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禹华去仿生人商会开完会回来的时候天几乎已经黑了，车子缓缓驶入别墅，楼禹华坐在车后座上，一会儿司机下来给他打开门，楼禹华出来的时候，荣叔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别墅灯火通明，即使外面天色已晚，也看得清楚楼禹华脸上的表情。

荣叔走上前，接过楼禹华递过来的文件，低声说，“先生，您先休息休息吧。等会用餐我叫您。”荣叔看得出来先生眼底的疲惫，看样子像是开了一天的会议 ，神情疲弊到了极点，他只降低音量说完，看见楼禹华点头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跟着先生多年，也明白怕是这次会议是跟之前发生的仿生人杀人事件有关，而先生作为仿生人首席研发师怕是会被追责。

所有人都以为仿生人是不会伤害人类了，研发师在研发的时候仿生人的程序里已经被植入了这个命令了。

但是现在出了问题。

荣叔将文件放在了书房桌子上，楼禹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装潢的很冷淡，除了必要的家具外，卧室中非常空旷，是稍显冷色调的装修颜色，即使是坐在那张柔软的沙发上，楼禹华的心情也得不到一点点放松。

他想要放空思绪，脑海中却出现今天会议的场景。

坐在首位的老人非常生气的宣布停止研发更先进的仿生人，他们所谓的更先进就是具备情感表达和情绪的仿生人。

这些都是由楼禹华研究出来的，自从他改进了仿生人怕水的问题后，又研发出来具有痛感的仿生人，他几乎为仿生人商会赚的盆满锅满，他耗费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创造出那么多的神奇的仿生人却得到了这个结局。

他当时虽然面上风清云淡，背地里却强压住自己的怒气，有些可笑的望着大言不惭的人，若不是他之前研发出来大卖的仿生人这个商会还有可能发展到现在这样壮大吗？

更何况仿生人产生了自主意识不是一个更值得研究的问题吗？

仿生人为什么要杀死人类？

会议上，那个杀掉人类的仿生人有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亮的像冷血动物一样，他充满笑意的脸像是杀掉一只蚂蚁一样轻松，他甚至看着手上的血液勾起甜美的笑容。

说是笑容，但其实他们只能从仿生人还没有完全破损的脸部推断出来，这就像是人的笑意，从眼底聚起波澜然后慢慢绽开，光圈散开。

露出空洞的下颚，也许是被风雨侵蚀，也许是被老鼠咬了的。但是他从胸口里拿出那张芯片，怪模怪样的笑了，盯紧镜头，将芯片展示出来。

——64396

这是被楼禹华实验失败的，在无视中渐渐消失的第八代仿生人。

他叫小朗。

楼禹华突然清醒过来。

他揉了揉眉心，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跑到了别墅顶楼的实验室里，这里面放着他以前研发过的所有仿生人，他们分门别类被放置的很整齐。

楼禹华站定在某一个摆放着文件夹的地方，他颤抖着手打开了很久没有打开过的文件，表面的封皮已经有点灰尘，他手轻轻擦掉，去出了里面的纸张。

这是他做实验的记录，里面清楚的记录了对于编号为64398的仿生人小朗的实验过程，最后结果明确了芯片取出后再度放回时，仿生人机体发生故障，已经无法重新开启。

楼禹华将自己摔在地上，文件被他扔在一旁，他已经开始回想起了那张仿生人破损的脸，他在被他丢弃之后，是不是被扔在了垃圾站，那里夜间游窜的老鼠会不会因为饥饿开始啃咬他的脸，雨水和各种垃圾污渍会不会锈蚀他的表层，那颗仿生人安静的心脏为什么又会重新跳动起来，他是不是想起来他原来也是有主人的，他主人却不需要他了。

他变得怨恨起来，在被人重新拆解之前他能够动了，他离开了那个肮脏的地方，仿生人原本没有什么情绪的眼里却出现了一点点人类琢磨不透的东西。

楼禹华想要研发出具有情绪的，能够具备情感表达能力的仿生人就这样在他即将触碰到研究成果时被他以为是过时的坏掉的垃圾丢弃了。

楼禹华的头很痛，要不是因为这几起仿生人杀人案，他几乎快要忘记了这个编号，忘记了这个仿生人曾经在他青年时光里占据着一段时光，只是听见楼夏明带回家的男生叫小朗时，他才若有所思的想起自己以前也曾在垃圾站上看见一个电量没有耗尽，被主人丢弃的第八代仿生人，即使已经过时的，他却报着对仿生人的喜欢带回了家。

他也对他极尽亲密。

这时候，楼禹华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沉郁的眸子微微上扬，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坚定起来，他推开实验室的门，皮鞋的声音响在走道内。

楼禹华从一楼经过的时候，小朗和楼夏明正一无所知的做在沙发上说笑，楼禹华看了眼靠在楼夏明身上的年轻人，对方笑的极其生动，从他看的角度，羽睫低垂的淡笑，唇角微微弯起，红润的光泽好像被人亲过一样，他有些扎眼的避开视线。

小朗的手被楼夏明紧紧牵住，他正看着小朗掌心的纹路。

楼夏明指尖在他手掌心轻划，点在他突然截断的生命线上，他有些不安的握住了小朗的手，全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虽然这只是一种很迷信的做法，但是楼夏明依然不想告诉小朗，因为他握了对方的手所以趁着小朗正好奇的等待自己回答，他哄对方说，“生命线很长，姻缘线很深刻你会碰到很爱你的人。”

小朗以为他在说自己，一下子笑出声来，他几乎是撒娇的扯着楼夏明的手臂，表示自己也要看他的。

正当楼夏明将自己的手掌给他看，小朗清凌凌的眼眸专注的研究时，楼禹华的声音突然的插入进来。

楼禹华居高临下的看着楼夏明，却在走近时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莫名奇怪，他敛下了眼里的郁色，用平常的态度和楼夏明叮嘱，“我有要紧事先出去一趟。”虽然是对着楼夏明说着的，可是楼禹华忍不住去看他旁边的年轻人。

他刚刚笑的很开心，现在望着他的眼眸有点湿润，也许之前笑出了泪，楼夏明竟然很能逗他开心。

楼禹华莫名的心脏紧缩，他一下子避开视线，转过身到门口打开门出去。

楼禹华让司机去的地方是一个海滩，是他曾经溺水过的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潜意识里总觉得那个仿生人会在那里等他。

夜色低迷，海滩的位置有些偏僻，也不是什么人多的景点，此刻万籁俱静下，只有海水慢慢涌来发出的潮湿气息。

楼禹华脚底下踩着软软的沙子。

他往前走，在幽蓝的月色下，鼻尖席卷进海水的腥味，楼禹华竟然发现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楼禹华有些不敢置信，他愣愣的站在原地，脸上的神色几经变换，还是无法前进一步。

他极低的叫了一声，“小朗？”

他不敢肯定，尾音发虚。

但背对他的身影却一下子转了过来。

那张脸是破损的，要是被胆小的人看见了指不定会做几天噩梦，但是楼禹华不怕，他甚至有点感动，他眼眶微红，不知道是不是情感过于充沛的原因。

楼禹华哽住了，他看见仿生人没有迈动一步。只是隐藏在夜色里，天边幽月，照上清影，安静的只有沙子在海岸上低鸣声。

仿生人此刻却动了起来，他的眼机械性的转动着，瞬间流下泪水，他的唇几次开合都没有说出话来。

“你别动好吗？我走近来！”楼禹华哀鸣的大叫，他慢慢靠近仿生人。

离近了，楼禹华才看见仿生人身上的伤痕。

很多旧的，也有新的。

楼禹华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百感交集，他站在这个杀了许多人类的仿生人身边，他却一点儿也不害怕，但他还是问，“小朗，你要杀我吗？”

楼禹华喘息了几口，以为小朗会很快答复自己。

小朗淡淡的将芯片从自己身体里取出，他捏在手里，展示给楼禹华看，楼禹华震惊因为他知道失掉芯片的仿生人运行不了多久。

“小朗，你做什么？”楼禹华惊诧万分，他伸手去抢小朗手里芯片，想替他重新装回去。

小朗却握住了，仿生人的力道是人类所不能匹及的，他冷眼看着楼禹华失态的模样，手上越来越使劲，芯片在他掌里被压成了粉，小朗张开手掌，粉末随风飘走。

这时，这个仿生人才终于露出一点笑意，他抬起眼看站在他面前的人，只是眼神很快的垂了下来。

他极冷的声音慢慢延长，像是跨过了楼禹华曾丢弃他的二十多年，才迟来的相见，也是道别，“我最后悔我在这里救了你。”

仿生人在见到海鸥的一刻，终于能够酣然入睡。

他没有腐肉，也不会被乌鸦叼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