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月娘房间离开后，宋元落几人又一一问过了住在道雀房间前后左右的几位学子，问到的内容同前两人所说的并无出入。
至于孙邬哄骗学子之事也确如月娘所说，其他人皆不知道，更不用说谁会知道道雀是从谁那里打探到的消息。
“你怀疑这个告诉道雀消息的人和她的死有关？”
“可能吧。”宋元落不确定地摇了摇头，再次翻开人物关系图，“这个人既然知道诗会的事情，很可能不是学子。”
“会不会是这个莫先生？这些女弟子都说他很欣赏道雀的才华，平日就对她十分照拂，说不定是他偷偷告诉道雀的。”
尉迟砚说着就迫不及待地要带着他们去师长别院，可宋元落折腾一天早有些累了，摆摆手喊住了他，“不急，让黎簌簌在牢里吃点苦不是坏事。”
莫先生也只是一个猜测，崇礼学院的老师那么多，要是一个个盘问过去，等问完了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与其打草惊蛇，还不如先回去休息一晚再说。
“今日还有两件事要去做，其一，刁琉——”
“小人在，娘子请吩咐。”刁琉嬉皮笑脸，然后就被尉迟砚在脑门上狠狠敲了一下，“严肃点。”
宋元落笑了笑，“回去就用这副样子跟黎云景讲讲我们今日发现，顺便告诉他，什么时候小侯爷官复原职了，什么时候就能还黎簌簌清白。”
“黎家父子今夜怕是不用睡了。”
“刁副指挥使就不怕自己的顶头上司为难你？”
“顶头上司这个词有意思——”刁琉挤眉弄眼地看向尉迟砚，“不干就不干咯，大不了就来崇礼书院给咱们司监当书童。反正我兄弟在哪里混，哪里就有小爷一口饭吃。”
说完就吊儿郎当地走了。
尉迟砚一本正经地负手朝着刁琉的背影“啧”了一声，老气横秋地发出一声“朽木不可雕也”的感慨，随后挑眉凑到宋元落眼前，“第二件事是什么是什么，说来听听，快快快。”
宋元落：“……”
“崇礼书院涉及典妻案的那些人如今应当还关在皇城司？不知是什么罪罚？”
“你放心，我刚才就跟刁琉说过了，今晚先给他们上几百道鞭子再说。等此案查明，再一并禀告圣上，定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元落点了点头，又看向谢沐荷的屋子，深深叹了口气，便也同尉迟砚告辞回王府了。
慕糯之今天见了很多人，听了很多故事，回去的路上不用装安静，终于可以像十万个为什么对着宋元落问个不停。
宋元落便也耐心地一一回答着她的问题。
慕糯之的病应当是生理性病变，大抵是无法复原了。宋元落也不期许这些所见所闻能治好她的病，只想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带她多出来见见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而不是终日像只金丝雀一样困在府里。
一路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快到王府时却是又睡着了。宋元落戳了戳她红彤彤的肉脸，心想还真是小孩心性。
小孩心性其实也挺好的，是真正的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在乎。不像她，嘴上说着什么都不想管，可最后还是不自觉地入了局。
“命人去抬轿子了。”濮翊扬扶着宋元落先下了马车，轻声说道。
宋元落微笑着点了点头，抬头看向他：“你念过书？”
“学过一些。”
“能文能武，长得还帅，很厉害。”
宋元落由衷夸了一句，随即听到身后动静，便笑着将脑袋探进马车内跟慕糯之解释轿子的事情去了。临转移视线之际只看见濮翊扬白皙未起波澜的脸旁两个滴血如红提子的耳垂，忍不住扬了扬眉。
怎么夸一句就害羞了……还挺可爱。
……
三人回屋的动静并不大，不过萧滐还是立刻就知道了，晚间就派人来接慕糯之过去用膳了。
宋元落也正好想找个机会问问邈叔给萧滐下药的事情，便也一起过去了。
萧滐说是一起用膳，实际上他一直在辟谷，全程也只有慕糯之被他不停在喂。
慕糯之本就贪食，尤其爱吃肉不爱吃素菜，平时在王妃院几个丫鬟还会故意给她布菜劝她吃，结果每次一到萧滐这里就彻底放飞没人拦了。
宋元落也不好越界，只好站在一旁在心里骂萧滐。
晚膳后萧滐便命他屋里的妈妈带慕糯之去看他新买的鹦鹉了，却是将宋元落留了下来。
“坐。”他走到正座太师椅上坐下，边有节奏地敲着桌子，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宋元落。
宋元落敛眸低头行了个礼，走至他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下。
萧滐轻笑一声，又命人上茶后，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听说今日崇礼书院很热闹，除了七哥，全都去了？”
“是。”
“你怎么评价这几位王爷？”
“元落不敢。”
“呵。”萧滐没忍住嗤笑一声，放下茶杯沉默地打量着宋元落，片刻后又问：“你觉得崇礼书院若是落入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手中会如何？”
“若是落入王爷手中，这大虞百姓莫不是都能长生不老了？”
“大胆！”墨鸦突然怒叱一声，吓得一旁的暗卫都抖了一抖，可宋元落连眼皮都懒得掀，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萧滐抬头阻止墨鸦，看向宋元落的视线倒是带着一丝笑意，“究竟能不能长生不老，你若是想知道，我大可邀请你去炼丹阁看一看。”
宋元落站起身，叠手再次低头行礼，“元落愚昧，无能窥测天机。此生只盼能陪在王妃左右，生便生，死便死。”
萧滐深深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待她走到门口却是又忍不住开口问：“你真觉得自己仍在局外？”
宋元落的脚步一顿，随后继续朝前走去。
普通人卷入皇族权斗是什么下场，她上辈子已经得到教训了。
……
按约定宋元落第二日又去书院同尉迟砚一起盘问了所有教职人员，果然也没问出是谁告诉道雀诗会一事。
其实若有人能承认倒还没什么，可偏偏有人刻意隐藏了此事，反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了。
但几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其他办法了，便只好暂按不提。
倒是傍晚素以庵派人传了消息过来说庵主要亲自为道雀办一场法事，宋元落便打算一起去送道雀最后一程。
法事那天素以庵来了很多人，屋里竟一时站不下。几乎整个学院寒门出身的学子都来了，包括谢沐荷。
不过她也只是远远站着，发现宋元落看她便转身走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道雀的祭文是她的老师莫先生写的，诗句言简不过寥寥百字，可闻者无不泣之。
道雀生于山野，养于百家，一生历经苦寒，可心性始终坚韧不屈。她这一生求出路，求公道，为的是她自己，更为天下女子，为天下穷苦之士。
她说，人非生来便分为鱼目与珍珠，是学以致之。外表金粉修饰者，腹内草莽，亦是鱼目；而蒙尘明珠一朝熬过万古长夜，终有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之日。
只可惜，她永远也没有亲自证明自己的机会了。
宋元落敛眸也离开了素以庵，路边马车上，慕糯之和尉迟砚正头挨头吃着蜜饯，见到她急忙将油纸往濮翊扬怀里一塞，笑嘻嘻朝她看来。
宋元落朝慕糯之耸了耸鼻子，走到跟前问：“黎家父子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打点关系呢，为了本侯的前途，他们倒比老头子还上心。”尉迟砚幸灾乐祸地咧嘴笑着。
宋元落也跟着笑：“毕竟是你老丈人和大舅子，总得上点心。”
尉迟砚于是笑不出来了，苦兮兮地看向宋元落，又听见她说：“陷阱继续布置好了？”
“当然。”
……
尉迟砚官复原职的圣旨是四天后颁下来的，与此同时还有一道特令，命尉迟砚在三日内查清崇礼书院女弟子死亡真相戴罪立功。
据说是黎云景放弃自己前程主动去御前请辞皇城司指挥使之职，引得圣上大发雷霆。他对自己这个胞妹倒是确实上心。
至于肃文二王又在此事上做了什么，便是连尉迟砚也没有打探到消息。但没多久，牵涉典妻案的所有官员全部被大理寺贬为贱奴，择日流放三千里，终生不得入汴京。
这一罪罚可谓重极，想必定有康王的手笔，如此倒让宋元落高看了黎簌簌一眼，这位尚书嫡女似乎比她想得还要重要。
不过圣旨下来后尉迟砚却是一直没有动静，每日依旧在书院晨起点卯日落回屋，竟像是真做起了司监的事情。
这自然急坏了黎云景，圣旨规定期限最后一日便忍不住直接冲到了崇礼书院，抓着尉迟砚的衣领咬牙切齿，“你究竟能不能抓出真凶！”
“本侯的本事你个废物知道个屁。”一口流利的宋氏“乡下粗鄙”方言，说得黎云景又懵圈又气急败坏。
可还不等他跳脚尉迟砚已经一把甩开他的手，四肢敞开靠坐在太师椅上笑嘻嘻道：“道雀死前留下了一封遗书，里面揭露了凶手，你说本侯知道不知道？”
黎云景当场被气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