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云辉商场四楼绿野牛排馆。
“你们三不知道我们有小群吧？原本大家今天就想给你们点颜色瞧瞧，要不是我拦下，你们还能全须全尾站在这里？我不求感恩戴德，最起码也别再来碍眼呢？”
角落半开放式的四人包厢内，冷不丁响起一道嘲讽意味十足的冷哼声。
这语气又贱又狂，让人听得脑瓜子直嗡嗡。
周围顾客纷纷望去，只见一个模样漂亮的马尾辫姑娘站在卡座前，单手插兜，下巴高抬，趾高气昂地俯视对座的一男一女：“管你们是不是来吃饭，我劝你们吃完赶紧走，最好离这越远越好，省得到时候出事来碰瓷我，懂？”
“怎么回事？”
“吵架了吗？”
……
有人交头接耳几句，随即就见对座下巴抵在杯子边缘的女人咬着吸管小口吸气泡水，全神贯注紧盯马尾辫，双手抬到头顶不断鼓掌：“传神，超级传神！简直入木三分，听得我拳头都硬了。”
男人竖起大拇指不停对马尾辫点赞：“牛掰，超级牛掰！简直淋漓尽致，奥斯卡奖项不给你都是浪费！”
众人表情一震：？
什么神金？
包厢内，宗星移毫无所觉，绘声绘色模仿完秦墨刚才态度蛮横的模样后，她猛地坐回软沙发，狠狠翻了个白眼：“我呸！你们说他贱不贱！龙虎山出来了不起？到底在装什么啊？”
话说到一半，衬衫笔挺的服务员端着热腾腾的牛排朝这里走来：“餐点已上齐，三位……”
服务员顿了顿，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三位这里需要帮助吗？”
宗星移一头雾水：“啥？”
“看周围。”帝静梵双手捧住气泡水杯，右手指尖指向旁边都快把头探到这里的顾客，淡定地说：“他们应该也被你精湛的演技给震撼到了。”
“哈哈哈——”莫佑乾毫不客气地大笑。
宗星移：“……”
“不需要！”宗星移顿时闹了个红脸，整颗头埋到桌上，对服务员闷闷地说：“我在演戏呢。”
“……”服务员展现了非凡的职业素养，微笑夸赞道：“小姐演技超群，但麻烦尽量小声点，谢谢配合。”
他放下牛排后立刻礼貌转身，甚至还贴心地帮忙拉下了竹帘。
人一走，宗星移立即抬头，拿过刀叉愤怒地猛切牛排，边咬牙切齿道：“都怪秦墨！”
十分钟前，他们和秦墨三人不欢而散。
队友在旁的秦墨底气十足，左一句“知难而退”右一句“不自量力”，甚至还说他们三人在一队简直是天造地设，回头碰上逃脱恶鬼，要栽绝对三人一块栽。
这些话差点没把宗星移当场气死，来吃饭的路上吐槽都没停。
“嘎吱嘎吱——”
伴随锋利刀面划在瓷碗上碰撞出尖锐的声响，宗星移像一只炸毛的波斯猫，好端端的整块牛排瞬间被切得细碎。
帝静梵怀疑她是把牛排当秦墨在切。
半晌，只见宗星移搁下刀叉，面孔上浮现难以言喻的愤怒，她一字一顿地说：“秦墨他刚才说这里有鬼，让我们赶紧走是吧，我偏不走！”
话落，宗星移从兜里抽出一张符纸，冲帝静梵和莫佑乾贼兮兮一笑：“看！”
帝静梵一眼就看出是张追踪符，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该不会……”
宗星移目光如炬：“没错，我偷偷下了符。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在干嘛。”
“……”
莫佑乾乐了：“行啊你，什么时候下的手？我都没发现。”
“就刚才离开的时候，我故意崴脚，其实是为了拔他一根头发。”宗星移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拿出头发，绕在追踪符上后，信誓旦旦拍了拍胸脯，“等吃完，我们就追上去。”
本想自己偷跟上去吃鱼的帝静梵：“..….……”
茅山后裔擅长捉鬼赶尸，通常会用追踪符存储尸体气息，以免赶尸时发生意外尸成僵逃离，而茅山所用的追踪符在需要以血为媒介的基础追踪符上做过改良，只需要一根头发或一片衣物便可进行千里追踪。
这是茅山秘不可传的一种符箓，用在人身上，主打一个无声无息下暗招。
没想到宗星移不仅有表演天赋，还挺白切黑，帝静梵不禁眯起了眼，眸光不着痕迹扫过两人。
很显然，这两位队友都不简单。
看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果然是真理。
帝静梵没再说话，生疏地拿起刀叉，学着两人切动的方式慢吞吞将牛排切成小块，香而不腻且汁水饱满的肉入喉，她双眼顿时一亮。
……好吃！
新时代的美食比鬼物好吃一万倍！
她自顾自埋头享受美食，忽然，就听宗星移问莫佑乾：“说起来，我们能在一个队都是你的钞能力吧？”
“是啊。”莫佑乾毫不犹豫承认，他伸出左手，郑重地拍了拍帝静梵肩膀，说：“她是倒数第一的菜鸡，我是关系户，你是倒数第二，我们三不在一队简直都对不起他们的嘲讽。换句话来说，我们是天生队友啊。”
“……”
沉默良久，帝静梵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向他：“你把我们拉一块，不更能拉嘲讽吗？没见群里怎么说的？”
宗星移也很纳闷，这操作分明是把自己送上门给人打脸。
莫佑乾已经吃完了，抽出一张纸巾慢慢擦干净嘴唇，才一脸高深莫测地摇头：“是这样没错，但你看，我们三随便哪一个进别的队，肯定会被排挤吧？那帮家伙和秦墨一样臭屁，所以我们抱团才是最好的选择。”
“再说了……”他意味深长地拉腔拖调，开玩笑般地说：“我早就知道黑月组织存在，他们都能厉害到去地狱放鬼，指不定调查组也有卧底，回头要是发生什么事怀疑组员，我们就是最安全的队伍。”
……不如干脆直说是最不会被怀疑、最方便搞事的队伍好了。
帝静梵一言难尽撇撇嘴，就说他进组绝对另有所图！
默不作声瞥了一眼笑容满面的莫佑乾，饶是觉得早已洞悉人性的帝静梵这一刻也没看出他最本真的想法。
黑月组织的存在明显是绝密，根本无需刻意提起，是故意试探，还是说宗星移来意也不纯，是在提点？或者说他单纯觉得她俩蠢，根本听不出他的意思？
下一刻，果然宗星移完全没听出言辞中暗含的意思，还一本正经点着头：“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是你怎么会知道组织？”
帝静梵：“……”
“以前师兄在武当山就碰见过，不过问题不大，一顿乱打全部抓起来了。”莫佑乾说得含糊其辞，少顷，他突然猛地一拍桌子：“我想起来了！我说云辉怎么这么耳熟呢，商场前身叫卓越嘛！”
宗星移一怔：“闹鬼那个卓越？”
莫佑乾点头：“是。”
“?”
帝静梵嗅了嗅，左右打量好几圈，才迟疑道：“所以这里真的有鬼？”
这是没可能的事，世间鬼物皆属阴祟，她以之为食，绝对不可能发现不了，也绝对不存在她闻不到的鬼。
“这里风水很好，外面广场东南方向两颗桃树，旺财旺运。整座商场坐西朝东南，生机勃勃……”说到一半，她话茬戛然而止，瞳孔骤然紧缩。
——东南！
能现生死的慧眼某种意义上已经是窥探天机，因此帝静梵原先窥见秦墨即将在位朝东南方向的黑屋有血光之灾，只隐约看见前靠水的环境，没法直接确认究竟是哪里，假如说云辉商场就是事发地，这里真有脏东西，那为什么她又察觉不到？
“生机勃勃后呢？”耳边响起莫佑乾的声音。
她侧头看去，他和宗星移两人正像渴求知识的小学生般好奇地盯着自己。
“……”
莫佑乾对风水学不太了解，催促道：“快说快说！”
风水堪舆必学课程啊，这帮玄门子弟真的太水了，帝静梵放下刀叉，心平气和地微笑：“可以，但你先跟我说说卓越。”
“没问题。”
莫佑乾一本正经摸着下巴点头，摇头晃脑道：“那这件事要从二十一年前说起了。”
……
二十一年前，卓越商场因云辉集团老板卓森施工时偷工减料，开业没多久一场大火导致死伤将近二十人，他却死活不肯赔偿，受害者家属蒙受无妄之灾，家庭破碎还拿不到钱，卓森过得仍旧风光，于是愤怒之下，大家合伙将他绑起来烧死复仇。
卓家就此中落，后来有富豪买下那块地打算建楼，谁知蹊跷事不断，陆续有工人被烧死，警察查来查去没发现火源，结论是死者凭空自燃。
自那以后卓越传出闹鬼绯闻，白送地都没人要，一直烂在老板女儿卓飞燕手里。
“协会听说后曾找过卓飞燕，可惜她不信鬼神，总之那地到底是卓家的，既然没有再重建，所以协会也没再管。”
“那时候好像烧死过七八个工人吧。”莫佑乾上网搜索了一下，找出几张旧图。
旧图里，现在富丽堂皇的云辉商场彼时空无一人，一间间商铺门头均蒙着灰，五幢高的楼夹在两侧亮堂街道之间显得格外阴森，黄色警戒线被风吹得凹成弧形。
拍摄时天气并不好，天际阴云密布，乌压压的云像是要把天压塌，隔着照片似乎都能感觉到缕缕阴风。
不知为何，宗星移盯着看了会就感觉到一股渗人的冷意，她还没正儿八经见过鬼，顿时哆嗦一下，推开手机：“所以闹鬼的事解决了吗？”
莫佑乾：“应该解决了吧，现在商场都重建了。估计卓飞燕当初没找协会，后面找了其它大师？”
“那秦墨来干什么？”帝静梵挑开帘子，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格调高雅的牛排馆内爵士乐悠扬，一眼望出去，喧闹的排队叫号队伍坐在人来人往的廊道里，这里安静又热闹，丝毫没有一丝诡异阴气。
但在刚才那几张照片里，黑暗角落里似乎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年轻男人。
须臾，帝静梵放下帘子，拿起都快与冰融为一体的气泡水，咕咚一口喝完后，果断拍拍手起身：“与其猜，不如我们亲自跟上秦墨三人去看看。”
让她瞧瞧，这拽了吧唧的秦默到时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惨状。
*
凌晨十二点，繁华街道陷入沉寂，昏黄路灯点亮安静的夜。
秦墨在商场朝湖的南门等人，他懒洋洋靠在车身，耳边夹着一根烟，指尖漫不经心划过一个又一个短视频。
他是土生土长的晋城人，秦家一脉师承江城龙虎山，小一辈中属他天赋出色，于是自小被爷爷带回龙虎山拜师，直到大学毕业才回来。
在大学期间，他已经开始承接委托驱魔捉鬼，四年下来在富豪资本圈里积累了不少名望。
燕豪大道的云辉商场正是接的委托私单算之前的客户介绍，因为必须在入职前处理完毕，所以干脆把队友叫来一起干。
云辉商场的事他多少了解一点，和卓飞燕接触后才知道她压根没有处理商场闹鬼一事，当年她哪里是不信鬼神，完全是嫌弃协会收费贵，心想大不了就让地烂在这里。
不过两年前她突然想重建商场，便在项目筹备时找到一位大师，做法驱邪一套流程下来将近百万，之后果然直到商场建好都没出任何事。
然而等各位商家入驻准备开业时，怪事又出现了。
一周前，三楼一家香水店的老板活生生被烧死在店铺里，古怪的是店铺没有任何损伤，他就好像是过去自燃的工人，蜷缩在店中央，连挣扎都没挣扎，直接烧成一团黑灰。
这事要是宣扬出去，好不容易重建的云辉绝对再次勒令停业，一切投资将付诸东流，卓飞燕为压下这件事干脆大放血，特地给各商铺减少租金，甚至给了死者家属一大笔钱捂嘴。
等了会，秦墨不耐烦地划下屏幕栏，一看与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超了十分钟，只能再次给卓飞燕助理卫语发去信息询问。
很快，叮咚一声响亮夜色。
点开，只有一行极其官方的回复：【卓总刚下宴会，我们正在过来。】
“真没时间概念，当自己老佛爷啊？”秦墨没好气地锁上屏，摸下耳边的烟，跑到垃圾桶旁抽起烟来。
垃圾桶正对湖，他目不转睛盯着被风吹皱的湖面，莫名想起来闵清流曾说的话——
“秦道友，别怪我没提醒你，今晚别去东南方向靠水的地方。”
他眉头皱起，云辉正位于东南方，前头有湖，一个漂亮废物而已，竟然被她说准了。
“不说大凶，朋友，十二小时内你绝对有血光之灾呐。”她饱含情感的声音再次在耳边重现，秦墨心更沉，没这么巧吧？
良久，一阵灼热感袭来。
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指尖的烟已经快燃至根部，火星子在夜风中变得像血一样猩红。
“滴滴——”骤然间，鸣笛声响彻云霄。
秦墨猛地回过神，只见一辆银灰色宾利停在路边，他定了定心神，猛嘬了最后一口，将其往灭烟处一丢立刻迎上去。
他快步流星朝宾利走去，紧皱的眉头很快舒展，离开调查组前师傅慕容清见到他也没说什么，闵清流一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才说准了。
一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