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半,工作室办公区,众人工作井井有条。
窗边位置,侯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盛凉带着耳机在修图,其他人各自忙碌。
鲁子昨晚跟了大夜直接没回家,办公椅被放平,他大半个身体躺在椅子上,双腿搭着矮凳,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睡得很安详。
向昭经过时,盯着鲁子身上的薄毯看两秒,瞧见另一头过来的云崝。
看见他向昭潜意识要躲,回头猛的一想,反正因为那事儿已经挨完他一通骂,事情就算翻篇,他停下来轻轻拎起薄毯,向上拉起盖到鲁子脸上。
云崝刚要跟向昭说什么,口袋里电话突然响,看见来电人他转身往三楼走。
云崝:“妈。”
席文珺问:“在哪儿?”
“工作室,怎么了?”
“前两天你不说那小姑娘想吃新鲜菌子?我现在给你送家去。”
之前席文珺说有个云南学生近期要过来上海,云崝顺嘴提了句。
云崝挠挠眉尾说:“我是说我......”
话还没说完,席文珺拆穿他:“你说你想吃,你看我信吗?”
反问的句式,肯定的语气,席文珺瞄一眼导航,还剩二十分钟到目的地。
席文珺问:“她一个人在家?”
云崝嗯了声,开始往楼下走:“你等我会儿,我跟你一起回。”
“我都快到了。”
“我怕你把人吓着。”
这话听的席文珺失笑,她轻拨方向盘,嘲讽的挺干脆:“怎么?你怕我丢给她500万把她打包回云南?”
“这事儿您确实干得出来。”云崝笑,回得也没心没肺,“但我这兔子急了能咬人,怕伤着您。”
听见这句的席文珺不但没有生气,相反的,她眉眼中常有的那种凌厉感,因为这句话消解几分,手指点几下方向盘,席文珺道:“行了别贫了,要回赶紧回。”
“嗯,您慢点儿开。”
那头先挂断,云崝边出工作室边给晏宁发了条消息,大概在忙,晏宁一直没回复。
今天上海天气很好,天空湛蓝无云,但是起了风。
云崝心情不错,他甚至买了两束花,席女士喜欢复古风,咖啡拿铁玫瑰和卡布奇诺玫瑰搭配作主花,染色卷边桔梗不至于太沉闷,白褐色纸张交叠包装,花束色调柔和而不突兀,适合她向来精致高雅的气质。
对比之下,另一束包装则大气简约,墨绿色的浮雕包装纸,十几只白玫瑰如玉般纯洁,盛放皎洁的清香。
遇上红绿灯,云崝瞥见副驾驶的两束花,不自觉想到晏宁收到惊喜的模样,他唇角轻轻弯起。
很难得的这种感觉,明明还有好几个杂志封等着他,明明前头是场未知的会见,但云崝心里难得的惬意轻快,还有心情看阳光在绿叶上跳舞。
绿灯亮起,黑色卡宴继续启动汇入车流。
这一路畅通无阻,云崝嘴角的笑没下来过。
......
电梯打开,云崝捧着两束花出来,撞见席文珺抬脚进电梯。
云崝先出来,看见席文珺这架势,知道她这不是准备走,而是压根没进家门。
席文珺看他一眼,然后视线偏向身后鞋柜,一双做工精致的红色漆皮高跟鞋,东倒西歪的扔在地上,跟主人一样没有规矩。
云崝眼眸收缩面露愠色,这不是晏宁的鞋。
而席文珺脸色冰冷,她自下而上扫一眼云崝,最后斜睨他:“妈年纪大了,得要脸,你自己处理。”
等席文珺走后,云崝大步走向家门,迅速输入密码打开。
室内窗帘拉得很严实,一片黑暗中,空气中有浓烈的烟草味,由远及近逼近心肺,云崝不悦地扇了几下,透过若明若暗的烟雾,云崝看见沙发上的人,又环视一圈屋内,几间房门都开着,没有晏宁的身影,连噎喽也不知所踪。
白怀京眯起眼睛兀自吸口烟,对身后的动静置若罔闻。
云崝完全不搭理她,把花放到餐桌上,他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户外的风灌进来,把呛人的的烟雾吹散。
光线大亮,白怀京缓缓吐出一口烟,她回头看见桌上的白玫瑰,再看看神情焦急的男人,她冷笑了声:“找那个小白花?”
云崝不作声,他叉着腰打电话,两秒后,沙发缝里震动响起,云崝探身把手机拿起来,屏幕上闪烁着【云青山】三个字。
他表情更黑几分,看向白怀京。
她自顾自捋一把凌乱的头发,嘲讽道:“她走了。”
云崝厉声:“摄影棚里的话,别让我说第二遍。”
白怀京又笑了声,无力的,自弃的,“让我滚呗。”
两人最后一次对话,是在工作室。
那天本是白怀京新年刊拍摄的日子,当一切准备就绪,云崝却拒绝拿起相机,然后把自己锁进摄影棚一整天。
白怀京进来把其他人赶出工作间,只剩自己跟云崝对峙。
面对这样的云崝,白怀京难以置信,以往两人相敬如宾说话分寸有度,但这份新年刊对她意义非凡,看着云崝要死不活的模样,白怀京终于撕破面具,嗓音尖刻地质问:“你发什么疯?”
云崝坐在工作桌旁,下颌紧绷,他不看她,只是朝她那头扔照片,一张一张地扔,他扔的越多,潜伏在骨子里的阴郁就更深一层,最后他手臂青筋暴起,将剩下的半沓照片拍到桌上。
照片画面血腥不堪入目,都不及云崝给她带来的恐惧感。
即使慌乱,白怀京也不知悔改:“一只畜生而已,工作都不要了?”她阴森森威胁,“云崝,你几个月没拍出东西了吧,还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吗?”
盛怒之下,云崝竟然还能保持教养。
他掀了掀眼皮,声色漠然的:“滚。”
“要跟我分手?”
云崝递给她一个凉薄的眼神。
默认而决绝的态度把白怀京的傲慢彻底击碎,她感觉指尖都在止不住的发抖,身体撑在桌边侧了下脑袋,她试图在云崝脸上找到一丝胆怯与后悔。
云崝看她,不声不语的姿态主导对话局势。
白怀京觉得好笑地摇头,气急了又不受控地点头:“好,那就分,我甩得你。”
她说:“云崝,你给不了我想要的。”
云崝低下头点烟,青烟缭绕视线一片混沌,白怀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寒若冰霜的厌弃:“请便。”
时至今日,不同地点,同样面对云崝,白怀京再想起这两个字,脑海里竟然不是云崝的腔调。
一个小时前,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站在门口,她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前男友家你应该挺熟悉吧,请自便。”
空前的屈辱感迎面朝白怀京翻涌袭来,现如今她臭名昭著,事业前途尽毁,可她竟然有些想笑,她笑的是自己,竟是在跟了新金主之后,才真正得知云崝的身份。
那金主看见她手机里随手备注的【云峥】,先是不敢相信,然后疑惑又市侩地试探:“你认识云氏小云总?”
因为感受到欺骗,所以白怀京痛恨云崝,也曾试图用下作手段逼迫云崝回头,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即便不甘心也力不从心。
白怀京抬起眼睛,倔强又疯狂的眼神钉在云崝身上:“云崝,现在你满意了?”
云崝不回答,他往前走一步夺过她手里的烟,用力拧灭在桌上,阴冷冰凉的视线看她两秒很快收回,云崝拿起晏宁的手机向外走。
“我给你十分钟离开这,或者让黎家洲到警局捞你。”
门被关上,被彻底忽视的白怀京睚眦欲裂,她眼里猛的一片通红,拿起桌上一只水杯,“砰”一声砸向地面,玻璃四分五裂炸了一地。
......
云崝冲出楼栋正考虑往哪头找,望见对面石阶上坐着的人,脚步顿住,然后神色一软。
晏宁身穿白T粉色短裤,正在咬冰棍,笔直细嫩的小腿搭下来,没什么节奏的乱晃,噎喽在猫包里,两只爪子正拨弄毛线球,玩的不亦乐乎。
看见大步走过来的人,晏宁笑着挥了挥手里的冰棍儿。
云崝走过来,晏宁问:“聊完了?”
“把人放家里,自己出来吹冷风,你冤不冤?”
“我买菜去啦。”说完她拎起另一边的袋子,一把小葱青翠欲滴,她说:“没带手机,买个冰棍儿就剩这些了。”
云崝柔柔笑了下,看见她脚背的擦伤,蹲下来问:“你跟她打架了?”
晏宁被逗笑:“小猫崽子非得跟着大爷鹦鹉后头追,抓它的时候弄的。”
云崝解开鞋带脱掉她的鞋检查一番,确认只是破了点皮,给她穿好后,熟练的系了个蝴蝶结。
他半蹲在她腿前,仰着头,“委屈吗?”
晏宁叹气:“有点儿。”
“我把向昭叫过来。”
“叫他干嘛?”
“再骂她一顿。”
“没必要。”晏宁指尖插进他的黑发抓了一把,语色轻快松泛的,“她那个脑子跟云南菌子锅一样又乱又有毒,我才不跟她计较。”
这话没让云崝放心,他抿起唇,眼神聚着疼惜。
静默了瞬,晏宁说:“那天没绷住是因为我妈妈知道了,我不想因为这些事情让她操心。”
云崝低了头,他停了停,转过身背对晏宁说:“上来。”
“啊?”
“背你出去吃饭。”
晏宁好奇的表情,忍着笑明知故问:“为什么要背着?”
云崝挑眉:“那我背噎喽了?”
“那还是背我,它得减肥。”
晏宁慢吞吞地爬到云崝背上,云崝突然身体往右歪了下,吓得晏宁赶紧搂紧他的脖子,扶稳后她拍他肩膀:“吓死我了你!”
云崝露出一个得逞的笑,他拎起猫包递给晏宁,站起来假装很费力:“哎哟——”
他尾音拖着:“你最近是不是吃胖了?”
晏宁努嘴不服:“是你该锻炼了。”
云崝紧紧拖住她的双腿,晏宁在他背上一边吃冰棍儿一边摇晃双腿,是这片小区里最快乐的人。
晏宁叫:“云青山。”
“嗯。”
“你难过吗?”被泼了这么久的脏水。
“难过。”
云崝承认:“因为她的无理取闹,戳穿了一部分自卑的自我。”
晏宁立刻呼噜呼噜他的后脑勺,嘴里还叽里咕噜两句什么,云崝低低地笑,肩背稍一用力把她往上拖了拖。
然后,晏宁把冰棍递到他嘴边:“吃冰棍儿吗?”
云崝咬一口。
晏宁问:“甜不甜?”
云崝含糊不清的答:“甜。”
晏宁掰过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云崝侧眸看一眼背上的人,笑着摇了摇头。
不远处,楼栋门口。
白怀京怔愣而失神地看向亲密无间的两人,歇斯底里之后,她的情绪完全死掉,一双眼睛像骷髅黑洞,形同枯槁失去了光芒。
去而复返的席文珺踱步到白怀京身边,她身姿挺拔,浑身矜贵遮都遮不住,气场如斯,让人甚至觉得她手里白色泡沫箱装的是天价珠宝。
白怀京站在她身边,骤然间变得暗淡无光。
同样,席文珺看向那对欢闹嬉笑的情人。
“看见了吗?”席文珺缓缓开口,她语气轻飘飘冷冰冰,但每一个字都说尽了鄙夷与唾弃,“这种情况就属于是善恶有报,不一定非得大动刀兵或者财帛才叫报应的。”
他护她天真坦白的快乐,而白怀京只剩一腔嫉妒悔怨丑恶。
这才是罪有应得。
作者有话要说:云南菌子锅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