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弯月远在天边，心上的郎君近在眼前。

沈芷柔远远地就瞧见了银杏树下身形挺拔的他，月辉透过树梢散在他的身上，衬得他面如冠玉，她脚步急切的步伐突然缓了下来。

这是瑄郎入宫后第一次约她出来见面。

夜深人静时总会生出许多遐想，她真希望有朝一日两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不用像现在这般提心吊胆。

陆文瑄看着她一步步向他走来，脑中浮现出以前她故意甩开仆人，跑去学院找他的场景，那时她的脸色也是兴奋中带着胆怯。

在她离他三步远时，他对着春儿说：“你守在附近，若有人来就学猫叫提醒我们。”

入宫前春儿经常模仿沈府外野猫的声音，把勾它们出来喂食，后面这声音就成了她独有的示警声。

沈芷柔看着他笑：“我们这样算不算幽会？”

陆文瑄无言，转身往林中深处走，那里才是安全的说话地方。

沈芷柔跟在他身后，注意到了他藏在身后的画轴。

为什么要把它带出来，他不喜欢这幅画吗？

走了一会儿，陆文瑄停下脚步，将她的画递回去，“画得很传神，只是我那不方便藏东西，还是你收着为好，小心别让人看见。”

沈芷柔得到他的夸奖后很开心，但又失望地问：“难道你见我就是为了亲自送回它？”

陆文瑄摇头，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在信中提及的圣人旧爱是怎么一回事？这种隐秘过往你从哪听来的？”

沈芷柔将安青的暗示说与他听，然后上前搂住他道：“瑄郎，我和圣人也算扯平了。他想起我时，我会好好地当他的纯儿，不过其他时候，我只是你的如意儿。”

陆文瑄的双手垂放在身侧，不敢回抱怀中人。

他才明白圣人为何会如此宠爱兰氏姐妹，随即心中涌出强烈的不满。她是云京最好的女郎，怎能被她的郎君当成低贱之人的替身。

他低声道：“如意儿，你受委屈了。”

沈芷柔将头深埋在他胸膛，闷声道：“其实我很感激这张脸。现在我没有刻意讨好圣人，但看他在这张脸的份上，还是会来我宫里走一走，旁人也就不敢小瞧了我。”

陆文瑄明白宫里有不少踩高捧低的奴婢，她不能失宠，不过那两位商女不配与她共事一夫。

他抬手轻轻推开她，认真道：“我保证，无论圣人找到了多少相似的宫妃，你都将是他唯一的选择。”

沈芷柔不明白他的意思：“我不在意这些，以色侍人不能长久，讨好皇后殿下才是正道，等她名下的嫡长子登基，咱们就能闭宫过自己的日子了。”

陆文瑄看了眼她的腹部，欲言又止，如果她有皇嗣的话，就不用把退路寄托在别人身上。

突然传来猫叫声，他立即熄灭了灯笼，拉着沈芷柔躲在大树后面。

在寂静中，两人呼吸交错，沈芷柔倚靠在他身侧，紧张地拽住他的衣袖。

随后隐约传来粗重的喘息与压抑住的娇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沈芷柔脸上一红，谁这么大胆？

她略一想觉得是巡夜的侍卫与相好的宫女。

陆文瑄神情尴尬，他也曾是男子，自然明白那两人在做什么，希望他们能早点离开。

他努力忽视身旁传来的温热，但指尖传来痒意，是沈芷柔的右手顺着他的衣袖往下，虚勾住了他的左手。

沈芷柔察觉到瑄郎想要抽回手，她反手紧扣住他的手腕，刹那间他顿了一下，两人终是十指交握。

他的手好冰。

黑暗遮住了陆文瑄眼中的不堪，远处传来的亲热声一直在提醒他自己如今是残缺之人，手虽然被她捂热了，可是他的心正在不断下沉。

沈芷柔觉得脚有点站僵了，可那俩人还没完事。

她忍不住踮起脚尖，活动了下脚踝，脚下的枯叶发出了被碾碎的声响。

这本是很轻微的声音，但远处的那个侍卫极其敏锐，立即停下了动作，引得女子娇声问道：“殿下，怎么了？”

女子忘情时忘了压低声音，林间很清晰地传出了她的话。

殿下？！

沈芷柔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陆文瑄立即捂住了她的嘴，春儿也发出猫叫声打消那位殿下的警觉。

男性皇室成员中，只有皇太子和亲王可以被称为“殿下”。

这个月远在封地的宗亲们都陆续回京了，林间这位深夜逗留后宫的亲王是谁？

那位亲王想是被“野猫”搅了兴致，低声回了一句话后，两人往林外走去。

陆文瑄谨慎地多等了片刻，见林间再无动静后，他才松开了手，“我们出去吧。”

春儿正在碰面的地方等着，见他们出来连忙上前，“刚才真是惊险，小娘子在里面可看到那位亲王是谁？”

沈芷柔摇头。

陆文瑄目光幽深地遥望通向外宫的复道，道：“是泰王，诸多亲王里只有他敢在留宿宫中。”

沈芷柔觉得泰王的确能干出这种事，当初他在自己面前都敢放肆，何况与宫女……等等，那位女子真的是宫女吗？

“这件事与你们无关，忘掉今晚的意外，已经很晚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瑄郎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考，她恋恋不舍地与他分别，一路平静地回到了思水轩。

沈芷柔准备把画藏在她内殿的宝箱中，可她发现里面少了东西。

“春儿，之前我让你收起来的画都放在了里面吗？”她惊慌地问道。

正在收拾衣服的春儿走过来解释：“小娘子，有些画太明显了，旁人一看就知道是谁，奴婢把这种画都拿去烧了。”

沈芷柔闻言安心了不少，可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宝箱内皆是画着瑄郎眉眼的残稿，她一份份翻看，发现还是少了一张她最满意的画。

春儿面色发白，“奴婢明明把那张画放进去了...”

沈芷柔觉得身上发凉。

她环顾四周，目光扫到刚换下来的宫女服时，问道：“当初圣人送的丝帕呢？”

她记得自己亲手放到了宝箱中，但现在却找不到了。

春儿搜遍了内殿也没找到那方丝帕。

定是有人潜入了内殿，偷走了这两样东西。

第二天沈芷柔面色如常地去请安，回来后以丢失金簪为由搜了轩内宫人的住处，但一无所获，内贼已经把东西送走了。

安青和郭尘为了失窃之事跪在她面前告罪，她心知责问他们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把内贼找到。

其实她已经有个怀疑的对象，除了朱环与春儿外，只有当初辨认丝帕材质的陈内侍见过那样东西。

果不其然，郭尘发现他偶尔会形迹可疑地外出，但因与他接头的人很谨慎，无法得知是谁指使他。

在没看清敌人想做什么前，沈芷柔不想打草惊蛇，只叫人一直盯住他，别让他再顺走其他东西。

可迟迟没有人对她发难，沈芷柔心神不宁地等到了太后的万寿节。

那一日的夜宴极其热闹，先帝子嗣皆在，她按照位份坐在了后妃的中间位置，越礼陪坐在圣人身边的人是大兰宝林。

等宗亲们向太后献完寿礼后，赵晗才慢悠悠地起身，对他的一干兄弟们道：“你们知道朕要送给母后什么吗？”

泰王笑着应声：“臣不知，但想必与以往不同。”

赵晗点头，朗声道：“朕要让母后日日享受到儿孙环绕的乐趣！朕已经命令工部在云京南边开辟永兴坊，赐给你们的宫殿很快就会建好，往后你们就在云京遥管封地吧。”

此话一出，在场亲王、群王们脸上的笑都有些凝固。

泰王第一个表态，他起身朝赵晗一拜：“臣谢过圣人的体恤之恩，在外十三年了，儿子终于能一直承欢母后膝下。”

接着齐王也起身谢恩。

有他们两位带头，其他有封地的宗亲们不管心里怎么想，口头上还是接连谢恩。

沈芷柔这才明白圣人中秋时为何要召回封在外面的诸王，原来他是想把他们圈在云京，以防幽王谋反之事再次发生。

经过这一插曲，寿宴上的气氛明显沉闷了下来，太后这位寿星也不怎么说话。

接下来是嫔妃献寿，柳美人与小兰宝林的献舞得到了太后与圣人的双重赏赐，低调许久的韩充媛献上了一本特别的佛经。

“妾听闻用血抄写佛经更显虔诚，所以每日割破手指以血为墨，日夜为母后祈福。”

太后似被她的孝心打动，让身边的施香姑姑扶她起身，并赏了她随身携带的佛珠串。

柳美人感慨了一句，“怪不得韩姐姐的气色总不见好，妾听闻韩姐姐茹素许久，想必也是因抄写佛经之故吧。”

韩充媛面露悔恨之色道：“妹妹误会了，我只是想起前尘往事自觉罪孽深重，所以在佛前立誓茹素自省。”

赵晗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许久没见她，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他示意宫人把血经献上，翻看了几页后叹道：“倒也不必如此，朕希望你能养好身子。”

韩充媛眼中立即泪光盈盈，正欲开口诉情，却被大兰宝林的干呕声打断。

一时间殿上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赵晗关心地问道：“华儿这是怎么了？”

兰华轻声道：“圣人刚才翻开佛经，妾嗅到了血腥味有些难受想吐，还请圣人见谅。”

韩充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太后询问她还有什么时候会想吐，小兰宝林替她答道：“最近姐姐闻到荤腥味也是如此。”

赵晗看了眼她的肚子，然后召来太医诊脉，太医贺道：“恭喜太后，恭喜圣人，兰宝林有喜了。”

万寿宴最终在喜庆的氛围中结束。

沈芷柔本以为兰氏姐妹将会成为后宫中长盛不衰的宠妃，但没想到她们很快就被太后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