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停在仁寿宫门口时，内常侍刘合恰好刚面见太后，正恭敬地禀报审问结果。

沈芷柔见是他亲自刑讯，不由得略安下心，可听到春儿受了杖刑晕过去后，不由得用丝帕捂嘴无声流泪，宫里这些折磨人的手段怎如此厉害？

刘和想必知道分寸，定会对春儿手下留情，可就算如此，春儿也受不住这种罪。

刘合总结道：“奴婢觉得柳美人的贴身宫女含真说得都是真的，状词在这，还请太后殿下过目。”

施香接过来递给太后，太后扫了眼后又将它传给皇后，冷声道：“林采女谋害沈美人一事并无疑点，这贱人不配抚养肚子里的皇嗣。”

除了沈芷柔和柳美人，殿内无子的后妃闻言都不免看向太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些偏好，但这样反而让太后清楚了她们蠢蠢欲动的心思。

一声“圣人至！”让大家猛然一惊，忙起身恭迎圣人。

沈芷柔匆匆拿出手帕擦去泪痕，强装无事地与大家一同行礼，可等圣人让她们平身后，她抬眼看到了侍立在一旁的陆文瑄。刹那间，她心中的酸涩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陆文瑄进殿之后，就一直小心注意着沈芷柔，见她起身时眼中还有盈盈泪光，暗自担忧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待对上她的眼神，见她陡然失态，面上似有万般委屈后，心中猛然一惊，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可怜难过的模样。

赵晗刚在软榻另一边坐定，就瞧见沈芷柔哭得梨花带雨，宛如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面上浮现恍惚神色，呢喃了一声“纯儿”。

随后立即走到她身边，把她搂在怀里，怜惜地问：“怎么哭得这么伤心？”话毕又冷眼扫视众妃，最终将视线落在皇后身上。

皇后与他多年夫妻，知道他这是等着自己解释情况，便将请安后的事一一道来。赵晗一边听着，一边不断轻拍着沈芷柔的后背，似安抚孩子般哄着她，极其耐心。

陆文瑄在圣人起身那刻就强迫自己避开沈芷柔的眼神，他此生已没有机会能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旁，能为她做的只有在圣人面前悄悄地帮她一把。

沈芷柔在瑄郎移开目光后才回过神来，她顺从地被赵晗紧紧圈住，埋首于他怀中，皇后不徐不慢的平静音调让她缓缓收敛了情绪。

赵晗听完皇后的解释后，面露不悦，道：“是朕亲自处置了林氏，你们要是觉得朕冤枉了她，为何不派人去飞霜殿问朕？”

太后轻咳一声，沉声道：“圣人，这是后宫琐事，怎能因它随意惊扰你？倒是圣人为何突然来仁寿宫，也不提前派人通知一声？”

赵晗想到了正事，眼中恢复清明，笑道：“儿子来给母后请安，但没想这里已经有这么多人陪着母后。”

太后闻言露出了一丝笑意，“圣人有心了。”

母慈子孝的场面让提着心的众妃都松了口气，沈芷柔顺势退出了赵晗的怀抱，欠身行礼解释：“妾方才因忧心贴身宫女一时失态，还请太后、圣人恕罪。”

赵晗暗叹一声，刚才他感觉自己胸前的龙袍都被她滚烫的泪水浸透了，这般委屈怎会只为了个宫女？他亲自扶起她，道：“你放心，朕绝不会放过林氏，她一辈子都得呆在冷宫里反省。”

太后提醒道：“圣人，林氏腹中还有皇家血脉，等孩子生下来再把她送到冷宫也未尝不可。只是目前林氏还是要好好照顾着，圣人觉得这个孩子该让谁来抚养？”

赵晗示意沈芷柔坐在身后的绣墩上，随后自己也重新坐回软榻左侧。听到太后这般询问，他首先想到的人选便是他的元后孙凝秋，只是她的身体时好时坏，让她抚养未免太过劳神。

于是他看向周静婉，道：“皇后身体不好，如今宫里未生养的后妃中，就属你位份最高，林氏就交给你照顾吧，等孩子生下来就记在你名下。”

顿时有许多道羡慕嫉妒的目光投向周昭仪，大家本以为她会欢喜应下，却没料到她会起身推辞：“禀圣人，正是因为妾尚未生育，才不懂如何照顾孕妇，实在担不了这个重任，还请圣人收回成命。依妾看，还是该选有经验的后妃照顾林氏才是。”

赵晗略有些意外，但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又看向了韩楚玉，道：“你是除了皇后位份最高的后妃，又抚养了朕的长子，林氏就交给你吧。”

但韩贤妃也摇了摇头，一脸羞愧地婉言拒绝：“圣人，妾才抚养了六皇子不到半年，很多地方仍需要妾处处小心，若是林采女在妾的宫里，妾怕既没照顾好六皇子，又疏忽了林氏。妾觉得不若让钱婕妤来照顾林氏吧？”

赵晗连续两次被拒绝，心中隐隐有些不痛快，但韩贤妃的担忧也很正常，只好看向钱妙意。

钱婕妤看了眼神色落寞的皇后，笑着出列行礼：“圣人，其实照顾孕妇最关键的无非就是太医多上心，专门负责皇后殿下脉案的丁左院判是有名的妇科圣手，林氏若能得他看顾自然没问题。”

皇后闻言浅笑，对着钱婕妤道：“其实我早想让丁太医兼看林氏，只是她拒绝了，既然你有此意，我再吩咐一声便是。”

钱婕妤上前一步，朝着她欠身道：“殿下误会妾了，妾觉得林氏该由殿下照顾，孩子也该记在殿下名下。圣人一开始就属意殿下，只是害怕累到殿下才考虑嫔妃等人，但妾觉得圣人多虑了，皇嗣自有许多宫人奶娘伺候着，哪里会影响殿下呢？”

众人没想到连她也把到嘴的美味吐出了出来，一时间有不少嫔妃露出了惊讶疑惑的神情。

沈芷柔则是心情复杂地看着周昭仪和钱婕妤，韩贤妃是知道真相才拒绝圣人，她们两位又是为何推辞呢？难道她们说的是真心话？

她偷觑了眼太后的神情，见连她眼中都有丝不解，就更觉得这出谦让的好戏里难有真情。

皇后听到钱婕妤这般说，似有所动地望向圣人，赵晗见她如此，含笑着看她道：“我没想到后宫竟如此和睦，这都是阿凝的功劳，若是阿凝不觉得操劳，那林氏的孩子还是托你照顾了。”

皇后见他这般说，眼角有些湿润，她温言回道：“都是妹妹们贤淑，后宫才会如此和气，妾不敢居功。近来妾的身体已经大好，定会好好照顾皇嗣。”

太后看着帝后相视而笑的场景，嘴角微勾，转了转手上的菩提八棱手串，真是有趣，后宫里真有这么多看着皇嗣不眼红的贤德人？

沈芷柔突然觉得兴致寥寥，她只希望有一天自己身在局中时，能像周、钱两位后妃那般安然脱身，护住自己的人稳稳地走下去。

圣人与众妃们陪着太后聊了一会，不久太后就面露乏色让嫔妃们回宫，还特意嘱咐皇后以后不用带着众妃来给她请安，她喜欢清净。

就在大家齐身告退时，圣人突然出声：“全胜，你派人送纯美人回去，再召太医给她的宫女看伤。”

沈芷柔努力抑制住自己看向瑄郎的冲动，也不顾不上其他嫔妃是如何打量自己，盈盈朝着圣人一拜，叩谢皇恩。

全胜亲自送她出了仁寿宫，一同退出来的还有刘内常侍和瑄郎，他们默默地跟在全胜身后。沈芷柔见他左右打量准备挑人，便笑着打断他：“全总管不必费心，妾看你身后跟着的那些奴婢就行了。”

全胜自然应下，朱环扶着她上了肩辇，一行人沉默地回到了思水轩。

安青姑姑迎了上来，告诉她掖庭早把春儿送回来了，只是目前人还昏迷不醒，沈芷柔侧头望了眼春儿的屋子，道：“太医马上救回来，先让人给御前的内侍们上茶。”

刘内常侍喝了一口茶后，便打发了除陆文瑄以外的其他人回去复命，沈芷柔与瑄郎快速地对视了一眼，才明白他们都选中了同一个盟友。

随后刘合叹息道：“请美人放心，奴婢已经让人手下留情了，春儿姑娘身上的伤虽然看着吓人，但其实只是外伤，她禁不住痛才晕了过去。”

沈芷柔点了点头，客气回道：“多谢刘内常侍了。”然后又瞥了眼瑄郎，明知故问：“这位也是刘内常侍安排在御前的人吗？”

陆文瑄看了眼刘合，简略地回道：“是。”又接了句尽职尽责的话：“奴婢也是圣人的人。”

他微微一顿，“依着圣人对美人的恩眷，日后这种事情只会防不胜防，还请美人好生保重自己，切勿再了为旁人乱了分寸。”

沈芷柔盯着他微垂的眼眸，轻声道：“春儿与妾一同长大，多年情分如何能轻易放下？如今我们同在深宫，难道不能像一家人一般，互相扶持到白头吗？”

刘合见她似乎不满承恩的话，便笑着打圆场：“能，当然能，等美人风光时，谁敢动春儿姑娘呢？”

沈芷柔鼻尖一酸，微笑道：“那就借刘内臣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