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飞天看凌风雪持剑把澹台傲逼退到墙边，又听着凌风雪朝自己的方向说了一句，站住。

冬日天寒，凛风来去无常，这时候铆足了劲儿钻小院破败的空子，追着姚飞天吹。院子里，就剩他、凌风雪和澹台傲三个人。姚飞天被风追得没处躲，身上起着栗环视四周，恨自己跑得不够快。

方才凌风雪的剑一出，起先和姚飞天在门口搭话的手下第一个跑了远，边跑还不忘撂下一句，老大别慌我们这就给您搬救兵去。

姚飞天来院子赶人，以为碰见那个褐色衣服的冤家就算是倒了霉了，没成想还遇上更倒霉的，撞见个管得了那冤家少年，还不让自己走的人。

这人还是易见安的人。

“一方院子是多大的地界，天雄会又是多大的帮派，看来我要回去禀报大人，重新算算看天雄会能派上多大的用场了。”凌风雪对姚飞天道。

姚飞天心上一颤，易见安就是易见安，责怪人办事不力不像自己那样劈头盖脸骂一顿踹几脚。他想。易见安昨夜才带着捕快抄了天雄会的老底，威胁自己替他办事，现在，这就又急着要让眼前的蓝衫人把他领头的地位取而代之了。

“姚大侠若不是刚刚打算溜，我还真敬你够胆识，敢护着手下逃跑自己却单枪匹马留到现在。”澹台傲嘲讽一句。

姚飞天惊魂甫定，被澹台傲一激又要怒，“你没事儿替一个叫花子做事干嘛！”

澹台傲回他，“那你没事替一个朝廷败类做事干嘛？”

“你你你！”姚飞天气不过，指着澹台傲，“你到底来干什么？”

“来取一样东西，”澹台傲摊手，看凌风雪，“我们本打算取完就走的，没打算跟你过不去。”

凌风雪开口纠正他，“你是你，我是我，没有我们。”

“凌哥儿，”澹台傲看凌风雪，说话倏地没了刚刚呛姚飞天的劲头，他道：“昨夜大牢里你不是刚认了我当弟弟吗？”

“大牢？”姚飞天语调登时上扬，看着铁剑两端两个人，“你们谁……谁…谁是官，谁是贼？”

“哪个官和贼会称兄道弟？都是贼。”澹台傲漫不经心道：“我们昨天逃狱出来的。”

“你闭嘴！”姚飞天呵斥澹台傲，转头朝凌风雪堆笑，他道：“原来……您也和赵大人有关系啊。”

姚飞天听见“逃狱”两个字想到赵元竹，他笑着朝凌风雪试探出这一句，凌风雪不讶异，不警觉，不喝止，什么反应都没有，这让姚飞天反而更慌。

凌风雪看向姚飞天，姚飞天接着说道：“别说是知府大人的吩咐，这就算真只是赵大人的事我们也不敢不尽心啊。能在官府大牢来去自如的人，哪个是我们惹得起的啊？”

风又来，带着极锐利的势头在姚飞天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院里，一阵剑风，三个人，一把剑。

姚飞天被凌风雪的剑所伤，捂着脸，惊恐地看着凌风雪的剑锋明明还指向着澹台傲。

“你口中，‘赵大人’是谁？”

“赵元竹啊。”

“你们天雄会不就是赵元竹的吗？”

“我们？赵赵…赵元竹？”姚飞天不明所以。

凌风雪看懂了姚飞天的表情。杏花楼的讲述里，赵元竹与王协一同统领天雄会，可实际上这些人却像是只知道王协这一个主子。这其中的矛盾，要么，杏花楼说了谎，要么，更有可能的，是这些起了个天雄会名号的泼皮只是赵元竹拿来转移人视线的幌子，赵元竹手里为他办事的天雄会，是附在这群泼皮下的另外一个组织。

“赵元竹，是天雄会的统领。”

凌风雪语气平和缓缓说着，每个字仿佛都只是疑问，却仿佛又是提醒，正一字一字逐个敲着姚飞天的膝窝。他把刚刚的疑问圆了回去，把这句陈述的话硬生生说成了一句提醒，甚至，一句警告。

“是……易大人的吩咐，不……不，是赵大人的吩咐，”姚飞天收到了警告，他不知易见安与赵元竹隐秘的联系，更不知赵元竹到底何人，他以为眼前人刚刚那样问他，是想要撇清易见安与他们的关系，让赵元竹做替罪羊。

他跪地，连声道：“所有事自始至终与知府大人无关，从来都与知府大人无关。”

“刨根究底有时候未必是好事，”凌风雪道：“天雄会的直接指派从来只有赵元竹，不是吗？”

“是…是，原本就是。”姚飞天起身。

凌风雪不响，姚飞天捏一把冷汗。

澹台傲趁着两人说话间隙开口，“是吗？我还以为……”

凌风雪望着澹台傲，“没有你以为。”

姚飞天见澹台傲又开口，看他被人剑指喉前命悬一线，却一点惧意也无，反倒还笑了起来。

“算了，到头来，终是你是你，我是我，”澹台傲望着凌风雪道：“凌公子，还记得我们从客栈房间里出来之前吗？你那时是怎么对我的，你对我说什么？你说与君同行，你心所愿，没想到……”

澹台傲停了停，“没想到……最会骗人的，是你。”

“那还用说！”姚飞天没眼色道。

“你被剑指着都这么从容，若不是此刻成了这位大人的手下败将，我倒真敬你够胆量。”姚飞天又效仿着刚刚澹台傲的话对他道。

“原来你也觉得这位公子会骗人啊，”澹台傲乐一句，“飞天独眼大侠看样子可不太会夸人。”

凌风雪淡然看澹台傲，平和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澹台傲对上凌风雪的目光，“我可是在替你凌公子打抱不平啊。”

凌风雪道：“可他并没有说错，我真的骗了人。”

“他确实没有说错，”澹台傲道：“我的确是凌公子你的手下败将。”

“你是吗？”凌风雪反问。

凌风雪与澹台傲目光相交，姚飞天只看二人剑拔弩张，莽撞如他，注意不到其中正举剑的蓝衫人已微微勾起了唇角。

凌风雪浅浅的笑意漾开，澹台傲看着，三千风雪尽化桃花雨。

“迟早得是。”澹台傲耽溺在笑意里，回答得很认真。

“你刚才不该给我你的剑。”凌风雪也认真道：“否则你不会败在我手里。”

“就算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给你我的剑。”澹台傲道：“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败在你手里。”

凌风雪问：“心服口服？”

澹台傲道：“心甘情愿。”

澹台傲凌风雪你一言我一语，眼神就没离开过对方。凌风雪不得闲去看姚飞天，姚飞天焦急却也插不进去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听他们两个说这些。

“姚…哦不，赵大人那里……”姚飞天向凌风雪躬身，试探着插进话，“说到底，今日的事是天雄会不得力，今日若无大人您，这院子怕是收不回来。”

“赵大人不会怪罪。”凌风雪道。

“那便好那便好，”姚飞天松口气，看看院里屋子又问：“那是不是让小的……把这屋里的人都……”

“不急。”凌风雪道。

话音未落，一把剑已指在姚飞天心口。

澹台傲的铁剑并非名剑，刺出时没有精钢寒铁般刺目的剑光，却足够刺激姚飞天的眼睛。

他以为自己刚刚已经见识了这世间最快的剑。

自己面前，蓝衫人的剑。

蓝衫人出剑，姚飞天吓得连跑也忘了跑，他以为那便是这世上最快的剑。

可他现在明白，自己错了。最快的剑出剑时，他根本来不及害怕。

现下，一把长剑，剑尖一端指着姚飞天，剑柄一端……握剑的人已经换成了褐衫少年。

姚飞天眼看局势斗转，蓝衫人没了剑，却负手行到了褐衫少年身旁。

“多谢天雄会为我们解惑。”澹台傲对姚飞天道。

“这……这是…你们这是什么路数，不对不对……你们到底哪一路的？”姚飞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同一路的。”凌风雪道。

“我刚就说凌哥儿你最会骗人了。”澹台傲道。

“好啊！搞了半天骗得是我啊！”姚飞天忿然作色，看看自己心口的剑，又看看剑那端褐衫少年朝蓝衫人贱兮兮一笑。

“易见安不过一州知府，势力却能通天，”姚飞天倏地一叹，认命一般说道：“天雄会为恶一方也是受他胁迫，今日落在二位大侠手中，要杀要剐，都算死得其所！”

姚飞天不再看澹台傲，也不再看自己心口的剑。

他闭上了眼睛。

耳边，再无话音响起，姚飞天眼睛未睁，心口的感觉却更敏锐。

澹台傲收了剑势，铁剑已从姚飞天心口移开。

姚飞天佯作无察无觉，右手却悄悄后移离近自己身后的刀。

少年人到底是少年人，姚飞天心里叹一句，骗人这件事，自己才是做惯了的。

“小心！”

一声惊呼自澹台傲口中脱出。

一把刀自姚飞天身后抽离。

一支利箭扫过院墙墙头，直朝凌风雪而去。

澹台傲惊觉，他无意取姚飞天性命，手里的剑刚刚撤下还未回鞘，旋即又掠向凌风雪。

姚飞天睁眼，在澹台傲出剑挡下凌风雪眼前的利箭的同一刻，出刀向澹台傲背后刺去。

一切须臾。

又一只利箭射来。

射向凌风雪的箭被澹台傲的剑挡下，箭镞撞击剑身，鸣响阵阵不歇。

澹台傲背后，姚飞天的刀并没有刺进去。

他的刀已再不能刺向澹台傲。

利箭所至，钢刀已断作两半。

这只箭，原本是射向澹台傲的。

“保护好小糖包儿，别出来！”澹台傲向屋内大喊着，和凌风雪贴墙躲避。

澹台傲捡起墙边一块碎石弹向远。

院外利箭应碎石之声而来。

箭镞迎风划出弧度，另一侧，澹台傲听声辨位，伏低翻身向前，捡起了刚刚被自己打落的那第一支箭，反手向院外一掷。

院外，有瓦片跌落声响起。

院内，澹台傲比剑防御，盯着院墙缓缓起身。

“跑了。”凌风雪看看屋顶，又看看现在空了院子。

跑了的人还有姚飞天。

“分头追。”澹台傲道。

“不用追。”中年人急匆匆而出。

“不用追？”澹台傲不解。

中年人道：“兰湘说的，无论遇到什么或废物或高手的绊脚石都不用理，看透了刚刚她给的那样东西，一切都会有答案。”

“她连这个都算到了？”澹台傲闻言已收剑。

“我不知道她是算到的还是卜卦卜到的。”中年人耸耸肩。

“凌哥儿你怎么看？”

“兵贵神速，”凌风雪道：“我觉得我们现在已经追不上两边任何一边了。”

澹台傲抱臂，“那看来我们只好到这个神机妙算的兰湘所指的路上，碰碰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