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汤是滚热的，碧绿鲜嫩的葱花，在热汤里一烫过，那点葱香味就被激发了出来，剩下星星点点半生不熟的渣滓，被宋泽烊给尽数地挑拣出去了。

陶星然不声不响地瞧着他往外拣，心情很微妙，就跟那碗云吞面一样。

最上头卧着几点疑窦是云吞，中间的细面丝丝缕缕条理分明地舒服，一汪汤水浸润着这点心事，喜悦像面里的油花，飘飘摇摇地浮了起来。

刁钻又金贵的陶星然，他吃汤面最爱那缕渗入汤水的葱香味，但他又非常讨厌葱本身的口感。

所以最好，就是趁热给汤里撒一把葱花，取完味道，再一点一点地挑出去。

这点习惯，平时连陶成蹊都要数落他的，他是待下宽厚的陶总，见不得陶星然这样折腾厨子，没事找事。每每都要告诫他：自己挑。

陶星然漫不经心的态度，能从面汤滚烫，一直挑到它失去温度，面条吸满了汤汁不再筋道，被泡胀坨到一起。葱花挑完，面条口感全无，陶星然胃口尽失。

如此矫情了几次之后，陶星然再吃面，就老老实实地吃不放葱花的了。

宋泽烊将那碗面里的葱花都挑干净，推到陶星然面前的时候，热面的温度刚刚好退去了一开始的灼烫，正正好地处在它的最佳赏味期。

宋泽烊：“尝尝。”

陶星然欣然抄起汤匙，舀起一只云吞，轻轻吹了吹，一口咬破了那层又薄又韧的皮子，里头的汁水一下子溅入了口腔。

又鲜又热，顺着舌头滑下喉咙，像张开了无数只细小绒绒的触手似的，暖融融地轻轻攥了下他的心脏。

陶星然放下汤匙，拿起筷子挑了根面来嗦，是另外一种口感，扎扎实实的麦香。

有这么可口的早餐吃，就连今天的早起仿佛都可以原谅了。

陶星然吃了两口之后，就放下了筷勺，翻找自己的口袋，把叠好的那朵玫瑰花拿了出来。

“喏，送给你。”陶星然把那朵玫瑰花放在了宋泽烊的面碗旁边，“谢谢你带我来吃这么好吃的面。”

宋泽烊收下了那朵花，拈在指尖，微微搓着花茎，玫瑰花旋了两圈，全方位地向宋泽烊展示着自己的精致美丽。

宋泽烊：“这已经是你第二次送给我花了。你的手很巧，糖纸也能叠这么漂亮，可是为什么它弹起琵琶来却那么不着调呢？真想听你认认真真地弹一次。”

陶星然咬断了一截面条：“那还是算了，我认真弹也不好听，我音感很差，天生的。所以也不爱学，练个琴跟上刑一样难熬。”

宋泽烊：“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放弃音乐，改成画画呢？”

宋泽烊的话很怪，一下子就能戳进陶星然的心窝里，把陶星然都给问住了。

他沉默了片刻后生硬地转移话题：“吃你的饭吧，再说话，你的面都要坨了。”

宋泽烊很听话，果然不再问了。

二人相对着坐在同一张小桌子上，全神贯注地埋头吃面。

陶星然觉得今天的胃口格外好，大约不光是面好吃，后面上的那碟什锦冷拼也非常开胃。

圆圆满满地一张瓷盘，里头规规方方地码了四样小菜：青翠的风腌黄瓜、胭脂色的卤牛腱、浅金的泡腐竹、雪白的去骨鹅掌。

色彩鲜明得招人喜欢，遑论吃，光是看都觉得赏心悦目。

陶星然正痛痛快快地进食，小面馆外头忽然传来一声甜美的喵喵叫，陶星然一回头，见是这家面馆饲养的三花猫，竖着尾巴从门外踮着脚猫步走进来。

宋泽烊见到这一幕，下意识地去看了陶星然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有些担心的。他担心陶星然看见这家面馆主人养猫，就觉得东西不干净。

但他显然是多虑了，陶星然并没生气，他反而对着小猫呼唤了一声：“咪咪……”

那猫一点也不怕人，一边嗲里嗲气地喵喵叫着，就一边来到了陶星然腿边，一双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陶星然的嘴巴。

陶星然从盘子里夹起一块卤牛肉给了猫，猫兴高采烈地几口就吃掉了，吃完后舔舔嘴巴，亲昵地上前去蹭陶星然的裤腿。

陶星然抽腿躲着，用手中的筷子驱赶吓唬起了小猫：“吃完肉走就好了，干嘛来蹭我？”

宋泽烊替猫解释：“它喜欢你，它身上的毛有三种颜色，是个感情细腻的女孩子。”

陶星然继续用筷子驱赶猫：“快走吧，没有了，想吃找你主人去。你别蹭了，我家里养着鸟呢，我一身猫味回去了，不得给陶傲天吓死。”

宋泽烊这时也想起了那只，霸占了陶星然微信头像位的白鹦鹉，不由得一笑，顾虑全打消了。

陶星然的心眼，其实也没那么小。

三花猫纠缠了一会之后，眼见着落花有意，陶星然无情，便悻悻地，甩了甩猫尾巴，直奔着后厨离开了。

猫走了，但是这家小面馆却很快热闹起来，因为陶星然刚把注意力回放到食物上，就听见高中的早自习下课铃声响了。

学校里的食堂饭菜多半一言难尽，所以到了吃饭时间的那群饥饿学子们，必然会以百米冲刺般的进军速度，攻占学校附近的一切小饭馆。

果然甚至连两分钟都不到的光景，便有穿着深蓝校服的高中生一鼓作气地跑进了门：“老板，一碗炒面，加个鸡蛋，微微辣！”

而后，门口冒出来的高中生越来越多，点菜声此起彼伏：

“老板，我要炸酱面！”

“四碗馄饨！”

……

小面馆很快就水泄不通了，对食物热情洋溢的青春期孩子们占领了这里，陶星然和宋泽烊两个成年男子在这，立刻就被衬得格格不入了。

陶星然最先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跟宋泽烊交换了个眼神：“快吃，吃完给他们腾地方！高中生时间紧。”

陶星然说完就狼吞虎咽地扒起了面，坐在他对面的宋泽烊，打量着那些进店来，风风火火风卷残云般进食的蓝校服们，却怔怔地出了神。

陶星然含着一口面，用筷子敲了一下宋泽烊的碗：“愣什么，快吃！”

回过神来的宋泽烊，很快就追随起了陶星然的速度。

他们三口两口地就解决了剩下的半碗面，擦擦嘴利落地走人。

火急火燎地赶进度，一直到离开了面馆，俩人站在了大街上以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是宋泽烊近几年来吃过的最着急的一顿饭，他抬手捂住自己被匆忙填满的胃，转过头来看陶星然：“吃饱了吗？”

陶星然喘着气，捂着肚子，在街头上弯下了腰，最后干脆直接蹲了下去，单手捂住了半边脸：“吃撑着了……”

宋泽烊哑然失笑，陶星然抬手指着他：“不准笑！扶我去那边的椅子上坐坐。”

宋泽烊建议：“我扶你上车吧？”

陶星然拒绝：“不要，我现在吃得太饱了，闻见车里的皮革味，小心吐你一车。”

宋泽烊只好扶着他坐到了路边的长椅上。

宋泽烊跟着坐下去的同时，抬腕看了一眼时间，陶星然注意到了：“今天不是周末，你得上班吧，时间是不是来不及了？”

“早着呢，我十点到公司，现在才八点多，来得及。”宋泽烊环顾了一圈四周，同他商量，“你在这坐会，我帮你去买点健胃消食片？”

陶星然眨眨眼：“我对这片一点都不熟悉，身上也没带手机，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吗？”

宋泽烊果然犹豫了，陶星然噗嗤一笑：“我觉得健胃消食片一股怪味，你不用去买，你买了我也不吃。”

宋泽烊：“那怎么办？就在这坐着？”

陶星然想了想，别开视线不去瞧宋泽烊：“你给我揉揉。”

宋泽烊心中蓦然一动，没等他动作，陶星然就抛出了一个更具诱惑力的饵：“揉好了有奖励。”

宋泽烊朝着陶星然身边挪了挪，陶星然微微侧过身去，轻轻朝后一倚，后背就贴上了宋泽烊的胸膛。

很热，就像他吃下去那第一口的云吞爆出来的汁。

而且因为离得太近了，宋泽烊的呼吸声几乎要擦着他的耳尖，所以陶星然清楚地听见，他的喘息一下子重了些，而他正在努力地调整吐息。

陶星然起了顽劣心，故意在他怀里蹭了蹭：“快点，我胀得难受。”

宋泽烊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别乱动，马上就好……”

陶星然果然不动了，宋泽烊的怀抱对着他倾靠过去，鼻尖贴近了陶星然的发丝，他轻轻合上眼去嗅闻感受着属于陶星然的气味，手从身侧探了过去，抚上了陶星然的小腹。

陶星然一手从肩膀那伸到了后面，把宋泽烊的脑袋推远些，另一只手抓住了宋泽烊放在他小腹上的那只手，给它移到了上面胃部所在的位置：“好好揉。”

美梦中止的宋泽烊，略微找回点冷静，坐直了身体，勉强拉开一小段距离，手上微微地用劲，贴着陶星然上腹部的软肉，顺时针轻轻揉了起来。

宋泽烊低声询问他：“这个力度可以吗？”

陶星然不假思索：“非常好，就这样，保持住。”

宋泽烊：“你肚子上的肉，都是软的。”

陶星然懒洋洋地给双腿也抬到了长椅上：“我的健身教练一年到头都见不着我，缺乏锻炼，肌肉无力就是这样的。”

宋泽烊一边揉着，一边：“为了你的身体健康着想，还是应该保持良好的健身习惯。身体健康，胃口就好，不至于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碗面都能吃撑。”

“把你的嘴闭上。”陶星然的一只手又探到了身后，在宋泽烊的脸上摸摸索索地，最后手动给宋泽烊虚虚地拢出来一个嘴套。

——就是五根指头，捏住了宋泽烊的下半张脸。

嘴套，这个概念是最先从陶星然的脑海中蹦出来的。

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豁地就笑出了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