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渡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嚼了嚼嘴里的饭，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吃饭，难不成又跟早餐一样提前吃了？”

“啊，这个……是啊，我已经吃过了。”裴野慢悠悠地回答着，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谭渡低下头，刻意避开这股视线，装作不在意的模样，问道:“为什么不喊我，总是提前吃？”

裴野见招拆招，立刻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早上喊过你，你这不是起不来嘛。刚才你待在房间没出来，我怕打扰你，就一个人先吃了。”

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贴心，根本找不出什么问题。

谭渡犹豫片刻，开口道:“没必要这样，以后不要提前……我们一起吃。”

裴野愣了一下，而后调笑道:“怎么，这样想我陪着你吃饭啊？”

谭渡自然拒不承认，只是低头一个劲儿扒拉着鸡排。

裴野依然在笑，语气夹杂着几分愉悦:“好，听你的，以后一起吃饭。”

此后的一段时间，两人相安无事，各自过着自己的日子。仿佛达成了某种没有言说的默契，维持着融洽而又微妙的平衡。

裴野负责打扫做饭，谭渡负责放空躺平。双方各司其职，一个照顾人，一个被照顾。

谁也没有去深究对方的事情。裴野不会问谭渡为什么总是窝在家里不肯出门，谭渡也没有继续追问裴野翘自家门锁的原因。似乎只要有人先开了这个口，如今祥和且平淡的日子就会被彻底打碎。

谭渡对这样的生活感到满意。刚开始他还有些抗拒，觉得极其不自在。但后来裴野变着法子做了各种美食，他很快在糖衣炮弹的诱惑中败下阵来。

经过裴野持之以恒的投喂，原本谭渡骨瘦如柴的身躯肉眼可见地圆润了起来，总算恢复到了正常人的模样。脸色不复往昔病态的苍白，一眼看去反而面色红润精神饱满。

他每天都被裴野盯着入睡，监督着吃下营养丰富的饭菜。作息规律，饮食均衡。在这样的环境下，想要不健康都难。

连他自己都觉得神奇，明明以前自己总是失眠做噩梦，半夜惊醒冒冷汗，完全睡不安定。可自从裴野来了以后，他总是沾到枕头一秒入睡。

再加上他总是按时吃药，精神状态也比以前稳定了许多。脑袋里的负面想法，虽然也会时不时冒出头，但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愈演愈烈，达成完全崩溃的地步。

有时候谭渡恍惚间回过神，总是担心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或许那天并没有一个奇怪的入室抢劫犯突然冲到自己家里，也并没有人轻声安慰自己，更没有人会为自己任劳任怨地打扫卫生。而他只是一个渴望关心的人，缺爱到疯了，才为自己编织出了这出美梦。

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他难以想象，若是有一天裴野离开，自己是否还能接受重新恢复到以前的生活。只要设想这种可能性，心底就不由得涌起了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像胸口剜去了一块肉，空落落地穿过一阵风。

谭渡感到害怕。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走钢丝的人，不知道哪天就会从高空坠落，掉落无尽的深渊。

然而，打破这份平衡的日子，比预想中来得要更快。

这一天，谭渡发现，他的药吃完了。

他晃了晃白色的空药瓶，试图从里面抖落出新的药片，可是什么也没有。如果要从医生那拿药，就意味着要复诊。也就是说，他要出门。

“我不想出去。”谭渡把前因后果告诉了裴野，接着为自己辩解道，“我现在的情况已经比以前好多了，或许可以停药一段时间。”

裴野却持相反的态度:“毕竟开药的是医生，还是需要让专业人士诊断过后，再决定要不要停药。我怕你贸然停药，会出事情。”

谭渡拽着他的衣角，固执道:“我不想出去。”

裴野劝说道:“我会陪你去。”

谭渡抓得更紧了些，仍然重复着那句话:“我不想出去。”

裴野没有说话。

谭渡手指发抖，语带一丝哭腔，半哀求地说道:“我真的，真的不想去。”

双方僵持不下。客厅很安静，静得可以听清风扇划破空气的呼呼声。

“好，我们不去。”

裴野最先做出了让步。

他担心一味地勉强，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因为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他十分明白紧逼一个精神不稳定的人，可能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眼前拽着自己的谭渡，依稀跟记忆中的身影重叠。他闭上眼，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绝不能再让这样的悲剧重演。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谭渡松了口气。

中午吃饭的时候，餐桌上格外沉闷。平日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裴野在说，谭渡在听。这会儿却反了过来，裴野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一直默不作声。

自从上回谭渡开了口，裴野就按照答应的那样两人一起吃饭。只不过每次都只吃一点饭，吃完就放下碗筷盯着谭渡看。

看得谭渡怀疑人生，这让不知道的人见了，八成会以为他的脸真的能当饭吃。

今天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裴野头一遭吃完饭，没有盯着他看，而是直接收拾碗筷起身去了厨房。

这是裴野第一次跟他闹别扭，谭渡有些不知所措。

他站在厨房门口，探出个脑袋，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不再吃点吗？我看桌子上的菜，你基本都没有动。”

裴野挤出一个略显生硬的笑容，摇了摇头:“没事，你吃就好。”

“你……”

谭渡暗戳戳瞟了他好几眼，犹豫了半天，才小声问道，“……你没生气吧？”

“气什么？”裴野哑然失笑，伸手拍了拍谭渡的头，把他的头发搓得乱七八糟，“你放心，我没生气。我只是在想事情。”

“真没气？”

“真的。”

得到裴野的再三肯定，谭渡终于稍稍放下了点心。他收回脑袋，重新走回到客厅，摸了摸被搞得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小声嘟囔道:“没有生气的话，为什么不吃菜啊……”

谭渡回到房间，越想越烦躁。焦虑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脑袋里充斥着各种杂乱的思绪。无数个不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在他耳边不断叫嚣呼喊。

你真的是有病，才会这么在意裴野的目光。你就是斯德哥尔摩发作，一直被裴野给盯习惯了，所以搞得现在吃饭没被看就浑身不得劲！

要是你一开始没有拒绝出门，而是按照裴野希望的那样去医院，他就不会生气了……不，你从一开始就有问题，就是因为你精神这么脆弱，被别人说两句就难受得要命，才会像个垃圾一样窝在家里出不了门！

如果你没有得病，你就不会休学，现在早就大学毕业，步入社会正常工作了。看看你的同龄人，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而你呢？什么都没有！你只能像个废物一样原地踏步，甚至连出门的勇气都没有！

“不，不要说了……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也想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谭渡捂着脑袋，痛苦地缩在被子里，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用枕头捂住嘴，不停地抽泣着，将声音死死按在喉口，使劲朝肚里吞咽。

他害怕裴野听见自己的哭声。他害怕裴野过来关心自己，因为这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软弱无力。

喉咙传来破碎的呜咽，在声音即将从唇齿爆发出来的那一瞬间，谭渡颤抖着点开音乐软件，将声音调到了最大。

激昂欢快的节奏，彻底覆盖住他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哭累了。眼泪像是被流尽了，干到一滴都淌不出来。

大脑一片空白。

谭渡瞪着空洞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半空。过了半晌，才恢复了一点意识。

他按开手机，拨弄着论坛页面。这里有着各式各样的烦恼，似乎每个人都有过得不愉快的地方。知道他人也有跟自己相同的处境，内心的痛苦莫名就能得到些许缓解。

真可悲。他在内心唾弃自己。

他不厌其烦地点开那些帖子，试图在那些负面情绪里寻找一些共鸣。在这些帖子的下面，总是会有好心人帮忙提供一些建议或者给予安慰。

看着看着，谭渡的心底忽然涌现出了一丝微妙的倾诉欲。他把手指塞进嘴里，焦躁地啃咬着指甲。

纠结再三后，他选择以那句常见的话作为开头:我有一个朋友………

楼主:我有一个朋友，跟人合租住在一块。他的室友很喜欢照顾人，平时主动负责洗衣做饭，脸上总是笑嘻嘻的。朋友自从跟他住在一起后，睡眠质量都好了很多。唯一的缺点就是室友老喜欢盯着我朋友看。

今天我朋友和室友因为一些事情发生了分歧，中间闹得有些僵。室友原本饭量小，只吃饭不吃菜。可是今天吃饭的时候，饭菜都没怎么吃。而且他平时话很多，这次却一句话都没说。

我朋友担心室友生气，就跑去问他。但是室友说没有生气。我朋友觉得室友很反常，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家能不能帮忙给点建议？

谭渡把自己的情况稍微做了修改，省去入室抢劫的前提，把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遍，最后点击了发送键。

没过多久，就收到了一些回复。

L1 胡萝卜真好吃

楼主说的这个朋友，真的不是你自己吗？

L2 AAA专业美男回收

纯路人，简单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感觉朋友和室友gay里gay气的

L3 酒酿丸子

楼主能不能详细说一下因为什么原因闹矛盾？大家好帮忙分析一下

L4 狩猎啵啵鱼

歪个楼，只有我觉得，室友喜欢盯着朋友看，不是对他有意思吗？

L5狗不吃巧克力

俺也觉得，读作室友，写作男友（狗头）

L6今天也是快乐答辩

赞同楼上

LZ 回复 L3酒酿丸子

我朋友有社交焦虑障碍，讨厌人多的地方，不想出门。今天药吃完了，需要去一趟医院。朋友不想去，但是室友希望他去。

LZ 回复 L4狩猎啵啵鱼

应该不是对朋友有意思，室友说过他喜欢照顾人，看别人被照顾得很好就开心。怎么说呢，室友的性格有点奇怪，他平时只吃一点，吃完以后大部分的时间就盯着我朋友看。而且还会盯着我朋友睡觉。

L4狩猎啵啵鱼 回复 LZ

啊……吃饭睡觉都盯着，这样有的太过了吧。朋友难道没有觉得不对劲嘛？

LZ 回复 L4狩猎啵啵鱼

朋友也觉得不对劲，但是除此之外，室友都很正常，对他也很好。

L7 青山见我应如是

室友劝朋友去医院，听起来挺关心朋友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个人觉得室友没有生气，可能是楼主敏感了。

L8 小侦探福尔摩斯

我觉得室友只吃饭不吃菜是个疑点。请问lz室友身材怎么样？瘦不瘦？

L9 霸道财神爷爱上我

哈哈哈楼上关注点好清奇

LZ 回复 L8小侦探福尔摩斯

室友身材挺好的，不瘦，很高，肩宽，好像还有腹肌。

L8 小侦探福尔摩斯回复LZ

室友体型好的话，按道理不应该只吃一点点。而且lz那句“室友来了以后睡眠质量都变好了”这句话让我很在意。lz有亲眼看到过室友做菜的全过程吗？

LZ 回复 L8小侦探福尔摩斯

没有见过

L8小侦探福尔摩斯回复LZ

我有一个大胆想法，纯属推测，仅供LZ参考。或许室友在菜里放了安眠药之类的东西，所以每次只吃饭不吃菜。

L9广东大蟑螂

妈耶，细思极恐

L10 胡萝卜真好吃

啊这，我不就是去别的帖子逛了一圈回来，画风怎么就突然变成悬疑推理走向了？

L11 酒酿丸子

侦探哥是有被害妄想症吧？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阴谋论，无凭无据的，总不能就因为lz的几句话就怀疑室友吧？

L12 青山见我应如是

大家不要吵架，让lz朋友亲自去验证一下，不就知道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