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朝方伊走了过来，笑容慈祥，手背在背后，没有说话。

方伊的心一下提了上来。

万一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把自己的秘密暴露了怎么办。

老人看了一旁的随行的三个人，顿时明了,“小姑娘，又过来爬山呢？”

又？！

方伊点点头，乖巧回，“呵呵，是呀老爷爷，又碰到您了。”

方伊拿眼睛扫了一旁的周楷，看他是否有发现什么异样，老人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真好，真羡慕你们还这么年轻，做什么都还有大把时间。”

“呵呵，是啊。”方伊不知他什么意思，表面上应着。

老人没继续说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紧张的小表情，又扫了一眼她手上的手链，跟他们道了别，“好好玩儿。”

然后就走了。

谢窈：“方伊，你认识吗？”

“哦，是，之前来这里碰到他来爬山。”方伊继续说，“好巧，这次又碰到了。”

几个人并没有怀疑。

幸好。

等他们走远一点，方伊忽然想起来，之前只顾着紧张，要是能问问老人也没有什么办法能留下来就好了，或者至少问问，到时候还能不能记得现在的事情。

方伊借口说刚刚有东西掉了，没等他们说就往回跑。

可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刚才的老人。

大概最后的答案，只有时间能够给。

她回到队伍，谢窈问：“伊伊，你什么东西掉了？找到了吗？”

“哦，一个发圈，没事，掉了就掉了。”方伊搪塞。

几个人吃了中午饭，在山上玩，在不远处的林子里，有专门供休息的小孩玩儿的游乐设施，正好有两个秋千，两个女孩子上去坐着。

谢窈朝远处坐着的人挥手大喊：“赵寓明，你过来推我一下。”

赵寓明就跑了过去，故意恶作剧地站在一边很用力地推她，秋千把她荡得老高，吓得她叫了起来，直骂赵寓明下手太重。

方伊自己坐在秋千上浅浅荡着，看他们两个一个笑一个闹。

周楷估计自己在那没什么意思，也走到方伊的身后，“要不要帮你推？”

方伊点点头，“好，谢谢！”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面对赵寓明，她比较能放得开，要打要骂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可一旦那个人变成周楷，就开始扭扭捏捏。

明明两个人经常在一起玩儿，按理说关系已经很好了，但有时候还是会很客气，尤其是两个人单独一起，气氛就会变得紧张或者微妙。

周楷抓住秋千的两根绳子，而不是直接用手去推她的背，他轻轻用力往前带了下绳子，秋千就随着这个力道小弧度悠闲地荡了起来。

然后见她适应了过后，才慢慢加大力度，荡得高了一点。

力度和高度都恰到好处，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温柔而有分寸。

玩了一会儿秋千，方伊说不想玩儿了，周楷见秋千荡得缓和一点后，抓住一根秋千绳子，将她稳住，等她下了秋千过后，才放手。

下午2点，他们准备回程了，因为方伊还要回家，太远了怕赶不上车或者回去太晚不安全。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方伊可算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山上的雪融化了不少，下山的路都是湿的，而且有的地方都没有修石阶，是那种由行人踩踏泥土而形成的阶梯，上面湿漉漉的，很滑，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即使穿着运动鞋，走起来也要小心翼翼，所以他们一行人走得很慢。

有好几次，谢窈都差点滑倒，她娇生惯养的，小路都没走几次，哪走过这样泥泞的路。

赵寓明一直在旁边小心地护着她，怕他摔了，要不是男女授受不亲，赵寓明估计早看不下去，直接把她扛下山了。

还好，再走过前面一段滑一点的泥路，接下来的就都是石梯了。

“啊！”这回，方伊因为看着走在前面的谢窈怕她滑倒，却没发现自己脚下踩滑了。

方伊眼看一不小心就要倒下，忽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从后面扶住腰，这才免于让她一屁股坐在泥地上。

隔着冬天厚厚的衣服，她还能明显感觉到他手掌力度和轮廓。

她一时的惊慌失措瞬间被周楷关切的眼神一览无余。

时间和空气都在这四目相对中迅速凝固。

等方伊反应过来，赶紧站好，脸和耳朵又不知不觉悄悄红了，她慌乱中低声说了句，“谢谢！”

“小心点。”周楷忍不住叮嘱，他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异样。

“你看你俩，演什么言情剧呢。”赵寓明在前面转过来盯着谢窈的时候，正巧看到这一幕，于是笑道。

本来这事都已经过去了，方伊的脸才稍微感觉没那么烫了，被他这么一提，立马又被打回原形。

谢窈打了赵寓明一下胳膊，“别瞎说你。”

她了解方伊，方伊心里那点小心思，作为女孩子早就察觉了，但知道她脸皮薄，一直在赵寓明面前护着她，怕一不小心被他这个旁观者捅破那层窗户纸。

毕竟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他们无权去干扰进度。

在车站的时候他们跟谢窈和周楷分开了，赵寓明坚持要把方伊送回家，自己再在爷爷奶奶家住一晚，明天再回去，毕竟是答应她爸妈的，方伊没反对，就一起上了车。

*

2011年春节如期而至。

不同于去年的春节，今年这个春节方伊心情有些低落。

春联到处写的2011，还有春节联欢晚会里面主持人播报的2011的数字，她很难不想到只有7个月就要到分别的日子。

这是她在这里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了。

这个新年，一点也不快乐。

大年三十，村里烟花和爆竹声四起。

她吃完饭跟父母看了一会儿春晚后，觉得没意思就回了房间。

刚进了屋，就收到了一条彩信，是周楷发来的。

里面是一张黑夜中烟花绽放的图片，很绚烂，还附带一句：【新年快乐】

这好像还是她收到的第一条彩信，那时候发彩信很贵，要一块钱一条，她不舍得，也觉得没必要，所以一次都没用过这个功能。

方伊好像有一个看到他的名字就会自动笑起来的自然反应，于是飞速打了几个字回复过去：【谢谢，新年快乐。】

本来不快乐的，有你的消息，就变得快乐起来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都登录了某鹅。

周楷：【在看春晚吗？】

【没看，没什么意思。】

其实是她看不进去，没什么心情。

【嗯，我也是。】

她还没回，他又发了一条，【怕你睡得早，所以提前祝你新年快乐，没等零点。】

【谢谢。你们那在放烟花吗？】

周楷接着发了好几张烟花的照片。

是不是这样，也算这个春节，他们看了同一场烟花了。

他发来的最后一张照片，里面还有周楷和烟花的合影，他笑得很阳光肆意，好像看到他的笑，一切不开心都可以被驱赶一样。

这张看起来像自拍的。

方伊嘴角不由轻轻上扬，把那张图片保存起来，看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聊到了几点，方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第一时间打开手机，看到十二点的时候，他还是准时发了一条新年快乐的祝福短信。

明年春节，她再也收不到他这样一条简单而又珍贵的新年祝福短信了。

但这简简单单的短信，却足够让她感到幸福和满足。

于是笼罩着她好久的，因为几个月后的离别而产生的阴霾，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驱散开了。

*

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学校到处都是关于高考的红色标语，气氛越来越浓厚。

要放在以前，方伊肯定会紧张，那时的她没什么目标，只是从小从父母和老师那里被灌输的思想：要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将来找个好工作，寒窗苦读这么十几年，就是为了这么一场考试之类。

似乎它就决定了将来的命运。

但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们，考了大学后，怎样才能找个好一点工作，什么样的工作才是好一点的工作，学校就这样像市场上炒瓜子花生一样，把他们倒在一口大铁锅里面一顿翻炒，时间到了也不论是不是都熟了，直接倒出来，任凭命运主宰。

或许有的人开窍得早，很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更多的人，包括自己，都没有机会能早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都是自己一路跌跌撞撞，迷迷糊糊，被动地被生活安排着。

方伊当时真的以为高考就是决定命运的时刻，身上背负了太多期望和压力，所以导致心理压力过大，高考发挥失常，为此她懊恼了很久，又不想再熬一年惨无人道的复读。

其实她后来才知道，自己是因为她内心很怕再考砸，大学里也一直在悔恨纠结中度过，过得也不是很开心，但却又没有退学重新再来的勇气。

一切就像离弦的剑，没有回头路了。

可惜她后来过了很久才明白，只要目标够坚定，一切其实都来得及。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她，只求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大概是因为知道了结果，所以能够做到平常心面对。

2.28日高考百日誓师的日子，距离高考只有100天。

这天，张格临时把她叫去，让她在整个高三年级宣读誓词。

第一次读高中的时候，这个位置是一班王森的，她还记得他站在篮球场上的高台上，带领大家宣誓的样子，宣誓下来，好多女生都在下面说他有多帅多酷。

她曾经也很羡慕能在台上宣誓的这个人，那一定是人中龙凤，父母和老师的骄傲。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宣誓的人竟然换成了她，按理说一班那么多优秀的学生，怎么也轮不到她。

不过她也没时间多想，张格把稿子拿给她，只够她看一遍，就上台了。

她看着台下高三的同学们，目光齐刷刷地看着她。

她举起右手，将手里的稿子尽可能抑扬顿挫、感情充沛地带领大家一句句宣誓。

“我宣誓，定将负父母的期望，不负......”

台下的同学们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方伊有感于青春的血气方刚，也叹于他们的懵懂无知，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

她拿着话筒，很想告诉他们，高考很重要，但其实又没有那么重要，人生的路还很长很长，还有很多个重要的节点。

她想说点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走流程一样鞠了躬，将话筒递给台子附近的老师，然后下来，站到同学们的队伍之中。

下来过后，因为没有她的位置，她就站到队伍的末尾，周楷的后面，他看到她站那，自己主动跟她换了位置，自己站到最后。

台上老师正在慷慨激昂地发表讲话，讲了一会儿，周楷在后面轻轻戳了戳方伊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