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东T2航站楼，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
出机场时已经将近晚上8点，向昭说要过来接，云崝没让，他带着晏宁打车直奔悦云酒店。
云崝提前定过房间，只要晏宁拿身份证登记，她在等待办理时，云崝站在她身后递过自己的身份证，让前台将另一间房开在晏宁隔壁。
晏宁仰着脸转头：“你不回家住吗？”
云崝看着她：“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
晏宁又转回去，顺带扫了圈周围大堂高级而华丽的设施，鼓了鼓腮帮子：“这里挺安全的，你回去吧。”
云崝反问：“那你跟我回家住？”
晏宁不说话了。
前台手脚麻利地将两人的入住手续办完，一齐将身份证递给云崝，笑容标准而美丽：“祝二位在悦云入住愉快。”
行李员推着两人的行李走在前头，云崝将晏宁的身份证还给她，离手之前有多看了眼上面的照片，她扎着马尾，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镜头，那双圆眼却又灵又亮。
云崝看着她将身份证收起，问：“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晏宁回忆了下：“十六还是十七岁，忘了，反正是高中毕业。”
“时间真不公平。”
“啊？”
两人走进电梯，云崝道：“高中毕业到现在，你都没怎么变过。”
“吃好睡好没烦恼。”晏宁笑着说，她抻着脖子往云崝手里看，“你身份证呢我看看。”
云崝光速将自己身份证收好，放进口袋里不让她看。
晏宁不满的嘟嘴：“你这人这么这样。”
云崝摇头：“太丑了。”
“你还有丑的时候？”
云崝：“谢谢。”
“谢什么？”
“你夸我好看。”
晏宁真是懒的搭理他。
两人在酒店餐厅简单吃的晚饭，大约是路途劳顿，又或是不习惯饭菜口味，晏宁吃了没两口就说自己饱了，云崝就更不必说。
云崝将晏宁送回房间，站在门外叮嘱：“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或者直接来隔壁敲门。”
晏宁扒在门后蹭着门框点头：“知道啦。”说完她打了个哈欠，眼里充溢一片水汪汪。
“去睡吧。”
“拜拜。”
云崝回到房间后，先是洗了个澡换上背心短裤，拧开一瓶矿泉水放到桌上，十点半打开电脑接入视频会议。
参会的另外几人是工作室同事，跟他汇报拍摄的前期准备工作。
先说话的叫侯暖，虽然名字热情，但是她面冷也不爱笑，连跟云崝说话时声音也冷冰冰：“拍摄取景地定在青西郊野公园，那边有一片水上森林，符合他们想要的原始野生感效果。”
盛凉补充：“已经跟园区进行报备，手续齐全了，但是拍摄车辆不能进去，可以乘坐园区里面的巡逻车。”
“到了园区，会有工作人员带路。”
“嗯。”云崝靠在椅子上，“设备呢？”
侯暖：“轻的在盛凉手里，重的明天跟拍摄车，鲁子跟车。”
虽然侯暖年纪不大，做起事来有条不紊丝毫不拖泥带水，向昭评价她是一根筋，只认死理不认人。
鲁子打了个响指：“包在我身上。”
鲁子真名鲁帕帕，他在工作室年纪最小，平日里也不怎么怕云崝，是工作室活跃气氛担当。
“衣服呢？”
“组合的衣服图片已经发到你邮箱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从服装到道具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半晌，云崝揉了揉眼睛：“那组合几个人来着？”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沉默。
隔几秒，鲁子的声音从电脑那头钻过来：“崝哥，你不会没看他们的资料吧？”
云崝一愣：“有资料？”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他确实没去关注。
“都在你邮箱。”
当着几人的面，云崝点开邮箱，先看见的是组合简介以及他们各自的风格，接着是往期海报展示，这些有助于他更好地把握拍摄定位，再往下是事先准备好几套的衣服图片，云崝往下划，看见女生那套时，手指停了下。
见他没说话，侯暖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云崝关掉邮件，跟鲁子说话：“买几瓶花露水。”
鲁子啊了声表示不解：“要那个干嘛？”
云崝说：“公园里蚊子多。”
“哦。”鲁子打开手机下单。
这场会议进行到一小时左右，盛凉跟云崝沟通一些注意事项，主要是他说，云崝抱起双臂坐在电脑前，半垂眼睫偶尔回应一两句。
盛凉：“赵三的那个鼻子动过刀，容易透光。”
“钱四上周割的单眼皮还有点肿。”
“孙五有大小脸，建议多拍侧脸，避免后期修图太假。”
“李六的话个子五五分，尽量不要全身照吧。”
“队长吴其脸倒是没什么硬伤，但确实平平无奇。”
......
不知道说到第几个人名，走廊传来一声关门响。
直觉使然，云崝站起身，在视频里几人狐疑的眼神中离开屏幕，随之而来的是他开门的声音。
云崝对着晏宁的背影问：“这么晚了干嘛去？”
晏宁被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云崝她松了口气：“我有点饿，去附近吃点东西。”
云崝想起她晚上没吃两口，点头：“我换身衣服，陪你去。”
云崝走回房内，背对几人从箱子里找衣服，并说：“就开到这。”
看这架势，鲁子八卦：“干嘛去呀？”
云崝心情忽然大好，他嘴角勾了勾：“去约会。”
......
外头细雨朦胧，把路灯的光晕打碎，落成无数粒金粉在空中飞舞。
夜里有些凉，晏宁身穿长袖卫衣盖过短裤，露出一双细嫩笔直的长腿，头上戴一顶米色水桶帽，长发垂在身后。
云崝举着透明雨伞走在她左侧，低头看一眼晏宁的腿：“腿不凉吗？”
“身体好。”
云崝哼一声，把她往里边拉了下：“再发烧给你扔雨里。”
晏宁愤愤：“少咒我。”
前头路面有个水坑，几片落叶浮在上面，晏宁走到旁边满眼兴奋，刚要踩进去却又缓缓收回脚，她绕到旁边迈过去，云崝问：“怎么不踩了？”
晏宁晃晃自己的白鞋：“就带了这一双。”
“怎么就带一双？”
“反正就呆几天。”
云崝的视线从前方慢慢转过来，落在晏宁的侧脸上，旁边是繁华街景，她低着头在自己的世界里乐此不疲，几缕黑色发丝被风吹到嘴唇上，晏宁噗了口气吹开。
她转过头跟云崝对视，什么都没说的笑笑。
云崝笑不出来，他费尽心思把小兔子拐了出来，但是还没想好怎么把她留下。
两人到达一家馄饨店，找个角落位置坐下。
除了两人，靠门的位置坐着一对情侣，边吃饭边刷手机，偶尔刷到喜欢的就抬头分享给对方，同时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
云崝点完单，拿了啤酒和椰汁回来。
晏宁问：“这么晚还喝酒？”
“解乏。”云崝拉开拉环，喝之前问晏宁，“来点儿？”
晏宁眼睛一亮，笑嘻嘻地把玻璃杯递过去。
云崝给她倒了半杯，语调轻悠悠：“小酒一口，万事不愁。”
晏宁晃晃杯子：“要真的不愁就好了。”
“怎么了？”
“好吧。”晏宁吐出一口气，道：“云青山，我有点儿紧张。”
再次听见这个称呼，云崝心里磕了下，柔软的一塌糊涂。
云崝眉头微拧：“紧张什么？”
晏宁隔了口酒，双手隔在桌子和身体之前，脑袋往前凑了凑：“在云南的时候没觉得，来了之后感觉自己是被稀里糊涂骗过来的，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那个“骗”字，云崝心虚地别开眼，他灌了口啤酒重新看回晏宁。
她大半张脸罩在水桶帽的阴影下，抿了抿唇问：“要是我表现的不好，会不会耽误你的工作？”
“不会。”云崝放下啤酒，眼里有笑意：“如果拍的不好，肯定不是你的问题，只能是我技术不过关。”
话是这么说，晏宁心里仍旧打鼓，她仰着脑袋望向天花板，“唉。”
云崝笑了一声：“怎么钓鱼做饭无人机样样精通的晏老板，也有这么怂的时候？”
“这不一样。”晏宁点点桌子，“柏西明不是说了吗，这是你的经纪人好不容易争取的资源，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关乎你以后的职业生涯。”
云崝看着她，紧盯着她的表情：“因为这个你才答应的？”
晏宁眨眼：“嗯。”
接着又补充：“当然也有你帮了福利院的原因。”
服务员上了两碗馄饨，一屉小笼包和一盘芒果糕。
晏宁往碗里舀了几勺辣椒搅来搅去，听见对面云崝的声音：“这次拍摄对方团队想要真实自然，但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艺人缺少什么，所以需要有这么个人来增加画面的故事感，可是又不能太喧宾夺主，长得美的模特圈里一抓一大把，但是想要找最原始的美，得看眼睛，我很喜欢一个摄影师，他说‘最简单的照片最难拍’，人也一样，越简单的就越难找，我的经纪人从几百张照片里看见的你，并且第一眼就觉得你非常合适。”
“你怎么知道我简单？”
“从你眼睛里看到的。”
说到这，云崝挠挠眉尾兀自笑了下，没看晏宁：“可能你不知道，你的眼睛很好看，跟云南的天空一样干净。”
他说完这么一大段话，拿起手边的啤酒又喝了口，说的时候没感觉，说完想起最后一句觉得有点别扭，他低头拿起勺子舀了只馄饨，泡泡馄饨皮薄儿馅鲜，腾腾热气往人脸上扑。
晏宁吸了下鼻子，她瓮声：“云青山，你有点肉麻。”
“是吗？”云崝清清嗓子。
晏宁抬起头看他，笑出浅浅的梨涡：“你放心，我明天一定好好表现。”
“明天不管他们怎么样，你做你自己就好。”
“好。”
夜晚渐深，喧嚣息隐，店里陆陆续续的客人进出，店门拉开涌进一阵冷风，然后被关上，一切重归于平静。
那罐酒，晏宁喝掉了三分之一。
她两颊飞上浅淡的红晕，没有喝醉，反倒像是被泡在酒里，她眉眼弯弯的，眼神又醇又甜，晏宁叫：“云青山。”
“嗯？”
“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啊。”
“你说。”
晏宁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咬了咬唇：“向娘娘是谁？”
云崝一顿：“你怎么知道他？”
晏宁靠到椅子上，只露半截眼睛：“我看见她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
这么一说，云崝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眯了眯眼从外套里掏出手机，翻到备注为“向娘娘”的联系人点击拨号，并打开免提放到桌上。
第一次响了没几秒被对方挂断。
云崝不厌其烦地拨第二通。
这次足足响了半分多钟，对方一言不发，晏宁心跳如雷。
云崝直截了当：“说话。”
对面有气无力的哼哼：“话。”
“大点儿声。”
被扰清梦的向昭声音又大又粗：“我话你姥爷的鸡大腿儿！”
云崝满意了：“睡吧。”
电话被掐断，晏宁半张着嘴问云崝：“原来他是个男的啊？”
“啊，我经纪人。”云崝抬眉，“你以为？”
“那你还给他备注向娘娘。”
“他又不知道。”
向娘娘是个男人这件事，着实让晏宁感到震惊，她坐在椅子上消化半天，骤然想起之前自己因为这个人而产生的胡思乱想，她用拇指关节摁了摁自己的眉心。
她现在没法儿跟云崝对视。
太尴尬了。
偏偏云崝弯下腰，低下头用眼神去追她的眼睛。
云崝的心情在今晚第二次变好，他问：“晏老板，你吃醋了？”
晏宁的脸又红了红，收拾几秒，她昂起下巴，用下眼睑看人，语气傲娇：“云南人，只吃辣不吃醋。”
“行。”云崝笑笑，他把盘子推到对面，“只吃辣的晏老板能不能赏个面子，把这最后一块吃了。”
晏宁瘪嘴摇头：“不了，吃胖了明天拍出来不好看。”
“你不吃半夜又得饿。”云崝知道她食量，肯定能吃下，他假意伸个懒腰：“我没力气再陪你出来了。”
晏宁坚持：“不要。”
要字儿还没落，云崝把最后一块芒果糕塞进她嘴里。
云崝放下筷子，笑着看她：“胖点儿也好看。”
晏宁边嚼，边伸直腿踹了他一脚。
......
回到酒店休息时，时间逾近一点半，晏宁拍拍自己的脸，用最后的力气祝云崝晚安。
云崝又处理了点工作相关的事情，翻看手机时偶尔打开了跟晏宁的对话框，他敞腿坐着，右手搁在桌面上虚握手机，滑动手机翻看聊天记录。
翻到了那条撤回信息的提醒。
他一直就想问。
云崝截图发给晏宁，问她：【撤回了什么？】
晏宁先回了个“啥？？？”的猫猫表情。
然后，晏老板：【忘了。】
云崝无奈，催她赶紧睡觉。
三分钟以后，云崝的手机有新消息提醒。
晏老板：【你本来要在音乐节说什么？】
晏宁发完这条消息后，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她靠在床头盯着两人的对话框迟迟没动。
过了两分钟，云崝回了。
云青山：【我也忘了。】
晏宁甚至都能想象得到此刻云崝的模样，他肯定是老神在在的坐着，表情说笑也不笑地看着手机，气定神闲的样子把别人搅得一通乱。
她把手机一扔甩甩脑子，掀开被子窝进去，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
睡觉！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的云崝。
他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外面街道车辆依旧匆忙，星芒的辉煌被无数的灯光所遮蔽，线条笔直刚硬的建筑将大地割据，风声好像是这个城市梦魇的喘息与尖叫。
云崝站在风口，白色T恤被吹的鼓起，他却没来由的笑了下。
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这个城市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简单的照片最难拍。——尼尔·雷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