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似乎是一路小跑而来，衣着被大风吹得凌乱，湿润的眼眸中满是惊惧，木讷地重复着“我想见阿耶”。
全胜看到他这样子，眼皮一跳，“六皇子，发生什么事了？圣人正在与朝臣议事，不方便见您。”
六皇子闻言咬了咬嘴唇，没有回答他的话，只默默地流泪。
沈芷柔方从殿内退出来，见到六皇子的可怜模样，拿出手帕上前，俯身替他拭泪：“六皇子怎么独自一人跑来了飞霜殿？身边跟着的奴婢呢？”
六皇子偏头避开她的触碰，伤心道：“暮雨死了...”
沈芷柔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直起身子，捏着手帕问：“她什么时候死的？六皇子是为这件事来找圣人吗？”
六皇子摇头，语无伦次道：“早上...我看到她不在，就想问曼语姑姑。宫里安静，母后听见了，唤我进去说话，我想到了阿娘，就求她...训斥的声音很大，我不想听，可突然停住了...大家都在叫！”
全胜暗道不好，语气急促地问：“六皇子，皇后怎么了？”
沈芷柔皱了皱眉，对他道：“六皇子已经被吓住了，全总管还是直接派内侍去凤仪宫打听情况吧。若皇后殿下真出了事，曼语肯定也会派宫人通报圣人一声，现在没见到人，想必不是什么大事。”
可她的话音刚落，飞霜殿外的宫道上就出现了一道奔跑的身影，恰是皇后殿下的贴身宫女。
“不好了！”
她气喘吁吁地来到全胜面前，瞥了眼六皇子，恨声道：“曼语姐姐还让人出去找六皇子，没想到您躲在这。全总管，皇后殿下被六皇子气晕了！太医们到了凤仪宫后，都说殿下情况糟糕，奴婢恳请圣人去看一眼皇后。”
全胜被这消息震到了，也顾不上规矩，立即入内打断圣人，小声在他耳边禀告此事。
赵晗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殿内的朝臣见状行礼告退，离开时他们看到沈芷柔和六皇子面色不佳，有些疑惑地朝两人见礼，揣测后宫是不是有大事发生了。
很快赵晗也匆匆出来，他冷冷地扫了眼六皇子，“孽子！皇后要是有什么不测，朕就要你去给她守陵。”
六皇子被他的眼神吓到了，想哭又不敢继续哭。
沈芷柔觉得皇后那边的动静肯定是早有预谋，六皇子应是被人利用，当了病发的幌子。
她婉声道：“圣人，眼下最要紧的是去凤仪宫看殿下的情况如何，相信太医定能找到殿下昏迷的原因，若真与六皇子有关，您到时候再责怪也不迟。”
赵晗没再说什么，登上了龙辇前往凤仪宫，沈芷柔携六皇子紧随其后。
她想了想，这孩子也算与平阳长公主有点渊源，她拿不准太后是否愿意掺和这件事，但还是派人悄悄去仁寿宫报信。
后妃中周昭仪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人，她立即通传六宫，要众妃前往凤仪宫给皇后侍疾。
赵晗到时，殿中站着以周昭仪为首的诸多嫔妃，御医们则围在皇后的床前小声议论。
众人见他来连忙散开请安，沈芷柔松开了拉着六皇子的手，站到了嫔妃之中。
赵晗无心看旁人，径直走到床边，担忧地问：“皇后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梁院使躬身回道：“殿下她本有神昏之症，需调和三焦之气以清心脑。可不知道为何今日中焦之气郁结，气血凝涩不流，引动肝风上逆，以至神窍皆蒙。”
赵晗急问：“皇后的病能不能治好？”
梁院使叹了口气，“圣人，臣等只能尽力保全皇后殿下的性命，若是殿下能在三日内苏醒，情况或许可以好转。”
“什么？！”
梁院使的话引起一片惊呼声，群妃七嘴八舌地要诸位太医把国母医好，六皇子面无血色地站在那发抖。
王婕妤注意到了六皇子的不安，紧挨着沈芷柔小声问：“他这是怎么了？跟他有关？”
沈芷柔叹息道：“暮雨死了，六皇子询问她时见了皇后，皇后突然发病。”
王婕妤斜觑了钱婕妤一眼：“这么巧？该不会是人祸吧。”
赵晗看着皇后双眼紧闭的模样，没忍住心里的怒气：“赵麟你个孽障！你到底与你嫡母说了什么，竟把她气成这样？”
圣人这句话无疑是定了六皇子不孝嫡母的大罪，足以粉碎他作为嫡长子的前程。
六皇子慌张地摇头，“阿耶，我没有气母后，我只是求她救阿娘。”
赵晗盯着他道：“谁是你阿娘？皇后才是你的母亲！”
六皇子害怕地跪下，避开他的目光。
沈芷柔接话道：“圣人，妾觉得皇后殿下心胸宽广，不似轻易动气之人，只怕其中还什么误会。六皇子年纪还小，说不清当时的情况，还是让凤仪宫的宫人陈述吧。”
曼语闻言从人群中走出，满脸悲色：“殿下起初就拒绝了六皇子的请求，温柔教导皇子要潜心修学。但皇子罔若未闻，一直哀求殿下，闹得殿下头疼，以至于昏厥。”
作为皇后身边最信任的大宫女，她的话有力地指证了六皇子把皇后气晕，这引起群妃哗然。
六皇子也开始迷糊了起来，真是自己做错了吗？
沈芷柔眼神复杂地望着曼语，她怎会如此简单地将皇后病重的缘由归结为气急攻心，她难道没怀疑过自家主子是遭了旁人的暗算吗？
赵晗随手将一旁的摆饰砸向六皇子，喝道：“你错认冷宫罪妃为母，为她逼求嫡母，简直枉为人子！”
大家都被圣人的怒气吓得噤声，沈芷柔也不敢出声，只默默地打量后妃。
周昭仪似乎一直沉浸在国母病危的悲伤中，眼眶通红地看着床上的人。
钱婕妤时不时地拿手帕掩面，似乎在拭泪，但沈芷柔总觉得她在假慈悲。
正当圣人准备惩处六皇子时，太后及时赶到了凤仪宫。
“圣人，这里在闹什么？”
太后刚踏进内殿，就听到里面传来了碎瓷声，她加快了脚步，想要阻止圣人乱发脾气。
赵晗见到她来，收敛了怒意向她请安，众人也跟着行礼。
沈芷柔暗中松了口气，她没猜错太后的心意，看来六皇子在后宫中并非没有任何庇护。
赵晗道：“母后怎么来了？朕方才在惩戒这个不敬嫡母的孽子。”
太后扫了眼跪着的六皇子：“听说皇后的身子不好了，本宫过来瞧瞧，不知这与六皇子何干？”
待全胜向她禀明一切后，她示意施香扶起六皇子，“我看圣人这是关心则乱，病因在哪得太医诊断才有效，宫婢们怎会知道皇后头痛的原因？”
赵晗颓然道：“母后，梁院使已经诊过了。先前凝秋的情况一直很稳定，就是今日与这孽子多说了几句话，才引得她中气郁结以至昏迷。”
“噢？”太后逼视着梁院使，“皇后真是因为动了肝火才神昏不醒？”
梁院使惶恐跪下：“中气突然郁结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气急攻心，也可能是吃了什么不当的东西，老臣尚不知道真正的病因。”
赵晗皱眉，“那你刚才怎么不说清楚？”
梁院使心想他早就说了不知道原因，可圣人一心怪罪六皇子，谁敢随意出声为六皇子担保？
他担了过失：“是老臣回禀不当，让圣人误会了，还请圣人恕罪。”
太后不悦地看向圣人：“皇后性子沉稳，不可能与一个八岁孩童置气，她病重的原因与六皇子无关。你方才错怪了麟儿，看他现在被你吓成了什么模样！”
赵晗面上有些尴尬，他招呼赵麟上前，轻拍了拍他的脑袋：“你作为朕的嫡长子，胆子怎么能这么小？”
此话一出，大家都清楚六皇子失去的前程又回来了。
沈芷柔偷觑到钱婕妤手中的丝帕有些变形，但她的脸上却是轻松的表情，像是在为六皇子感到欣慰。
太后环视殿内众人，淡淡道：“你们都听清楚了吧？往后本宫要是听到有人说‘皇后的病是六皇子气出来的’这种话，本宫定会严查到底，不会放过任何嘴碎的人。”
不仅是宫人。
在场的嫔妃与宫女都齐声承诺，殿内顿时肃静不已。
周昭仪似乎被太后的话唤回了神志，她神色恭敬地接话：“妾也会严查宫中捕风捉影之事，还请母后放心。”
太后颔首，缓步走到凤榻前瞧了眼皇后，“梁院使，若是皇后在三日内没醒过来，又当如何？”
梁院使语气犹豫：“那皇后殿下恐怕熬不过开春。”
赵晗面露哀痛：“皇后怎会突然病得这么重？”
梁院使惭愧应道：“前日负责殿下脉案的何太医回老家服丧了，太医院尚需要些时日诊断出病因。”
沈芷柔推测何太医恐怕已在归家途中出了意外，“圣人，妾觉得眼下该夺情召何太医回宫，他是最熟悉殿下情况的人，有他在，太医院应该能更快医好殿下。”
周昭仪瞥了眼沈芷柔，附和道：“沈妹妹说得极是，妾也觉得何太医在最好，魏太医接手殿下的脉案不到三天就出了事，着实让人不安。”
钱婕妤语气有些呜咽：“圣人，妾觉得殿下这病来得蹊跷，恳请您详查此事，如果尊贵如皇后殿下都能遭人暗算，那贱妾等人就更危险了。”
王婕妤听到她这么说，讶然地与沈芷柔对视，沈芷柔蹙了蹙眉，她竟这么自信旁人查不出什么？
赵晗闻言面上闪过一丝阴翳，当即下令让人把何太医找来，另要太医院检查皇后的膳食和药渣，“凤仪宫有任何差错就立即禀报朕！”
梁院使等太医齐声道：“臣等定当竭尽全力。”
太后打量了下为皇后出声的嫔妃们，“圣人，后宫之事就该交由后妃去查，你的心思应当放在前朝政务上。”
赵晗颔首，望向周昭仪：“那就交给你来查，只不过元正节前后的宫宴不少，你一人协理六宫忙得过来吗？”
周昭仪欠身道：“谢过圣人关怀，今年有母后坐镇宫中，妾定当勉力行事，还望母后指点妾一二。”
太后嘴角微勾，这是个不肯放权的人，“圣人若不放心，本宫会派人协助周昭仪。”
赵晗见一切都安排妥了，便回飞霜殿处理朝政，太后以无人照看六皇子为由，将他带去了仁寿宫，聚集在凤仪宫的嫔妃也渐渐散去。
王婕妤本想同沈芷柔一齐回宫，但见她走向了周昭仪，“你去干什么？”
沈芷柔低声道：“我担心周昭仪查不到钱婕妤身上，毕竟钱婕妤敢主动求圣人彻查，必定是自觉胜券在握了。”
“你不会是想将暮雨的事告诉她吧？”王婕妤一脸不赞同，“何必给自己惹是生非？”
沈芷柔叹了口气：“我这是自保之策，她今日会害皇长子，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我的孩子。”
王婕妤无奈道：“那我同你一起去说。”
沈芷柔喊住了周昭仪，“表姐，今日我与映雪可否去你那喝茶？”
周昭仪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们，然后将她们请到了留仙殿，温声问：“两位妹妹有事要说？”
沈芷柔点了点头，将梅林之事告诉了她，“表姐，今日皇后病重并非偶然，是有人蓄意要用六皇子遮掩真正的病因。”
周昭仪变了神色，语气有些微妙地问：“那妹妹可有怀疑的对象？”
王婕妤一脸理所当然：“若是六皇子被厌弃，钱婕妤得到的好处最多……”
沈芷柔打断了她，“我们没有证据，不敢污蔑宫妃，幕后之人还需表姐费心查出来。”
周昭仪微微一笑：“好，我知道两位妹妹的意思了。”
待两人走后，她沉声对张喜道：“去约钱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