”

“别急,我知道你不习惯。你朋友在这儿呢,我还是我哈。”

“拉倒吧。我宁愿去找宋知寒。”

“找他做什么?喝二锅头吗?你找我玩起码还能下下棋。”

念京慢慢把那几样甜点都吃完了。

李宴桥看得挪了挪位置,“你不齁得慌吗?”

“还好,我不觉得很甜。”

李宴桥就不说话了,透过玻璃墙看着外边的樟树。树下有个麻雀一步一踩地走着,不知哪里来的猫跳过去,小麻雀一下就飞了。

“你妹妹喜欢吃甜的么?”

李宴桥看了看他,“周洛琳?她不吃。”

念京眼神淡淡。

“小时候有一次,她在外面玩回来饿了,看到桌子上有两个蛋挞。她吃完就说太甜了,以后再不吃了。”他顿了顿,“我怀疑她根本就不吃零食。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吃零食的习惯。”

“哦。”

“你怎么想起来问她?”

“我妹妹喜欢吃甜的,特别能吃。以前那个白糖啊,一大勺一大勺地拌粥吃,我们都怀疑她上瘾了。”

“那你们俩不愧是一家的。”

“糖吃多了对脑子不好。我以前也以为她挺笨的。但什么时候起来着,我发现她其实挺聪明的。她就上过几年学,我不知道她在学校里都学了什么,怎么学的,总之好像几年时间学完了人家十年义务教育的路子。可能是有一次我告诉她,你看啊,哥哥我在外面卖力挣钱,你天天只要坐着听听写写,这样你都学不好你说你能干些啥。她就认真了。老师跟我说,没见过这么上道儿、能走进去的小孩。还说她有很强的数学思维,甚至私下里建议我跳级。我心想,有些孩子啊,你一直看着他都笨笨的,他早已经在自己的领域里强大、发光。”

说了这么多,李宴桥是愣了一会儿的。原来他那个表情不是要听故事的表情,敢情是要讲故事的预兆。自他们有交以来,李宴桥认识的念京雅趣稳重,城府深沉。他话不少,但像这样自己絮絮从前的事情不多,难道糖分摄入多了还有这个副作用?

“可惜都错过了。念潮说我们都错过了最好的时候。后来经济状态好了,我以为她可以重新走进那个世界,可她说十几岁想做的事情二十岁的时候还记得,但已经不想再做了。大学要十六七岁的时候念,二十六七岁该去人间看一看。虽然几年前她还没有二十六七。”

李宴桥从他的话中推测出他家中不止遭遇一次变故,除了他已知的,还有一次更大的打击,乃至击碎了一个人作为他全部的自己的尊严,击碎了时间塑造的人格和他完整的骄傲,使他们想要退开,避开,藏起来,捂住脸庞,捂住眼睛,而不是化解危机,走出困境。

吃过苦头的人未必会变得谨小慎微,但性格里会刻下悲伤和苦痛,同时卸下许多自矜与妄想。多一点什么,再扣下一点什么,最后就像念京和念潮,从容之下,伤口如落花的深渊,暗沉,脆弱,寂寥。

当然所谓的“错过”他不敢苟同。如果人不去介意,大部分错过可能只是人生轨道的交错而已,最终到达的地方还是你原来上车时想要去往的地方。人人都有在意的东西,当你在意的太多,原本的愿望就被掩埋,一件简单的事情就变得复杂。

他不好评价什么,便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念京却突然转换了话题,“你和赵安夏怎么样了?看你无精打采的,她人呢?叫出来见见?我还没见过她呢。”

李宴桥愣了愣。一席沉默的烟云淹没了他。

“我们分手了。”

半年前赵安夏提出分开,在南方一个屋宇错落的小镇上,在他们交往两年以后。时至今日,那个小镇不管是怎样风景如画或者街道两边如何生意兴隆,又或根本没有几家欢迎游客的店铺,都梦幻泡影般罩在一片朦胧和失真之中,他记不清,也不想回忆。

一群孩童从他们身边跑了过去,笑笑闹闹的,好像约定好了追逐天上的风筝。他们身上没有背负的痕迹,可能他们未及学龄,自然轻松,快乐得不卑不亢,无喜无忧。

他们被碰撞得步子轻轻向两边移了移,一个小孩腿脚不稳,在他从李宴桥身边擦过行将倾倒的刹那,赵安夏扶了他一把,小孩既没有道谢也没有回头看看他们,他朝着原本的路线继续往前跑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迷失了。他迷失在时间前一刻倾斜的征兆里。李宴桥感到了一丝不太常有的情绪。那种感觉像在大半杯水里晃荡了一下又消失了。时间太短,无暇谈论记忆。

前后不过几秒钟,本该于漫漫洪流中遗失而不复存在的,却要他用更久的时间记住。他和赵安夏隔着一尺的距离,视线对上,他们看着对方,李宴桥想笑一笑。可是他笑了,赵安夏却没有回应。

不知道,也许她笑了但他不记得了。事到如今有太多细节都如雾里看花,他甚至不能确定有这么一场旅行,到了这么个地方。说来奇怪,他其实……不怎么喜欢旅行。

赵安夏站在原地,看向街道尽头往下坡的湖面。

她说,我们分开吧。

李宴桥说,要分开走吗?你有要一个人去踩的点?我在这里等你,我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一直等他说完了,赵安夏才回头认真地看他,“不,我们分开吧。”

若说往昔,李宴桥喜欢她坚定的眼神,不容置疑而清脆美丽,但当你们熟识以后,却发现她那一副大部分时候都随和安然、不争不抢的性格,不管是反差萌还是什么,都让人觉得温暖可爱。

那天他才发现,她的眼神,语言,随风飘浮的刘海,和肉眼所见的一切会在最像利器的时候成为一把利器,切开他的心脏。

也许是年纪大了,受不了来来回回的折腾。从前他以为这没什么。因为他也曾做过那把隐刃,刺伤过一些人的感情。

半年,能改变很多事情。

当时他只觉得痛,痛感能自己慢慢消退,就像裂开的皮肤自己就痊愈了。

他照常上课,照常和室友组队,做实验、打游戏,照常搞他的学生会。只是吃饭的地方从食堂转变到寝室,对面从一个爱吃萝卜片的女大学生变成住在深海菠萝里的海绵。

学生会多是活泼爱玩的女孩子,他知道如果他沉默避世,他也可以无人问询,但只要他参加活动,主动走进人多的地方,他谦和的气质使他总不至受到冷遇。也许擦肩的众人中,有人仍然对他抱有不同的期待,也许只是他的错觉。他懒得试探追逐,别人也不愿做那个主动的一方,许多人就这样默契的走散。

这样挺好。

李宴桥渐渐从这种事情里得出无聊的结论。

现在很久很久他一个人坐着,喝一杯少糖加冰的新茶,也不觉得孤独或什么特别的不能忍受。

念京的突然出现他是没有想到的。

也许这是好事。起码他的出现搅起了他平静生活里的一丝波澜,也搅起了树下尘土里泛黄的枯叶。当时的痛感消失了,只余悲伤。

念京又点了一杯花茶,慢慢喝着。

李宴桥用手捂着半边脸,“你说,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还什么都没说呢,叫我怎么说。”

李宴桥默了默,终究是没有说话。

“不说我也知道。你爸妈本来也不支持。分了就分了吧,下一个更好。”

这样的话听得李宴桥有点不悦,但发不出火来。他苦笑了一下,“只有没谈过的才会说得出来这种话吧。”

“我是没谈过。”

“你今年多大了?”

“……请尊重一个社会人的个人隐私。”

“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20。”

念京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我大了您半个轮回。”

他的手放开遮住的右眼,眼中隐然流有笑意,“你真是神奇。我小时候觉得你跟我同龄,现在也是这么觉得。”

“咱们这叫一见如故,OK?”

李宴桥低头笑了笑。

“别笑得那么妖孽好吗?人小姐姐的眼睛都要挂你身上了。”

“说实话我有那么好看吗?”

念京抿了口茶,“你这种长相算是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的类型。”

“谁会喜欢?具体点?你们这种偏于古典的人喜欢吗?”

念京呛了一口,但他呛得轻微,李宴桥觉得他是做戏。这种情况不呛一下显得他不大正常。

他摆了摆手,“还行。”

李宴桥的眼神闪了闪,像是希望又像是失望,可最终归于黯淡。

念京看他那副样子惊了,“你没事吧?打击有点大?你对赵安夏就那么在意么,假的吧。”

李宴桥真的有点生气了,念京似乎没看出来,自然道:“以前没见过你这样。谈了那么多终于碰见真的了?”

“我遇到过的每一个人都是真的。”李宴桥看着他,语气无比严肃。

念京忽然看着他冷笑了一下,“是么?不是我说,你听听自己说的什么,本来我应该安慰一个失恋的人,但你现在真的像个渣男。”

李宴桥从没想过这个烂大街的词有一天会掉到自己身上,一时间怔住了,不知道是惊恐更多还是悲哀更多。

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要受到这样抹灭人格的恶意。

言者无意,但给听者的震撼来自于更庞大的世界。

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支撑在桌缘,他疲惫道:“你没经历过的事,保留一点尊重不好吗?”

念京眼中精光一闪。

“我是没谈过啊。我不感兴趣。以前我就不晓得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个。”

他带着隐性眼镜,瞳孔色彩在个别时候有点异样,李宴桥分了分神。

见他不说话,念京叹了口气。

“既然是她提出的分手,如果你们俩之间还剩些什么,该愧疚难过的是她,不是你。至少在这件事上,你也是个受害者。如果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你还在这儿矫情什么呢?趁早歇了吧。你也不会过去死缠烂打是吧?”

李宴桥还是没说话,他的手撑着额角,好像是轻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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