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梁冶带人仔细巡视安慈安宫附近后,又马不停蹄赶往停云小筑。
停云小筑是圣后前些年命人修建的。
与皇宫别处恢弘大气尽显肃穆的建筑群不同,此处建筑精巧,亭台水榭,回廊曲折,美得似一幅画。
假山与湖景相得益彰,随处可见修剪得当的盆景与照料精细的绿植,精致的摆件与典雅的环境融在一起,错落有致,颇有些江南水乡气息。
美景当前,梁冶欣赏不来,他带人等候在门外,让侍从进去通传。
不一会儿,侍从便出来将人都请了进去。
远远地,便看见一个身着便服的男子带人候在门外迎接。
待梁冶一行人走近,身披紫色外袍的男子躬身行礼:“下官见过梁统领。”
圣后男宠众多,分别被安置在后宫的各个宫殿里,唯独这专门修建的停云小筑,是给最得宠的那一位的。
落地至今,停云小筑换过不少主人,现任主子便是这位柳晗,柳公子。
“不必多礼。”梁冶摆手,说明来意,“昨晚宫中进了刺客,闯进了停云小筑内室,此番我带人来查看,不知公子是否方便?”
“自然,梁统领请。”柳晗上前,给梁冶带路。
“昨晚停云小筑可曾丢失什么物件?”梁冶边走边问。
“下官派人清点过,不曾少过任何东西。”柳晗答道。
梁冶的视线扫过他的手臂,随口问道:“公子的伤没有大碍吧?”
“劳统领挂心,已经上了药,修养几日便好。”身量与梁冶不相上下的柳晗,俊朗的面容上笑得一派温润。
“如此便好。”梁冶不欲与柳晗这笑面虎过多交谈,进门后和他打了声招呼,便带人查看情况。
屋里还保持着刺客闯进过后的模样,身亡的宫女昨晚已经被禁军带走检查了,地垫上还留有血迹。屋内有一些打斗的痕迹,不少物件都被撞得歪七歪八,偏离了原本的位置。
更多的细节便再也没有了,屋里也没有丢什么东西,昨晚刺客到停云小筑这一遭仿佛就像是迷路之后误闯了一般。
梁冶带人查看完,交代守卫加强戒备,便告辞离去。
直到梁冶一行人彻底没影了,柳晗才招来门外的侍从,再次确认道:“东西没少吧?”
“没有。”侍从摇头,“奴才清点了三遍,圣后赏赐的东西一样都没少,屋子里的摆件配饰也是一样不差。”
侍从越说越纳闷,昨晚那群刺客来了一遭,除了杀了几个宫女,刺伤柳公子外,屋里什么损失也没有。
不谋人命不取财的,着实是有些奇怪。
柳晗听着也是疑惑不已,想不通那群刺客的目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毕竟这一路走来,他深知宫里的水有多深,越是正常便越是不对劲。
能久居停云小筑,他凭的不仅是心机,更多的是对危险的敏锐。
风光无两的背后,是整日处在风口浪尖的谨慎。
可昨晚无厘头地刺杀实在是过于蹊跷。
柳晗按着发疼的额角,理不出任何头绪,只得作罢,吩咐底下人:“算了,都下去吧,往后多留意些,若是哪里有异常,便赶紧报上来。”
转念想想,也许是他太过小心,有些杞人忧天了也说不定,许是昨晚受了惊,又一宿没睡,这才胡思乱想。
底下人应声离去,纷纷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停云小筑很快便恢复宁静。
梁冶查探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交代了守卫几句,便带人往前朝去。
因着昨晚的刺杀,圣后一整晚都心情欠佳。
早朝时,底下的大臣们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都是人精,即便圣后没表露出情绪,多年养成的习惯依旧让大臣们不想去触霉头。
一众官员眼观鼻鼻观心,平日里互掐的气焰都收了起来,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放低了些。
队伍中的京兆尹几次抬头瞄了瞄圣后的脸色,最终默默地将准备上奏的事情咽了回去。
早朝结束后,京兆尹一反常态,没和其他同僚结伴而行议论朝中事务,反而一个人快步离开,眉宇间有些焦急。
行至宫门口时,偶然听见路过的宫女太监在谈论昨晚停云小筑遇刺的事情,他停下听了两句后,越发觉得心梗,连忙匆匆离去。
一夜过去,昨晚派出去的暗卫回到了长清殿,下早朝的空档,护国寺的信件便送到了晏微双手上。
彼时晏微双正在听暗卫报告谢凌一晚上都做了些什么,神色平静地听完后,他接过信件,挥手让人退了下去。
普通的信封,护国寺独有的火漆封缄,拿近了,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火味。
信封上并无文字,晏微双拆开封口,里头只有一张信笺,展开后,信上寥寥数字:救命之恩,感念于心,衔枝来报,其心赤忱。
末了还有一句:相逢即是缘。
神神叨叨,玄玄乎乎,是弘文一贯的风格,不过与昨晚那个杀手的口径倒是一致,看来二者之间关联不小。
晏微双垂眸思索着,视线再次瞥见“报恩”二字时,不由泄出一丝笑意,他将信笺塞回信封,指尖在信封上轻点了两下,突然朝门外喊道:“来人。”
谢凌昨晚一清理完外殿,便被赶了出去。
暗卫按晏微双的命令将谢凌赶出了殿门,同时还吩咐了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他去做。
吩咐是一回事,执行又是另外一回事。
谢凌左耳进右耳出,迈出殿门就杵在门外当门神。
若按吩咐忙来忙去,东边一下西边一下的,等里边那位真遇到危险赶不回来的时候就晚了。
谢凌心里很有自己的一套,绝不动摇。
于是,当昨日的小太监带人来当值的时候,看见门口的谢凌还以为他看花了眼。
他盯着谢凌脖子间缠得厚厚的纱布,久久移不开视线,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昨日死里逃生的画面历历在目。
晚间睡下后也不得安生,浑身鲜血的怪物一直追着他不放,他在梦里逃了一晚上,晨起时,里衣都被汗水浸湿了。
这会儿看见谢凌,忍不住心下感叹,原来除了他,还有个命更大的,瞧此人脖颈间纱布缠着的模样,想必是伤得极其严重。
如此这般,还能活命,真是奇迹。
小太监悄咪咪摸到谢凌身边,小声问道:“你怎么在这?”
一夜未眠,谢凌原本正靠着殿门小憩,闻言睁开眼睛睨了小太监一眼,旋即收回视线,面不改色道:“陛下派我守在门外。”
除了不遵圣言外,睁眼说瞎话也很有一套。
谢凌脖间并无伤口,但他伪装的本事一流,短短几个字从他口中出来就如破风箱被人扯动般欻欻漏风,小太监听他音色嘶哑,忍不住后脖颈发凉。
见人站一旁不准备走,谢凌又道:“陛下吩咐了,我一人守在门外便可,你等离远点,无事不要过来打扰。”
小太监听完,面上掩不住的喜色,连忙麻溜地带着人走远了些。也怨不得他信,毕竟没人敢去里头向那位煞星求证。
里头传来唤人的声音时,谢凌目不斜视地推门而入。
坦然的模样,让不远处的小太监敬佩不已。
谢凌一进门,晏微双就认出了他是昨晚的杀手,一个人无论再怎么伪装,眼睛与眼神不易变,更遑论眼前这位在他面前没有什么遮掩的心思。
再者,也只有谢凌进长清殿能做到这般从容不迫、昂首挺胸,换做其他下人,哪个不是哆哆嗦嗦,怕得要命,恨不得把脸埋到地上去。
晏微双看着谢凌那张易容之后见过即忘的大众假脸挑了挑眉:“换个人进来。”
谢凌撇嘴,他知道暗卫方才来过,晏微双肯定知道殿外就他离得最近,也知道了他早前“阳奉阴违”的行径。
“行吧。”
小事而已,反正自己也离得不远,谢凌听话地退了出去。
谢凌把不远处的小太监喊了回来。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进门行礼,嗫嚅着还未问出一句“陛下有何吩咐”,就听眼前人道:“今日让门外脖子上有伤的那个去御膳房传膳。”
“奴才遵命。”
小太监壮着胆子,问了句还有没有别的吩咐,得了个无字后,连忙垂首退了出去,全程不曾抬过眼。
出殿门后,小太监的心往回落了落,这才忍不住纳闷,那人不是一直在门外守着吗?在他之前也进去过,为何又要把他叫进去特意传一次话。
小太监纳闷不已,朝谢凌走去,同他交代了里头那位的吩咐。
说完忍不住小声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不是就在门外吗?先前还进去了,为何还要让我过来一趟?”
谢凌不语,为何?还能为何,当然是里头那位皇帝陛下闲得无事,变着法子折腾他呗。
谢凌朝小太监摆了摆手,在其惊恐的目光下再次推门而入。
“作何要我去传膳?”谢凌进门便问。
晏微双看起来没有昨晚那么疯,不但没有治谢凌大不敬的罪名,反而还有心情给他解惑。
他指着谢凌身上的太监服道,“这是你的本分。”姿态之闲适,就像是个在教下人规矩的良善主子。
“不可。”谢凌拒绝,“我要守在你身边。”
“你没来之前,孤一样活得好好的。”晏微双语调轻巧。
见他还想反驳,晏微双又道:“你就不怕有人往孤的膳食里投毒?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孤,难道不应该亲自去把把关?”
谢凌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理,便答应了。
待人离开视线后,晏微双冷声吩咐暗卫:“跟上去盯着。”
“是。”
早在进宫前,谢凌便摸清了皇宫各处的路线,如今带着一群人驾轻就熟地往御膳房去,还能分出心思去观察四周。
经过昨晚的刺杀,宫中的防御更加严密。
谢凌边走边在心里分析规划,慈安宫附近的守卫更加森严了,后宫、御花园那一块儿守卫也增多了,长清殿附近倒是没什么变化……
若想要带人突围的话得好好查看一番,这般想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御膳房外,还未进去,在门外便听见里面一阵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