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大多数青春期少女那样，方伊的暗恋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只是一场少女懵懂的心事，并没有告诉谁，也不想告诉谁，只深藏在心底，不需要给它一个结局，到最后被时间掩埋，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

为了遇见他，她费尽心思地悄悄制造了很多次偶遇。

那时候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男生很相信命中注定，如果有很多次偶遇，他就会相信你是他的命中注定。

她以前很喜欢买一块五一本的带着漫画的劣质微小说，有好几次，她在校门外的小卖部，都碰到周楷在那里买水，于是，她每次去买书的时候，都会小心期待着，他是不是会来，所以每次看完再去买的时候，都多了一层欣喜。

无论在学校什么地方，只要她视线能及的地方，她都能精准定位到他的身影，他的背影，她再熟悉不过。

偶尔碰到他在一个地方吃饭，她就会经常去那里，希望能再遇到他。

她甚至算过，最多的时候，一天能遇到他五次，她甚至觉得这是上天的安排，让他们一天之类能相遇这么多次。

他不喜欢吃香菜，因为他见他有一次一根根挑出来过，这点倒是跟她一模一样。

他很受欢迎，经常有其他班的女生过来给她送吃的或者情书，他都礼貌接下，不让对方难堪。

他最喜欢的颜色是紫色。

他最常穿的鞋子是一双带着红边的白色球鞋。

为了能够多看他，每节课下课都跑去厕所，哪怕根本尿不出来。

他笑起来很好看，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她从没见过谁笑起来有这么好看。

她会因为碰到有漂亮的女生跟他并肩走在一起有说有笑而难过好久。

会因为碰到有人给她送情书而一阵失落。

会因为他打球受伤而紧张。

......

她的暗恋热烈而又隐秘，然而事实上，他们却没有说过几句话。

要说具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周楷的，方伊也说不出来。

或许是初中一年级开学，她见到干净瘦削，笑容阳光的男孩，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周楷。”

简简单单，却是让方伊在开学第一天唯一记住的人，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但唯独对他莫名有些熟悉感。

开始喜欢上他，或许是因为，某个午后，他将自己不小心掉落在课桌旁过道上的皮筋捡起来，拿到她面前问：“方伊，这是不是你的？”

或许是有一次考试没考好，被老师罚站，他也因为上课睡觉被老师点了上来一起在教室外面罚站，让她觉得没那么丢人。

又或者，最终让她一直记着他，一直感激他，是因为他在她那一次低谷时的贴心安慰和陪伴。

那时候她刚刚去镇上读书，内向、胆小、自卑，加上适应不了环境的不知所措，成绩也不好，在班上就是一个透明地像空气一样的存在，没什么朋友，也不爱跟人打交道，更不用说跟男生说话了。

他是唯一一个，主动找她说话的人。

所以对于方伊来说，他就像一早晨的太阳一样，耀眼而又温柔。

*

启明中学 初一年级五班

第二学期的半期考试，班上的数学考得很差，很多同学都没有及格，当时的数学老师姓王，是个男老师，叫王力，一上课就拿着戒尺，气势汹汹地进来了，然后将戒尺用力扔在讲台上。

“啪！”戒尺在讲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警告的钟声。

所有老师中，方伊最怕的就是他，因为她数学在所有科目中最差，常常不及格，而且他最凶，铁面无私，一点都不给女生面子。

那时候，方伊还是个努力但又笨拙的学渣。

王力戴着老师们都喜欢戴的老款金边眼镜，一声不吭地扫视教室，停了好几秒过后，才开始说话。

“我都不想说你们了，我现在发试卷，没及格的，先在我这里来领板子，差多少分 ，挨多少个，然后再去操场上跑圈，差一分跑一圈。”

“方伊。”

听到她的名字，方伊忐忑地走到讲台，见到上面分数写着48，然后卷子上赫然好多个红色的叉。

王力不耐烦又瞧不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毫不留情地在她的手上打十二个手板。

“去外面跑十二圈。”

方伊没有说话，也不敢说话，启明中学的操场一圈有250米左右，平常跑八百米都吃不消，更何况是十二圈。

王老师很偏心，而成绩是他对待一个学生的标准，对于成绩好的学生态度很好，从不说一句重话，而对于成绩差的学生，不论男女，一点面子都不留，一向从严。

同学们都不敢说什么，方伊是全班数学分数最低的，理所当然，挨的板子和罚跑的圈数都是最多的。

以至于到最后大家都跑完回教室了，她还在跑。

这场惩罚，忽然就从针对全班的，变成了她一个人的。

坑坑洼洼的操场，就是她的刑场。

天本来就阴沉，不知何时下了雨，不大，只是毛毛细雨，却很应景。

她跑跑停停，实在累了就双手撑在腿上稍微休息下，或者悄悄走几步，再继续跑。

眼泪早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和着汗水，还有雨水，样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刚开始她还寄希望于王力会大发慈悲把她叫进教室，但操场空空荡荡，没一个人出来，最后她终于不再抱有什么幻想。

跑到第九圈的时候，终于有人朝自己的方向过来，那个人就是周楷。

“方伊，王老师叫你进去。”他站在她旁边，温柔地喊。

她不知为何，心里憋着一股劲，已经跑了九圈了，不差这三圈，装作没有听见，继续往前跑。

周楷跟了上来，用力拉住她的手臂，“下雨了，别跑了！”

方伊没有说话，还是自顾自地往前跑，好像跑完了她就可以挽回她那不堪一击的自尊一样。

她跟周楷算不上是朋友，他只是为数不多的愿意跟她说话的男同学，但他在她心里却是特别的。

周楷见她没有停的意思，干脆自己也在跑道外面一起陪着她跑。

方伊：“你别管我，快回去！”

“你要是想跑，我陪你跑完。”

“下雨了你会感冒的！”

“我不怕！”

方伊干脆没有搭理他，周楷脱了自己的校服，举起来在她的头顶撑起一个小小的帐篷，他自己却一点也没有遮盖到，里面就穿了一件短袖校服。

那是一个四月，天气转暖，穿短袖还很冷，方伊不想放弃，但也不想让他跟着自己受罪，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提起速度将最后两圈多跑快速完了。

跑完的那一瞬间，她立即就瘫坐在了地上，终于大声痛哭起来，也不顾操场上的泥沾了一身。

然后她就突然看到一只手递来一包纸巾。

“怎么每次你都在哭啊？爱哭鬼。”周楷半蹲在一旁，语气很温柔。

“每次？”

周楷摸了摸后脑勺说：“哦，可能记错了。”

方伊哭得更大声了。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上前扶着她到礼台下面的躲雨，将校服递给她，“擦一擦头发吧，别感冒了。”

方伊接了校服，眼前的少年头发早就被淋湿了，细碎的刘海变成几缕贴在额头上。

“没事，大家很快就不会记得了，不丢人。”他温声安慰着，小小的年纪还没有开始变声，还像个小孩子，个子也矮，都没有方伊高，甚至有点弟弟安慰姐姐的意思。

他还没完全长开，不能称之为帅，但还算清秀可爱。

“你看我，被老师骂过罚过多少回了，都没往心里去。”周楷拍拍胸/脯说，一脸满不在乎。

“谢谢你陪我。”方伊边擦着头发，边感激地说。

她在月台下歇了好一会儿，本来体质就差缺乏运动天赋，一下子跑了十二圈，全身都发软，腿都不是自己的 ，像脱臼了一样。

周楷搀了她回去，在教室门外不远，王力上课的怒吼咆哮传来，不知是哪个学生又惹他生气了，方伊停住了脚步，她实在很不想进这个教室，甚至想直接走掉再也不回来，这书也别读了。

周楷看着她，大概是猜到了她觉得难堪，不想进去，安慰道：“没事的，进去吧。”

“没人会笑你，我保证。”

方伊侧头看到少年坚定又温柔的眼神，突然就不害怕了，鼓起勇气进了教室。

王力中断了讲课，看着两个被淋成落汤鸡的学生，什么话也没说。

临下课的时候，王力让方伊把试卷错题改完，交给班长检查。

试卷早就讲完了，那几道题她还是不会做，最后还是周楷把他记的解题步骤给了她，让她看一遍后再过来给她讲的。

方伊永远记得那一天，有时候做噩梦都会梦到，这也是为什么，她后来那么讨厌和打心里排斥数学的原因。

而到现在，她都恨着那个老师，虽然她理解，他其实只是用着自己的方式想要做一个负责任的老师，只是方式不对，但无论如何，方伊还是没办法原谅他。

青春期的女孩子有很多小心思，自尊心是最泛滥又最脆弱的，一不小心就会碎，而这些都没人关心，老师家长还有同学，都只通过冷冰冰的分数才裁判一个人的价值。

成绩好与不好的学生，一个在天堂，一个在地狱，待遇天差地别，成绩好的会受到老师更多的关心，而成绩不好的，收到的是更多的责骂。

她觉得自己没脸见人，没办法面对班上的同学，不知道这书要怎么读下去，老师后来讲了什么，一点也没听进去。

下课的时候，桌子上周楷从外面买了一瓶可乐放到她的桌子上。

他以前说过，他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可乐，因为它的名字，喝了好像就真的能快乐。

幸好有他。

他好像是她唯一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写改改很多次，写一遍哭一遍，有些老师真的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