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离开后，安青端着一碗安神的汤药进来，“婕妤该服药了。”
沈芷柔用过药便坐在梳妆台前，唤司妆的宫女进殿伺候。
安青疑惑地问：“婕妤这是打算出门散心？”自从主子住进仁寿宫，除了见圣人时会梳妆外，平常都是素着脸待在屋内。
“不是。”沈芷柔看着镜中自己容光焕发的模样，笑着挥退了小宫女，然后坐在窗前的榻上绣手帕，她只是女为悦己者容罢了。
安青见状把窗棂推开一道小缝，明媚的阳光打进屋内，显得里面更亮堂了些，同时窗外的动静也传了进来。
殿外候着的宫女们正小声议论内侍那边的变动。
“婕妤……”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虽说内侍省管着宫里的宫人，但后妃身边的人自有主子管着，哪轮得到他们插手？”
“就是！”有人附和道：“陆内常侍说到底还是跟咱们一样，都是奴婢罢了。若不是他有圣人的旨意，怎配在咱们宫里摆架子？”
“姐姐们少说几句吧。”有人低声劝道：“陆内常侍是御前的红人，听说对人一向很客气，今日在咱们这的内侍面前是严厉了些，但也是为了办好差事……”
先前那道声音有些不屑，“芙蕖，你总是怕这怕那。你要明白，咱们的脸面就是婕妤的脸面。全总管在这里时，也没见他对婕妤身边的宫人如何，陆内常识侍未免有些轻狂。”
沈芷柔听到“轻狂”二字时，抬眼望向安青，安青会意，大声问道：“婕妤有何吩咐？”
殿外的宫女们立即闭上了嘴，做奴婢的私下说闲话不是什么好事，被主子听见更是妥妥的错处。
不过她们自觉方才是在为主子道不平，面上没有惧色，反而期待着婕妤的反应，想知道她会如何惩戒逾越的内侍省众人。
沈芷柔朗声回安青：“你去给陆内常侍送一碗茶，告诉他，我得知他如此尽心尽力地帮我整顿宫人后很是欣慰。还有，让春儿与朱环好好跟着陆内常侍学，尤其是春儿，我不喜欢身边人嘴碎，往后要她多注意点底下的宫女。”
安青应声称喏，顺势合上了窗扇。
殿外的宫女听到主子这样说，吓得脸都白了。婕妤说话一向温和，她们第一次听到这般直接的警告。
沈芷柔见安青准备出去，低声补了句：“茶要选方山露芽。”
安青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没有问缘由，默默点头退下。
打开殿门，她对上了三双有些不安的眼神，淡淡道：“好了，婕妤念在你们是初犯，没有惩罚你们，但你们要记住，没有下次。”
三人松了口气，芙蕖柔声道：“安青姑姑教训得是，奴婢们不知道婕妤这般信任陆内常侍，才对他妄加猜忌，以后定是不会了。”
安青意识到她话里的不妥之处，看向芙蕖：“刚才听你说话还算是个明白人，怎么现在糊涂了，婕妤怎会信一个外人？婕妤是相信春儿姑娘与朱内侍，有他们在，哪轮得到陆内常侍做主？”
芙蕖有些明悟：“姑姑是说，主子其实是希望你去嘱咐春儿姑娘与朱内侍盯着陆内常侍？”
“肯定是了，这样才正常。”她右手边的宫女恢复了神气，坚定道。
安青严肃道：“我什么都没说。你们最好记住，不明白主子的用意不可怕，照做就行。但揣测错了意思，又说出了口，就很容易给自己招来祸事。”
三人齐身朝她行了个礼，低声道：“奴婢谨记姑姑的教诲。”
安青受了礼没再说什么，径直往茶房走去，芙蕖见状跟上去道：“送茶这种小事怎能劳烦姑姑？还是让奴婢代劳吧。”
“你倒是机灵，不过不用如此，回去伺候婕妤才是正事。”
安青微微一笑，在诸位宫女中，她最欣赏的便是芙蕖，此人心思活络但嘴上很严，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转眼已是正午，沈芷柔派人去请陆文瑄同她一起用膳。
陆文瑄到时，侧厅已经摆好了膳，沈芷柔见他来了，便摒退宫人，只留下春儿侍奉。
“如意儿，我还是带人回内侍省，或者同朱环他们一起用膳，总之不该和你……”
他一开口沈芷柔便明白了他的顾忌，她走到他身前，伸手按住了他的唇，“可圣人不在宫中，谁还能随意过问你现在在哪？瑄郎，陪我吧。”
陆文瑄静了一瞬，垂眸道：“好。”
桌上照常摆满了滋补的药膳，沈芷柔对这些腥荤之物没有什么胃口，因着今日有瑄郎陪着，倒是勉强多吃了几口。
陆文瑄注意到她食欲不振，停下箸问：“你这样子多久了？”
沈芷柔微笑：“我没事。”说完夹了块鲜嫩的鱼肉放在他的碗里，“不用管我，你继续吃。”
陆文瑄眉眼间浮现一抹忧色：“你就吃这么点东西怎会没事？要是腻了这些菜色，就该让尚食局换个新花样。”
沈芷柔瞧着他紧张的模样，重新拿起食箸夹了一口清淡的冬笋吃，希望能让他安心。
春儿在一旁插话道：“其实小娘子今日用的已比往日多。”
“春儿”，沈芷柔急唤了她一声，眼中有责怪之意，随即又对陆文瑄解释：“因我一天三顿药，虽不苦但也败坏了食欲。小厨房常备着糕点，我不会饿，你别担心。”
陆文瑄脸上闪过一丝心疼，他回想她方才尝过的菜品，道：“再多吃一点好不好？我喂你。”
“好。”沈芷柔满脸笑意地看着他。
陆文瑄神情认真地把握分寸，注意到她咀嚼的速度变慢便停了手，语气有些无奈：“吃不下了就该告诉我，别勉强自己。”
沈芷柔咽下口中的食物，撒娇道：“可我不说你也发现了。”
陆文瑄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不是完人，总有我注意不到的地方。用膳事小，但关于你的事我总害怕有疏漏。你若觉得身边有不对劲之处，一定及时要告诉我。”
沈芷柔心中满是感动，低低唤了一声：“瑄郎……”其实她也很关心他的处境，“我宫里的情况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但你的事我却很少听说。”
陆文瑄温柔一笑：“如意儿，你想知道什么？”
沈芷柔思及他不经意间露出来的疲倦感，“你在圣人那当差肯定很辛苦，如今还要操心我宫里的事，会不会太累了？”
陆文瑄温声否认：“不会。圣人身边大多数事情都有全总管担着，我平日就是算算琳琅库的账而已，利用职务之便查你的宫人很容易，这些事都称不上麻烦。”
沈芷柔若无其事地问：“可内侍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你今日的动静似乎有些大。”
陆文瑄面露遗憾：“的确，内侍归刘良管，所以我只能跟刘合借人手，让他们与你的宫人聊几句。他们是行刑宫人出身，我虽已再三要求他们做事客气点，不想还是有些不妥。”
“原来他们不是你的下属...我还以为你在内侍省过得艰难，需要靠一些狠厉的手段立威服人。”沈芷柔舒了口气。
陆文瑄垂眸，语气平淡道：“别乱想，我先前得刘良看重，眼下又有圣人的青睐，谁敢为难我？”
“说的也是。”沈芷柔不再去想宫人对他的非议。
一般午膳过后，她会小憩一会，陆文瑄看出了她的困意，便扶着她进入内室休息，“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我明日再来。”
沈芷柔拉着他的衣袖，希望他留下来陪她，但陆文瑄顾及这里毕竟是仁寿宫，他不能久留。
两人话别时，殿外传来一声通报：“禀婕妤，苏婕妤派人送来拜帖，说是晚上想来探望您。”
沈芷柔有些惊讶，喃喃道：“还未上门的客人竟然是她……”
陆文瑄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分析道：“苏婕妤先前与你并无来往，突然提出拜访有些奇怪，你最好不要应她。”
沈芷柔回神，朝他勉强笑了笑：“苏婕妤与我有恩，我家出事时，是她隐晦地提醒了我，我得见她。”
陆文瑄听她提起那段往事，有些感慨：“既有这层渊源，你见也无妨，只是情随事移，你对她还是要有戒心。”
是啊，当初苏婕妤是自己的助力，可今夜她不知是为何而来，真希望她不是来劝自己参加明晚的夜宴。
沈芷柔心情低落：“自当如此。”随后她派宫人回话，说自己恭候她的到来。
陆文瑄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疑惑地问：“如果你后悔见她，现在还可以把宫人追回来。”
沈芷柔摇了摇头，语气犹豫道：“瑄郎，其实我有一件事想同你商量……”
“你说。”陆文瑄心中隐隐有种猜测。
沈芷柔整理好被请帖扰乱的思绪后，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苏婕妤大概是来当钱昭媛的说客，她一定会用我无法轻易拒绝的理由劝我参加明晚的宫宴，但其实我本来就打算去。”
陆文瑄的面色变得有些凝重，果然如此，但他没有打断她的话，继续听着她的理由。
“瑄郎，苏婕妤当初是看在周表姐的面子才帮我，如今她站在了钱昭媛这边，意味着周表姐很可能也与钱昭媛是同谋，周表姐转变态度的原因大概与阿娘有关。”
沈芷柔深吸了口气：“后宫的情况你也很清楚，穆德妃与周表姐不对付，她连带着也看不惯我，我现在属于同时得罪了两方根基深的后妃。”
陆文瑄暗叹一声，她看得很明白，他试图安慰道：“没关系，你现在有太后的庇护，只要不出仁寿宫，就没人能害你。”
沈芷柔自嘲道：“躲过了这次也还会有下次，等孩子出生后我迟早会回到思水轩，到那时谁能庇护我们？靠圣人的恩宠吗？”
陆文瑄和声开解道：“情况或许不会有那么糟糕，你不要高估钱昭媛，她只是仗着钱家，圣人他……”
“瑄郎你错了，她最大的倚仗是有一个健康聪明的儿子。圣人每一次来我这时，都会说希望这个孩子将来健康聪明，我可以猜到他心里有多看重十皇子。”沈芷柔沮丧地打断了他的话。
钱昭媛既有家世，又有子嗣，无疑是后宫众妃中看起来赢面最大的人。
陆文瑄扶着她坐到床边，搂着她的肩道：“你别忘了太后看中的是六皇子，他是嫡长子，大梁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我认为钱昭媛的子嗣将来只会是亲王，不是她的倚仗。”
“可六皇子不够聪慧，颇为圣人不喜……”沈芷柔有些怀疑地望着他，圣人恐怕不会立六皇子为太子。
陆文瑄解释道：“我在太后那见过六皇子，并没有发现他有痴傻之症，他只是忘了曾经的一切，所以显得比同龄人呆楞。我认为他有阮院长与太后的悉心教导，再过几年就会与常人无异，那时圣人的心意应该会改变。”
沈芷柔闻言眼前一亮，又很快暗淡了下来，“你说的都是后来的事，眼下她在宫里宫外都树大根深，我怎比得过？”
陆文瑄道：“你没说错，钱家如今隐有五姓之首的势头，单凭沈家的确比不了。可……”
他有丝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可在钱尚书入宫回禀募捐到百万两白银的那天，圣人下了一道发向关外的秘令。我不知道秘令的内容，不过能确定圣人已在忌惮钱家。”
“忌惮……”沈芷柔心头一跳，有种绝处逢生的喜悦，待冷静下来又长叹一声：“可这要等几年？”
她将头埋在陆文瑄的胸口，闷声道：“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我感觉我护不住他。”
陆文瑄紧紧地搂住她：“你茶饭不思是因为心里记着这种事？处境是不太好，但你不尽力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那就拿这次试吧，我们都知道宫宴有古怪，若还是防不住，那便是天意，我认了。”沈芷柔轻声回道。
“好。”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感情戏苦手的碎碎念（呜呜呜呜）
我本来想趁着圣人不在家，给男女主安排难得的独处温情时刻，可写不出那种感觉（甚至写得非常艰难），然后我就放弃了，谈起主线剧情时才恢复了一些速度（但已经没时间了┭┮﹏┭┮）好像每次写得很慢的时候，章节里都有一段企图展示他俩温情脉脉的戏（这章尤甚）
我好想在感情戏上开窍嗷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