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殿下！”刚刚走到远山寺山门前，忽然一个女子朗声唤道，疾步走到了颜鸾箐身前，又见太子颜怀辰也在，遂顺便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

“王凌嫣？”颜鸾箐若无其事地松开了颜怀辰的手，望向来人，疑惑道，“你怎会在此。”

“我随夫人一同来此，席间因为要照顾麟儿便半道离席，并未参加游戏，现在麟儿睡了，想着出来透口气，恰好遇到了公主殿下。”

“原来如此。”颜鸾箐转头望向身后的颜怀辰笑道：“哥哥，你先去厢房看看二皇兄吧，我想先和凌嫣叙叙旧。”

颜怀辰疑惑道：“以前没见过你有这个朋友，王凌嫣，这个名字好生耳熟，是那个安庆王的...”

颜鸾箐打断颜怀辰的话，贴近王凌嫣，一副很亲呢的样子，笑道：“是新交的朋友，我和凌嫣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呢。”

颜怀辰心下生疑，但没说什么，视线凝聚颜鸾箐身上，也笑道：“好，那我先走了。”

“那，再见，哥哥。”颜鸾箐对颜怀辰背影说道，目送颜怀辰离开，等颜怀辰彻底消失不见后，她对王凌嫣热情地态度瞬间冷却，淡淡道：“王凌嫣，你可真行啊。”

王凌嫣只是笑，语气卑微，神情却不显卑微，说道：“没点手段，也入不了三公主的眼啊。”

颜鸾箐骤然失笑，冷漠的表情瞬间转换，赞许道：“这句话我喜欢。”

接着目光带上了审视，问道：“这次你又能为我做什么呢？”

拜别颜鸾箐，颜怀辰来到颜怀渊的厢房，推开陈旧的木门，只闻酒气熏天，地上散落几个尚滴着酒液的酒坛，佛门素净的床榻上正躺着一个酒鬼，正是颜怀渊。

他这次是真的醉了。

颜怀辰捂着鼻子，嫌弃地踢走挡路的酒坛，踱步走到颜怀渊面前，皱眉看了眼榻上烂醉如泥的颜怀渊，问道：“你喝酒了？”

他本是不期待得到回答的，可没想到颜怀渊虽看着醉了，可神志还是清醒的，还能口齿清晰的回答他的问题：“你们都说我醉了，所以我醉了呀！”

“佛门净地饮酒，二皇兄你不是这样的人。”颜怀辰不忍道，他眼中的二皇兄温润如玉、清雅出尘，一向是皇子中的典范，很少喝酒，更别说是在佛门净地中喝酒，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

“可有些话只能醉后说。”颜怀渊半睁开眼，眼神涣散地注射头顶虚空，说道。

颜怀辰心里隐隐刺痛了下，叹道：“二皇兄，你这是何苦呢？为什么要去惹他，将那些事说出来，你也不是不知道，若是被父皇知晓了，父皇对我们兄弟可从来没有手软过，三皇兄才刚刚回来不久，我们兄弟几个才团聚没几日，你就这么厌恶我们，以至于要通过这种方式离开我们吗？”

颜怀渊轻笑，强使自己提起精神摆脱沉昏醉意，涣散双眸渐渐有了焦点，他起身坐直身子，闭眸捏了捏鼻中，再睁眼时酒气熏陶的双眸已有了几分清明，说道：“我就是看不惯他那目中无人的样子，一个野孩子还真把自己当皇亲国戚了，他如今得到的一切，不过凭那张脸罢了。”

颜怀渊愤愤道，眉间戾气陡生。少时，颜怀玉初来、容貌不显时，他尚能怜其年幼，身为年长者的责任感使然好好对待颜怀玉，在其他人都厌恶颜怀玉这个异类时，唯有颜怀辰待他如常。可随着颜怀玉长大，那张脸越发肖似记忆中的人，父皇也为颜怀玉频繁违例，颜怀渊心中的天平再也无法平衡，他也再无法以一颗平常心对待颜怀玉，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渐渐地，其他人都能如常对待颜怀玉了，反而这个从前对颜怀玉好的人开始厌恶颜怀玉了，他们俩每次见面言语攻击一番几乎成了常例。

直到今日，天时地利人和，颜怀渊将心中隐秘倾泻而出，一抒经年的嫉恨。

“二皇兄…”颜怀辰眉头紧皱，看向颜怀渊的眼神满是难以置信，他道：“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一直是这样的人吗？”

颜怀辰和他的二皇兄颜怀渊亦父亦师亦友，父皇一向很少管教孩子，他和妹妹自小丧母，没有母亲管教，父皇也没另给他们找个妃子抚养他们，他们像是被放养的羊，无人教导、无人在意，最后是颜怀渊这个兄长时常来看望他们，教导他们，他们算是颜怀渊带大的。可是，如今说出这番话的颜怀渊却让颜怀辰很是陌生。

在颜怀辰的心中，颜怀渊一直是个风光霁月、慈悲心肠的形象，像佛也像神，很少有情绪外泄的时候，只偶尔遇到颜怀玉时微有些失态，但颜怀渊一向也能迅速调节回来，继续做他温润如玉的二皇子，端方有礼，从不在外人面前说刻薄话。可现在颜怀渊竟在颜怀辰面前说出了这种满含刻薄嫉恨的话，真不像他了，一个颜怀玉竟能令他至如此地步吗？

“你觉得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颜怀渊反问道，转移话题，逃避颜怀辰一时的质问，他也难以面对为了一个颜怀玉他竟成了他最瞧不上的人。

“父皇…”颜怀辰垂眸沉吟，良久，他才道，“父皇是个好皇帝。”

仅此，只是个好皇帝。

“好皇帝？”颜怀渊笑了声，笑声中充满无奈，没有反驳，“是啊，父皇是个好皇帝，也只是个好皇帝。”

他喃喃重复着，转头看向颜怀辰：“父皇胸怀天下，他一心为民，能关心千里之外的百姓能否吃饱穿暖，不惜己身，带病上朝，少有缺席早朝的时候，他克己奉公，从不放纵自己的私欲，夙兴夜寐，事必躬亲，偶尔出巡也不为游玩，也要去考察官员，为百姓除贪反腐。父皇啊，他是个好皇帝，没有他哪来如今这个昌盛的国家，他看得到千里之外的百姓，可我们呢？”

颜怀渊面向颜怀辰，指着自己的胸口，诘问道：“我们呢？近在他眼前的我们呢？我们生病时，他关心过吗？我们的意愿，他关心过吗？他对待我们，何曾把我们看成他的孩子过！是，他是皇帝，皇帝是孤家寡人，我们虽是他的孩子，但也是他的臣子，我们要体谅他，不能奢求太多，可如果他能一视同仁就好了，他把我们当臣子，利用我们，控制我们，颜怀玉呢？他把颜怀玉当臣子了吗？他自己不曾放纵过，他为颜怀玉放纵过多少次了？他自己不忍劳命伤财，他为颜怀玉劳命伤财过多少次了？颜怀玉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他从不会苛求颜怀玉，放任颜怀玉做任何事，偏爱他，宠溺他，凭什么！颜怀玉一个跟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生父母不明的野孩子凭什么得到这一切！凭什么！就因为那张脸吗？他现在长大了，越发像那人了，是不是宫里不久又要出一个贵人！”

“二皇兄！慎言！”颜怀辰也吼道。

“父皇能做出这种事，还怕人说吗？我说了又怎样，他为了那张脸血洗宫廷又不止一次了！大不了一死罢了，你说的他对待我们何曾手软过，你的母亲不就是被他杀的吗？”

谈到母亲，颜怀辰怒而上前，掐住了颜怀渊的脖子，咬牙切齿道，“颜怀渊，你想死别拉上我们，我和妹妹还想活着，你若是一定要拉我们陪葬，就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了，皇室之间兄弟反目成仇自相残杀的事还少吗！”

说完，颜怀辰松开了掐着颜怀渊脖颈的手，只眼神仍旧狠厉，死死盯着倒在床榻上不断喘息的颜怀渊。

颜怀渊抚摸着自己刚刚被松开的脖颈，喘着气，看向颜怀辰问道：“活下去，是谁不让我们活下去的？四弟，你装傻装够了，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颜怀渊，活不下去一直在找死的只有你，不要扯上我们，父皇要杀也只会杀总是触犯他底线的你一人。”

颜怀渊仰头瘫倒在床榻上，低低笑着道：“底线，是啊，你装傻充愣、唯唯诺诺，从不触犯父皇底线，好一个唯父皇命令是从的太子呢，希望当父皇下令要三妹妹和颜怀玉成亲时，你依然能遵从父皇旨意，端坐你这...”

“颜怀渊！”颜怀辰再度愤而上前，手臂重重压在颜怀渊脖颈上，怒道，“你别以为我不忍杀你！”

“四弟…”被卡住了脖子，颜怀渊支离破碎地唤道，眼神悲戚，他说道，“你自小便是个心肠柔软的人，和三妹妹相依为命的长大，你和三妹妹感情深厚，我都看在眼里，所以你真的忍心看着三妹妹被父皇许配给颜怀玉，做颜怀玉这个杂种的妻子，你就真的甘心让你们两兄妹沦为父皇送给颜怀玉的护身符吗？”

颜怀渊太了解颜怀辰了，他算是抚养了颜怀辰颜鸾箐这两兄妹长大的，所以他怎么可能不看不出，如果说他们父皇的逆鳞是颜怀玉，那颜怀辰的逆鳞便是颜鸾箐，为了颜鸾箐，他可以放弃弑母之仇窝囊地做父皇的棋子，同样也为了颜鸾箐，他这颗柔软的心能狠厉起来。

“二皇兄，你到底想做什么？”颜怀辰问道，他突然意识到他这个二皇兄从来不会说多余的话，当初张贵人死的时候，二皇兄和张贵人交好都没说什么，颜怀玉几年前便能看出越来越像那张脸，二皇兄既然已经把这个秘密埋在心里这么多年了，为何又偏要今日说出来，还特地在他的面前、他组织的游玩中戳破这个尽所皆知的皇室秘辛。

二皇兄，他是别有用心，他到底想做什么？

颜怀辰沉思着，缓缓松开了禁锢颜怀渊的手臂，颜怀渊得以喘息，野心浮上了他的眼眸，他笑了，说道：“四弟，我要清君侧，也要弑君，你要和我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