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被一声一声的不知名的东西敲响。
在刚刚发生过什么的曲家,这声音微妙而讽刺。
曲静佑忽然竖起耳朵,就像一只机灵的猫。
“小叔!你听见没有!”他推了推曲宁远,“你听!”
曲宁远侧耳倾听,那轻微的声响敲打在窗户边--与其说是灵异事件,不如说更像是--
有人在深夜敲打他们的窗户?
曲宁远拉开窗帘,一粒微小的石子猝不及防跌落到房间里,在地板上滚了两个圈,最后停在小佑赤着的脚板边上。
曲静佑好奇地捏起那枚石子。
他的房间在二楼--
曲宁远探出头去,深夜穿着亮红色晚礼服的女孩子拎着自己的裙子下摆,用手蜷成一个喇叭的形状,压低了嗓音,却又希望把声音传导到楼上,送入小小少年的耳朵里。
李菲菲:“小佑,下来玩儿啦!”
她这样说。
一边说,一边捡起地上的石头子,小小的,根本击碎不了加厚的双层玻璃。
啵!
石头子击在曲宁远耳边的窗框上。
啵!
仿佛击打在他的心头。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是她。一直是她。一直只有她。
曲静佑也飞奔到窗口,他惊讶地看着楼下的人。
诧异的转头询问曲宁远:“小叔,是你告诉菲菲的吗?是你让菲菲来的吗?是你告诉她我很……想念她的吗?”
小小少年,一边心花怒放,一边羞涩地不肯承认。
男人大概都这样。
明明心里面喜欢得要死要活,面上却还要云淡风轻,恨不得女孩子都贴上来搂着他贴贴亲亲然后举高高。
曲宁远摇摇头,他没有。
但是她就是来了。
李菲菲大概有神奇的超能力,她一定会读心术。
果然,不消片刻,曲宁远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带小佑下来。”她说,急匆匆,既不加主语,也不讲清楚前因后果,然后迅速切断电话,不给他答应或者拒绝的机会。
他会拒绝吗?
绝对不会。
但凡李菲菲提出的任何要求。即使她要天边的月亮,或者是要徒手深入他的胸膛,要他的活蹦乱跳的心脏。
曲宁远勾起嘴角。
他喜欢她这种亲昵的语气,还有没头没尾的指使,和不容置喙的撒娇。
需要客气,需要尊称,说“某某先生”“您好”“谢谢”的绝对不是情侣关系。
从没有见过夫妻之间、孩子的爹妈之间,还一天到晚用敬语的。
越是亲昵,越是放肆。
曲宁远只希望李菲菲有一天会叫他一声“臭老公”。
*
曲宁远没有犹豫,即使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半,即使现在是春寒料峭的露重时分,即使她没头没脑,根本没有说明来意。
“好的。”他听见自己说,仿佛答应了她的邀请,就答应了一段奇妙的午夜冒险。
和菲菲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冒险。
她既可以在《虚拟人生》里面展开城市大冒险、沙滩大冒险、穿越生死喜怒哀的红白大冒险;
也可以勇敢地在人生地不熟的法国巴黎,和孩子们一起无知无畏--不,孩子们可能是无知无畏,而她李菲菲绝对是明知结果而为之的为了民族荣誉感大冒险。
和菲菲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不会无聊。
因为她是李菲菲。
比曲宁远更快的除了心跳,还有曲静佑。
穿着睡衣拖鞋的曲静佑已经飞奔下楼,打开了别墅的大门,他几乎是扑入李菲菲的怀里。
“菲菲,你怎么来了?”
李菲菲只是笑,她揉乱了曲静佑的头发:“想你了,所以来了。”
她穿着礼服,身上甚至没有披上外套,她刚刚从某个活动中出来,脚上甚至还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
少女穿着性感靓丽的晚礼服,露着大片白得亮眼睛的皮肤,但是曲宁远心中没有一丝邪念。
他把自己的睡衣脱下来,披在李菲菲的肩头:“菲菲,”他轻声呼唤,“我也很想你。”
李菲菲对小静佑是那样一副表情,对曲宁远是那样一样嘴脸--
“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也不穿鞋?也不换一身衣服?去去去,把小佑的衣服带一身出来--要运动服,球鞋。”
她催着曲宁远,自己则蹲下来刮了刮曲静佑的鼻子尖:“小屁孩怎么不睡觉?小孩不睡觉是长不高的,还好菲菲姐姐有神奇的秘诀--”
“我不要长不高!”已经知道好赖话的曲静佑撅着嘴巴,“我要长到一米八八,然后娶老婆不花钱……”
李菲菲:……
李菲菲:ennnnn,这个理想有点……怎么形容?是表扬他理想广大好?还是指责他扣扣搜搜?
李菲菲:“你不能这样,老婆不要你钱,是你老婆的荣耀;但是舍得给老婆花钱,才是一个男人的荣光!知道吗?!”
李菲菲:很好,退一万步,不管是不是败家娶老婆,只要是老婆不是“老公”,就都可以!!
曲宁远的小本子上于是记下了这样一个tips:舍得给老婆花钱的男人,加一分。
*
曲宁远大概能猜到李菲菲想要做什么。
他拿了小佑的全套运动衣服并球鞋,自己也换好。
但是家里并没有李菲菲的,曲宁远心一动,他自作主张,取了一身旧衣服和鞋子。
等曲静佑换好衣服,果然,李菲菲说:“我的独门秘诀就是--夜跑!”
并悉心解释(胡说八道):“飞奔起来的肌肉能够释放足量的多巴胺,多巴胺抗抑郁的同时能够促进生长激素的分泌。所以,如果你睡不着,跟着姐姐一起去跑步吧!”
曲静佑似懂非懂,只要是李菲菲说的,他全盘接受。
“嗯。”小佑郑重地点点头,“虽然我没有在半夜跑步过,但是我跟着你……”
曲宁远蹲下,身子,和小佑视线齐平:“小佑,同你打个商量。”他用商量的口吻,而不是自上而下的镇压。
“嗯?”曲静佑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小叔,大人们从来不与他商量,除了李菲菲和小叔。
曲宁远:“你看,我们都穿了运动衣服和运动鞋,但是菲菲没有。”
曲静佑歪着头:好像是。他看着李菲菲冻得通红的脚趾和披着曲宁远外套的肩头--
“而现在是深夜,没有商店开门,但是我们家里有正好能够让菲菲穿着的,但是,需要征求主人的同意。”
曲静佑看着曲宁远,他看见曲宁远胳膊上搭着的那一套衣服--
那是--
--那是他妈妈曾经的衣服。
穿过或者没穿过,都不重要。
刘静玲的衣服很多,大户人家的衣柜也有专人打理,一定是洗干净熨烫整齐然后收入衣柜的。
后来,出事了,主卧室大门紧闭,但是衣柜里的衣服一直都在。
曲睿祥只是关上了主卧的大门,却并没有清理掉长子长媳所有的曾用品,留着,到底是一个念想。
“所以,你愿意把衣服借给菲菲穿一下吗?”
曲静佑伸手,似乎很想,又似乎触电般地,只是轻轻抚摸过曲宁远臂弯里的运动服。
“是我妈妈的吗?”他轻声问,眼眶已经红了一圈。
明知故问。
刘静玲的每一套衣服他都了如指掌。
曲静佑在一个人待在曲家的那段时光里,他最喜欢,也最熟练做的事情就是躲到亡故的父母的主卧室,躲在衣柜里,他喜欢被父母衣服包裹到窒息的感觉。
仿佛父母就在身边--
这种怪癖,也间歇性地吓跑了好几个保姆。
她们认为,曲静佑是被恶魔附体的小孩。
他会把自己憋到窒息昏迷。
李菲菲这才反应过来这套衣服属于谁。
她连忙摆手:“小看谁呢。”她混不在乎地脱下自己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地面上。
“别说我穿着高跟鞋照样健步如飞,退一万步我不穿鞋子也能够如履平地……《小鞋子》看过没有?伊朗的一部电影,非常好看,以后我带你一起看……我可告诉你,小孩子多看电影好,别老看动画片啦blabla”
李菲菲甚至把脱了的高跟鞋,拎在手里,她把话题轻而易举地扯过,她不想为难小小的静佑。
为什么要强迫孩子接受别人代替亡母。
不可能的。
母亲就是母亲,母亲是独一无二的,母亲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即使是礼貌性质的,即使是一件衣服,即使不过一段时光的陪伴……都不能够勉强,尤其是勉强一个孩子,接受这种程度的替代。
李菲菲已经作势要奔跑。
身后却传来曲静佑稚嫩但是坚定的声音:“我想让菲菲穿,菲菲,我希望你能穿上--我妈妈的衣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你看,这就是家教良好的小小少年郎。
勉强他,他不仅不介意,还会绅士礼貌地安慰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李菲菲的喉头梗住了。
她明明是来提供一个解决问题、或者情绪疏导可能性的,但是她好像也被治愈了。
治愈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年仅五岁的小静佑。
即,你的所有善意,最终都会被人悉数、甚至加倍回馈。
李菲菲舔舔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小小少年郎却很坚定:“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你能够穿上,我请求你。”
他在希望什么?又在请求什么?他透过穿着妈妈衣服的李菲菲看到了什么?又或者感受到了什么?
曲宁远不得而知。
而他只知道,那一瞬间,在天光微亮的昼夜交替的那一瞬间。
他看清了他未来乃至一辈子要为之奋斗的道路--
就是要让眼前这个飞奔的少女,和这个懵懂的孩子,永远这样相携手奔跑下去。
跑到他们想要到达的彼岸。
无论那里是满天花海的天堂顶端,还是红粉骷髅的荒芜之地。
无论那是什么地方。
只要那里有菲菲,只要那里有小佑,只要他们一直在一起。
那就是他毕生所有追求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