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午，临棠赶到剧组时，才发现裴倦并不在剧组。

“裴老师怎么没来？”临棠问旁边和他一样的群演。

那群演看上去年纪比他大一些，也更熟悉剧组。

“裴导又不是场场都来，这些小场次的拍摄基本上都是副导演在负责，只有大场次裴导才会来。一般情况下，裴导一周能来一次就不错了。”

那老大哥扭过头，眯眼打量了下临棠：“你是新来的吧？”

临棠点头。

“有经验吗？”

“有一点。”

“看你这样子，不像是来当群演的。”

老大哥这话说的是真心话，完全没有任何讽刺的意思。

在旁人看来，临棠身上的衣服虽然普通，但人耐看。

狗狗眼，高鼻梁，薄嘴唇，棕色的小卷毛，奶白的肌肤。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看上去就阳光可爱。

像一块糖糕。

老大哥不知怎的，脑海里蹦出这么一个形容词。

不像是来当群演的，倒像是来试镜主角的。

“你……还是学生吧？成年了吗？”他忍不住问。

却见面前的男孩攸忽瞪圆了狗狗眼，连忙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件，把证件怼到他眼前，一板一眼地说。

“我都大学毕业了。”

临棠最听不得人家说他年纪小，明明一个二十好几的人了，老是被人当成未成年的学生。

怪让人郁闷的。

临棠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老大哥聊天。

聊了大半个小时，还没听见剧组的招呼他们。

老大哥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解答。

“估计是男三号又迟到了。”

老大哥愁眉苦脸：“男三号是带资进组，本来裴导没打算要他，谁让投资方硬要塞进来。”

“演技一般，脾气却大得很。”群演叮嘱临棠：“你待会儿要是遇到他了，一定要绕道走。”

大概是等的无聊，老大哥没一会儿又和临棠聊起了这位男三号。

“你知道这位男三号，为什么偏偏要进咱们剧组吗？”老大哥眼睛眯成一条缝，满眼的八卦。

临棠摇头。

“听说啊，这位男三号是为了咱们裴导。”老大哥咂咂嘴：“男三号喜欢咱们裴导老久了，这次进剧组就是想和裴导有更多的相处机会。”

“不过他一定没想到，咱们裴导很少来剧组，全是副导演在安排哈哈哈。”

临棠原本一直垂头听着，听到这里忽然抬起了头。

老大哥以为他对这个八卦感兴趣，更加卖力的说：“这位男三号已经追着裴导跑了好几个剧组了，可惜屡屡碰壁。”

“裴老师什么态度？”临棠感觉嗓子有点紧。

“还能是什么态度，当然是冷淡拒绝喽。”老大哥兴致勃勃：“那小子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们裴导喜欢吃甜食，精心做了一盒蛋糕送给裴导。”

“他怕裴导拒绝，悄悄摸摸地放到裴导办公室，没想到裴导看都没看一眼，转头就把蛋糕分给了我们。”

临棠扬了下唇，努力抑制莫名其妙的愉悦。

这确实像裴倦的风格。

不留情面，却又干净利落。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男三号来了，整个剧组的成员都动起来了，老大哥不得不终止他的八卦分享。

临棠也被拉去化妆。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不能算是化妆。就是整理一下衣冠，脸上稍微涂点粉，使得他们更契合拍出来的效果。

在化妆间里，临棠也看了那位男三号。

挺清秀的。

然而，与那张清秀的脸截然不同的是，他的两条腿高高架起，直接搁在化妆台上。即使是坐着，依然昂着脸，颐指气使地指使小助理。

助理是个姑娘，急得满头大汗，为他跑东跑西。

也许是姑娘给他买的饮料太冰了，男三号臭着一张脸把饮料淋到姑娘的头上。

姑娘哆嗦着，哭着跑开了。

临棠皱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副导演就组织大家集合。

临棠压了压心中的火气，前往集合地点。

“所有的群演，从走廊的东边开始走，一直走到走廊的西边，注意走的时候不要挡住男三号的镜头。必要的时候，可以换一身衣服再走一遍。”

副导演对着喇叭喊：“最重要的一点，一定要注意表情自然。”

临棠的群演工作就是在镜头里走动，营造一种人群的氛围。

临棠对镜头比较敏感，也比较熟悉。

或者说，他的脸天生就很适合放在荧屏中。

副导演原先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三号，不知怎的就被屏幕的一个小角落吸引。

他的目光落在临棠身上。

“这个群演是谁？发挥得不错，你们有谁认识他吗？”

一群人面面相觑，均是摇头。

其实拍戏挺忌讳群演抢了主角的风头，但角落里的男孩实在耀眼，副导演舍不得删去他的镜头。

恰逢男三号表演出错，副导演的好心情被破坏，当着一众人的面，毫不客气的骂他：“周一泉，你怎么回事？这条都NG了多少回了？”

男三号周一泉局促的笑：“真是不好意思啊副导演，我这两天状态不太行。你再给我拍一条，我保证这次一次过。”

临棠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周一泉。

挺好的一个名字。

可惜人不行，撑不起这个名字。

副导演生气归生气，但最后还是给了他一次机会。

然而周一泉的演技确实一般，再次把辅导演气得暴跳如雷：“周一泉你能不能用点心？为什么眼神戏就这么难拍。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要把自己融入这个角色，才能给这个角色注入灵魂。”

周一泉昂了昂下巴，听不惯副导演数落：“副导演，你这话说的就过分了。你从哪看出我眼神戏不行了？我觉得我感情挺充沛的啊。”

“你——”副导演被气的不行，转而看到不远处的临棠，手指向他：“你看看人家，一个群演都比你的眼神戏丰富。”

“别看人家虽然只是一个群演，但人家在镜头里走的时候，别提多生动自然了。”

忽然被指到的临棠愣了一下。

还没说话，就被副导演招呼过去：“那边的小朋友，过来一下。”

小朋友？

临棠：“……”

临棠木着一张脸，走到副导演的面前。

副导演换上一副和蔼的面庞：“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临棠。”

“小朋友，你……”

临棠忍无可忍：“我有名字，我叫临棠，谢谢。”

“好的小朋友。”

临棠：“……”

放弃挣扎。

副导演彻底忘记了男三号周一泉，逮着临棠一顿夸。

要是别人，副导演或许还会留下一丝情面。但周一泉实在是让人恼火，副导演完全不想搭理他。

周一泉冷脸打量着临棠。

不就是一个群演。

虽然这个群演长相相当出众。

虽然这个群演气质相当优越。

虽然这个群演声音相当好听。

……

等等，这个群演……怎么有点眼熟？

周一泉不禁惊讶出声：“居然是你？！”

裴倦手机屏保上的男孩。

周一泉还记得自己有一次好不容易遇到裴倦，踮着脚尖溜到裴倦身后，想要和他近距离接触。

却意外的看到了裴倦的手机屏保。

是一个穿着粉白色卫衣的男孩，笑起来很甜。

周一泉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笑起来很甜的男孩。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还是以这样的形式。

临棠听到他这样问，也有些莫名其妙。

“你认识我？”

周一泉死死的看着他，余光不着痕迹的撇了一眼周围的众人。咬了咬牙，把到嘴边的话咽回肚里。

“没什么，我不认识你。”周一泉挂起一抹假笑：“只是感觉你当群演实在是屈才了，怎么不考虑签约公司出道呢？”

不知怎的，临棠莫名感受到周一泉眼中的敌意。

周一泉对他有敌意，在情理之中。

但临棠总觉得，这份敌意掺有一丝其他的情绪。

临棠不想和他唇枪舌剑，客客气气地回应：“暂时没有在演艺圈里发展的打算。”

至少近期这段时间没有。

“是吗？”周一泉的语气亦有所指：“那实在太可惜了，裴导要是遇见你这么有灵气的演员，应该会很高兴吧。”

周一泉仔细的观察临棠的面部表情。

却没有找出丝毫破绽。

面前的男孩情绪稳定，表情始终如一。是那种有点冷淡的表情，削弱了面部的乖软，平添了几分冷冽感。

临棠的情绪的确很稳定，对方的试探没有让他的情绪有丝毫起伏。

他清楚裴倦这人，冷淡自持。估计在剧组看见了他，也只会淡淡移开目光。

周一泉见找不到临棠的破绽，只能把满肚子的火摁下。恰好他的小助理处理好情绪，重新泡了一杯温咖啡，小心翼翼地端到他的面前。

“周……周哥，这是你的咖啡。”姑娘补充了一句：“温度刚刚好，不烫也不凉。”

周一泉正愁满肚子的火没地方发泄，冷笑了一声，直接把咖啡摔到地上，语气讥诮：“我不是说过，我最讨厌喝咖啡了吗？你是聋了还是装傻？”

姑娘吓得连连后退，一个不察后背撞上了相机。

相机是那种立体的大相机，受力不稳向前方倒去，眼看着就要砸到姑娘的脑门。

现场一片惊呼。

就在姑娘双眼紧闭，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时，意料之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降临。

她睁开了一只眼睛，愣在原地。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抓住了相机。

手的主人是一个看上去极为稚嫩的男孩，他专注地看着相机，夕阳的余晖落在那双栗色的眸子里。有点冷，又有点暖的感觉。

临棠使了使劲，把相机放回原地。掌心略有些刺痛，似乎是被相机锋利的棱角划伤。

他没在意，面不改色地拉下宽大的袖子。

“你……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姑娘紧张地盯着他，整个人急得额头直冒冷汗。

“没事。”临棠垂下眼眸，把手背到身后。

周一泉自觉理亏，也没心思再来找茬，轻哼一声，就要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站住。”

一道很轻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周一泉觉得自己不应该停步的，但他还没来得及思索，就不由自主的停住了步伐。

临棠的脸很冷：“道歉。”

这张稚嫩的脸严肃起来，并不会带来多大的威慑。然而他有一双栗色的眼眸，沉沉地看着他时，那双栗色眸子情绪很淡，犀利感压的周一泉无处遁形。

“我凭什么给你道歉啊？我又没有对不起你。”周一泉梗着脖子。

周围已经有一群人围住了他们，周一泉在这些目光的注视下，脸上迅速蔓延起温度，心中越发阴郁不满。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临棠慢条斯理地指了指身边的姑娘：“向她道歉。”

平心而论，临棠不是一个正义感爆棚的人。

大抵是因为姑娘的眼神太过惶恐，又或许是在掌心痛感的刺激下，临棠不想这么轻易的便宜周一泉。

姑娘有些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说：“没……没关系，没关系的……”

“放轻松。”临棠随手揉了揉姑娘的脑袋：“我给你撑腰。”

姑娘怔住。

眼眶一下就红了。

明明先前被周一泉如何欺凌，如何辱骂，如何刁难，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可仅仅因为面前男孩的两句话。

她就破防了。

临棠也没想到仅仅两句话，就会惹得面前的姑娘掉眼泪。

临棠叹了一口气，问旁边的副导演借了湿巾，把湿巾连同包装塞到姑娘怀里。

“擦擦吧，妆都哭花了。”

临棠转头，眼神又变得犀利：“道不道歉？”

“我向她道歉？”周一泉险些要笑出来：“她配吗？一个助理而已。”

周一泉敢这么嚣张不是没有理由的，他后面可是有金主爸爸撑腰。

临棠态度依旧淡然：“哦，那你很高贵哦。”

他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

尾音上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挑衅。

临小公子脾气上来了，光是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让人有一种想揍他的冲动。

“就你最高贵，最有教养。”周一泉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怒。

临棠语速很慢：“我的教养，区分对象。一种是人，一种是非人的生物。”

临家极其注重对临棠的教育，临棠待人多数时候是温和有礼。但临家还教过他，面对有些非人的生物，可以给予其非人的待遇。

“你他妈的——”周一泉被完完全全地轻视，哪能忍得下他的挑衅，直接扬起手臂，毫不客气地朝临棠抡了过去。

被人隔空拦住。

周一泉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攥得死紧。

他抬头望去，撞进一双冰冷的眼睛。

眼眸中尽是森冷的寒意。

周一泉腿都软了半截：“裴……裴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