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给你拿药。”裴野坦然道,“先前你不想出门,现在我变成了你,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
“你替我去医院?挂门诊看病,然后拿药?你又没病,医生怎么给你开药?”谭渡有些不可置信。
“先试试看,说不定能成呢。”裴野笑道,“再说,你怎么能确定我没病呢?前段时间是谁骂我变态来着。”
“变态,就是变态。”谭渡说不过他,只好重复着骂道。
“好好好,我是变态。但是变态也要吃饭。走,再不吃就冷了。”裴野轻飘飘地说完,便按着谭渡的肩膀,往客厅的方向推。
两人坐上餐桌,盘子里放着的蒸饺,犹冒着白色的雾气。旁边放在调好的蘸料,几段绿油油的葱片浮动在表面。
有了前段时间的前车之鉴,谭渡没急着动筷子,而是望着裴野不作声。裴野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图,举手做投降状,笑着拿起碗:“我这就吃。”
眼看几个饺子下肚,谭渡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活像是工地巡视的监工,非得看着工人干活才安心。
难怪裴野喜欢看自己吃饭。偶尔调换一下角色,这感觉确实不错。
很难形容这是怎样的心情,就好像彼此之间建立了某种微妙的关系。食欲是人类最基础的欲望之一,目睹对方进食的同时,自身仿佛也跟着得到了欲望的满足。
不行,再这样下去。自己也要变成变态了。
谭渡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没头没脑地戳着碗里的饺子。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裴野已经吃完了饺子。
“那我出门了。”裴野收拾好桌面,披上外套,朝玄关走去。
谭渡不自觉地起身跟在他的后头。
裴野听见身后的脚步,回过头来,挑了挑眉:“怎么了,你也要跟我出去?”
“我……”谭渡抿了抿唇,望了眼漆黑的大门,就像在看着一栋不可逾越的城墙。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完全喘不过气。
他摇了摇头,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不去。”
裴野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轻声道:“我很快就回来。”
谭渡没说话,点了点头,目送着裴野离开。大门关上,再无声响。
世界一片寂静。
谭渡拖着脚步,慢慢往回走,脚步声回荡在上空。只有他一个人在,客厅显得格外冷清。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连带着变得冰冷无趣了起来。
他瘫倒在沙发上,浑身都提不起精神,心头涌现出一股无力感。如果他不害怕出门,是不是就可以跟裴野一起出去了?可要是遇见认识的好多怎么办?他们要是看见自己现在糟糕的样子,一定会觉得很可笑吧?
消极的想法开始吞噬他的大脑。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谭渡晃了晃脑袋,起身打开电视机,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新闻里的广播腔持续不断地传来,却根本不进耳朵。谭渡忍不住想,要是自己能出门,就可以看一下裴野到底要去哪了。
新闻没用。换台。
这回播放的是狗血偶像剧,上演着一出他爱她、她爱他,他却爱着她的经典戏码。女主角歇斯底里地大喊着:“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说是去出差,为什么是去见那个女人!”
谭渡多看了几眼,思绪却又飘忽开来。裴野说是出门帮自己拿药,该不会实际上是去干别的事吧?
啊啊啊啊烦死了。自己为什么要代入这种狗血偶像剧,又不是要去捉奸!
谭渡抓住头发乱挠一通,然后拿起遥控器。狗血剧没用。换台。
下一个台播放的是综艺。节目里主持人宣布完游戏规则,嘉宾很快挤作一团,不停地打闹着,嘻嘻哈哈笑个没完。谭渡看着他们,完全不能理解这份心情。有这么好笑吗?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他又看了一会儿,实在无法共情,索性闭上眼听着笑声入眠。电视里的笑声太过刺耳,还不如裴野笑起来好听。
啊,该死,他又想到了裴野。
谭渡决定把这家伙彻底从自己的大脑里驱逐出去,于是开始在心里默背起九九乘法表。一一得一、二二得四、三三得九……
背着背着,没想到竟然真的奏效了。谭渡的内心逐渐平静了下来。情绪的大起大落,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身体感到疲惫,四肢也变得沉重。
大脑却十分清醒,困意全无。
他望着墙壁上的挂钟,时针、分针、秒针不停地转着圈,困在狭小的圆盘中,徒劳而无用地来回奔跑。
人生的时间从不停歇。他躲在自己的屋内,却永远无法回避时间真实的流逝。
谭渡闭上眼,开始想象另一种人生。时间倒回到最初的起点,如果刚进入大学的时候没有没有发生那件事,如果自己当初不相信任何人,没有做出那样的选择,是否一切会有所不同?
那时的他虽然内向,但还是跟人正常相处。会偶尔跟熟悉的朋友去唱k、聚餐,也会开心地笑个没完。
那时的他虽然害怕跟陌生人对视,但见到认识的同学还是会打招呼。时不时会感到挫败,但也会努力给自己加油打气。
那时的他就像几亿人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过着平常却又简单的生活。
谭渡很喜欢做假设。通过这种想象的游戏,他内心的痛苦才能得到缓解。每个事件的选择,交汇着无数因果,推着他走到现在可悲的境地。他无数次反思复盘,将所有的错误归咎于自己的选择。一遍又一遍地追问着自己:如果做出了a选择,而不是b选择,又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门把手扭动的声音响起。裴野回来了。
谭渡仍然闭着眼,没有任何动作。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哒、哒、哒。脚步声逐渐靠近。
可以听出来,裴野故意放轻了脚步。隔着紧闭的眼皮,谭渡感觉面前的光线暗了暗,紧接着眼身上一重,皮肤处传来柔软的触感。
裴野给他盖上了被子。
谭渡缓缓睁开双眼。裴野站在逆光处,朦胧的身影遮挡住他的视线,隔绝窗外刺眼的阳光。
他扯开嘴角,想要笑,却像是在哭。曾经他喜欢拉上窗帘,独自待在阴暗的房间里。而现在,他不需要再拉上窗帘了。
因为,有人会为他遮挡阳光。
“吵醒你了?”裴野坐在沙发旁,低头望着他。
“没有,我没睡着。”谭渡摇了摇头,小声说道,“你去了好久。”
“啊,回来的路上被保安大叔拉着唠了会儿磕,耽搁了一些时间。抱歉,让你久等了。”裴野说着抬起胳膊,晃了晃手里提着的塑料袋,“我买了些面粉和鸡蛋,待会给你做饼干。 ”
“嗯。”谭渡坐起身来,缩着双腿,两手环抱住膝盖,裹着被子坐在沙发上,看裴野忙前忙后。
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声响,闻着空气里的一丝烟火气息,谭渡由衷地感到安心。
他想,自己不能像个废物再继续下去了,至少要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所谓改变,正是从一点一滴的事情做起,说不定某一天他能克服心中的阻碍,重新回归到正常的生活。
谭渡穿上拖鞋,走到厨房门口,扒拉着门框,悄悄探出半个身子,开始暗中观察。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炙热,裴野很快察觉了这份动静。
“怎么了?”裴野系着围裙,侧过身子问道。
谭渡眨巴了一下眼,满脸期待地仰着头:“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吗?”
“好啊,来帮我揉面粉。”裴野将他圈进怀里,手把手拉着他教他揉面团。
谭渡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个劲儿地揉着手里的面团。
看见他揉得这么认真,裴野不由得起了坏心思,松开手一挥胳膊,用指尖沾了些面粉,拍在他的脸颊上。
谭渡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等意识到的时候,双颊早已沾满了面粉。
“哈哈哈哈哈,你现在看起来好像白无常。”裴野捂着肚子笑道。
谭渡推了推眼镜,用衣袖擦了几下脸颊,冷冷道:“是啊,我是白无常,来索你命的。”
由于他很少这样沉下脸,裴野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接着,谭渡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面粉怼到裴野的脸上。溅出的面粉漂浮在空气中,纷纷扬扬洒落在头顶。
“好哇,你耍我呢。”裴野大笑着,伸手去挠谭渡的胳肢窝。
谭渡痒得受不了,笑得喘不过气来,扯着嗓子控诉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你不讲武德!快、快住手!”
两人闹腾了许久,一直笑得肚子痛,才勉强停了下来。
谭渡看着眼前的这张脸,感觉熟悉却又陌生。明明是自己的脸,已经用了大半辈子,应该早就看腻了。可现在看起来,却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原来他也可以笑得这么灿烂啊。
“你看什么呢?”裴野问。
谭渡笑道:“看你好看。”
“原来你也会开玩笑。”裴野露出一副稀奇的模样。他用手指推开谭渡的嘴角,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对嘛,人就是要这样,要多笑!越是不开心,就越要多笑!”
谭渡有些不自在,拍开他的手,催促道:“别闹,快去做饼干。”
“好嘞。”裴野见好就收,也没再折腾他,屁颠屁颠地收拾桌面,继续在厨房里忙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