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哪怕再多阴暗,繁华也是最常见的表象。
光鲜亮丽之下,连住址都分着三六九等,越靠近皇宫,越是达官显贵聚集之地,恢弘精美的大宅子一片连着一片。
行刺失败的黑衣人避开行人,快速掠过,悄无声息地进了其中一座宅邸。
“大人,派出去的人回来了。”管家守在书房门口,见到人后立马通传。
“让他们进来。”
门窗紧闭,书房的主人正躺在窗边的榻上小憩,黑衣人进门便跪地请罪,“大人,我们失手了。”
榻上的男人正欲起身端茶,闻言扬手将茶杯摔在黑衣人面前,厉声喝道:“废物!小小一个京兆少尹都搞不定,养你们做甚!”
“大人息怒,属下觉得这崔砚恐怕不简单。”
不待对方询问,黑衣人连忙将方才小巷中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报,不敢有丝毫遗漏。
榻上的男人面容隐藏在阴影里,沉吟了好半晌,先是唤人重新上茶,继而沉声问道:“可知对方是什么人?”声线浑厚有力,年纪不轻。
“对方的武功路数我等不曾见过,且……”黑衣人踟蹰,声音渐低。
“且什么?”男人冷哼,“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且功夫在我等之上。”黑衣人说着,头垂得更低,“虽然他们现身晚,但绝对是有备而来,属下怀疑,有人知晓我们的行踪。”
除了中间突然蹦出来的那个愣头青,后头出现的一拨人目标明确,招招致命。
怎么看都不像是偶然。
接过管家新换的茶水,男人问道:“你的意思是,府中有奸细?”
“属下不敢!只是那崔砚表面上看着是个无权无势的,今日却有两拨人马相帮,若说是巧合实在有些牵强,莫非他隐瞒了身份,背后有人在暗中保护?”
黑衣人的猜测不无道理,男人思考着,看了眼他们身上的伤,吩咐道:“最近先收敛一些,暗中行事,将他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全部记下来,本官要掌握他的一切行踪。”
“属下遵命!”
打发了黑衣人,男人问候在一旁的管家:“鸿儿呢?”
管家道:“二公子今日休沐,受邀同世家公子们一同到城外打马球去了。”
“不错。”简单两个字,男人深沉的声音里透露出赞赏与愉悦,“等回来了让他来见我,下去吧。”
“是。”
宫中关于谢凌的传言满天飞,若说众人先前只是看好戏的状态,没人将谢凌这一号人物放在心上,这一回晏微双发病后,他全须全尾地活了下来,便让人大开眼界,直呼震撼。
更别提还救下了在长清殿伺候的一众仆人。
不出半天,此事便在宫里掀起了巨大的浪潮,动静之大,自然没逃过圣后的耳朵。
事件发酵几天后,御花园的凉亭里。
“小谢公公?之前没死的那个?”
“回圣后,正是此人。”
李嫣抬手看了看宫女刚给她染好的蔻丹,笑道:“命真是硬啊。”
林善看了眼她的神色,继续道:“听说此人还在长清殿里辟了一块地出来种菜。”
李嫣听罢大笑出声,好半晌才停下,一脸讥诮:“果然,没规矩的主子只会教出没规矩的下人。”
她收回看指甲的视线,瞥了一眼林善,冷不丁道:“听说你最近对御膳房的一个小太监颇为上心,怎么,起收徒的心思了?不若把人调到朕身边来,让他跟着你好好学学。”
林善心里一颤,怎么都没想到话题会扯到平安身上。
他竭力压下心中的惊骇,面上维持着冷静,“多谢圣后,只是得了些眼缘罢了,便多加照拂了些,老奴并无其他想法,那孩子笨手笨脚的,没那个福分,若是带在身边,恐惹您不快。”
李嫣淡淡道:“慌什么,朕又不吃人,随口问问,不愿便算了。”
林善俯身行礼:“谢圣后美意。”
李嫣颔首,吩咐道:“行了,去把那没规矩的叫来吧,朕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有能耐的。”
林善领命,将一腔愁绪压回心底,带着人往长清殿去。
而另一边,自从发病后,谢凌觉得晏微双放飞了自我,简而言之就是不装了,使唤起人来毫不手软。
但,意外的,两人的配合竟越来越默契。
几天下来,寝宫里经常能看见以下一幕:
谢凌靠在一旁等晏微双杀完人后,打着哈欠去处理尸体,有时还要埋怨上一句:“下次能不能不要这么血腥,每次都是一身血,总要换衣服,我太监服都不够换了。”
晏微双不装了,他也懒得同人客气,作为一个杀手,这些天来,清扫现场的能力是越来越出色了。
晏微双心情好的时候会赏给谢凌一个眼神,说下次会考虑他的意见。
然而,下次,下下次,依旧是老样子。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更别谈了,理都不理会谢凌,径自净手洗漱换衣服。
谢凌看着觉得十分龟毛,常常跟在后面嘀咕:“我可真是信你个鬼!”
不平凡的日子过着过着也变得平常起来,面对晏微双不定时的挑剔行为,谢凌表现得越来越平静。
除此之外,他的种菜大业也一路顺遂。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避讳,专挑离晏微双居住的主殿近的地方下手。
如此一来,晏微双就算是想不注意到都难,意外的是,他从未过问过。
虽说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但晏微双丝毫不过问,谢凌又觉得有些别扭,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搞事情,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多久他便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主子都没发话,其他人更没有权力置喙,即便有人好奇谢凌种了些什么东西,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探视,只能伸长脖子远远地看上一眼,再私下同旁人议论。
林善带人来传话时,谢凌正在给他的小菜地浇水。听林善道完来意后,有一瞬间的愣怔,呆呆地道:“圣后?见我?”
林善还未发话,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太监突然尖锐道:“竟敢质疑圣后口谕,还不快跪下谢恩,这可是天大的恩赐,也不知是谁教的规矩,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林善皱眉,面上似有不悦,斜睨了那人一眼,终究没多说什么。
谢凌对这番指桑骂槐的话没过多反应,放下水壶,见晏微双正坐在窗边看书,对这边发生的事情无动于衷。
那趾高气扬的太监注意到了谢凌的视线,跟着看过去后顿时喉头一哽,面色涨红,像一只被掐住喉咙的公鸡。
谢凌欣赏完变脸,对着晏微双的方向努嘴:“还不快行礼,那可是皇帝陛下诶,见到圣上不下跪行礼,这可是大不敬,也不知是谁教的规矩,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谢凌慢悠悠地将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虽然在笑,但总让人觉得不怀好意,心里毛毛的。
这里是长清殿,没人敢在晏微双面前造次。
用不着人提醒,一行人赶紧收声,规规矩矩地跪下给晏微双行礼。
谢凌在一旁看热闹看得好不自在,见晏微双依旧没有动静,半晌才扬声提醒道:“陛下,慈安宫的奴才给您行礼呢!”
“……”
是个人都能听出他话里的幸灾乐祸。
距离不远,这点动静晏微双早就注意到了。
他没出声便是想看看谢凌会怎么做,没想到这家伙竟是将狐假虎威发扬到了极致。
没兴趣理会那群人,晏微双冷淡地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谢凌自觉收拾闹剧:“行了,都起来吧。”
经此一遭,没人敢再放肆。
林善看了眼窗边的晏微双,又看向眼前的小谢公公,心里有了点底——此人,绝非善类,不好对付!
谢凌将水壶放好,对林善道:“好了,走吧,不是去见圣后吗,带路吧。”
林善点头:“请。”
林善将人带到御书房。
谢凌一路走一路看,忙活得很,脑袋转来转去地就没停下来过。
到了御书房门外才稍微收敛了些,不过眼珠子依旧在乱瞟。
林善先行进去通报,再出来时把人领了进去。
谢凌跟着进门,识趣地给御案后的女人行了个大礼:“奴才参见圣后。”
轻微的声响后,李嫣放下毛笔,对谢凌道:“把头抬起来。”
谢凌依言抬头直视李嫣,注意到书案边还坐了一个人,板正严肃的相貌,稍一思索就能猜出此人的身份——禁军统领梁冶。
李嫣没让谢凌起身,问道:“你就是谢凌,长清殿的小谢公公?”
“回圣后,正是奴才。”
平平无奇的一个小太监,长相没有任何出挑的地方,过于平凡。
脖子上还缠着绷带,仔细听他说话,能听出一丝沙哑,明显是伤过喉咙。
李嫣打量完谢凌,继续问:“在长清殿呆多久了?”
谢凌:“回圣后,有半个多月了。”
李嫣指了指他脖子上的绷带,“月前你侥幸活了下来,活到了现在,还挨过了皇帝发病,小谢公公好大的本事啊。”
谢凌咧嘴一笑,“圣后见笑了,奴才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命硬,从小算命先生就这么说。”
他笑得没心没肺,看上去呆头呆脑的。
林善站在一旁,看着谢凌同在长清殿时完全不同的做派,不知是感叹此人真会装傻,还是真的识时务。
不过有一点倒是假不了,这人绝对是个难对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