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今日诸事不宜。”

道恒现在坐在药铺茶桌前维持着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看着他对面圆滑的店老板，和站在一旁对他写的拣药单指指点点神神叨叨的女人，心里恶狠狠地想。

本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他先入镇领了马车，托店小二补充马车上的水、粮等基础物资，然后在外市沿摊装作初来乍到的药商随意走动。一连走过三个药摊，道恒心下一沉，这外市的药摊竟然除了寻常药物外一点割伤，内伤治疗相关药材都没有，粗问了一遭药商有无相关药物售卖，却不想药商都口径统一地让他往药铺看一看。

“进些月药铺老板兴致高，大开收购之窗，药材不论贵贱一律统统收入囊中，我手头上稀缺些的药都卖过去了，客官你不妨去药铺问问，那里应该会有你想要的药。”药摊老板搓着手给道恒赔笑，对自己药摊商品稀少的现状完全不以为意。

“……倒霉，那该卖得多贵。”道恒摸了摸唇上新粘假胡子假装埋怨，心想果不出亦天铃跟他所料，这陇镇药草几乎都被这镇上唯一的药铺垄断，霎时间这药铺在道恒眼里就如龙潭虎穴，散发着阴谋的味道。

“可不闯不行啊，连心萍要求采购的遇蜜虫草都被垄断了。”道恒叹气，在外市逛了许久，只买了些零零散散的辅药，最核心的几味药依旧没处得，现在他隔了几个摊位远远观察药铺，等着旁边的糖油糕新鲜出炉。

“这药铺人还不少。”道恒将那药铺门槛比对了下对面书画摊的，发现药铺的门槛被人流生生踩矮了一指，足可见这药铺近些日子生意红火。

“客官，糕好了，小心烫啊。特别是里面的流心要特别留心。”卖糖油饼的小贩说着不高明的谐音笑话换来了道恒几声真诚的笑声。

“那么大肆收购药草想要做什么？还是提前几月就开始部署了。”道恒剥下油纸小心翼翼地在糕上咬一口，可还是被里面灼热的糖心烫了舌头。

“涛梅。(倒霉)”道恒吐着舌头，口舌不清地说。

道恒抬眼看了看天时，又算着药铺进出人数，心想现在时机正好，药铺人流量到达顶峰，外面集市人头耸动，铺内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没入人群躲避。他们这事做得隐蔽应该也会注意，到时候自己鞋底抹油跑便是了。

“这采购费我可准备好了，你们这邱记药铺可不要让我失望啊。”道恒那么想着就迈入了药铺，刚跨过门槛道恒就觉得这邱记药铺室内气温与铺外气温相差甚远。

太凉了，难怪人都愿意往里钻。

陇镇周围植被稀疏，沙砾地多，气温散得快，升得也快，随着时间推移，太阳日上杆头，夏日的炎热逐渐露出它狰狞的面孔。刚才道恒在外呆在火炉旁，身旁是声音清脆的油锅，地面是被日光加温的烫，不一会儿就把道恒烘得油光满面，红彤彤得与陇镇色彩鲜艳的集市融为一体。

怎么做到的？道恒反手摸了摸自己刚还烘热的脸颊，还有些许余温，感受萦绕全身的凉意，心下惊诧而四处打量，是这药铺结构隔温好，冬暖夏凉，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药铺内问药买药的人出乎道恒意料的多，那让他也有了几分底气浑水摸鱼，旁边引客的小二刚引好前面来客，转身对着他笑脸相迎：“欢迎光临！客官您来到我们邱记药铺真是让我们小店蓬荜生辉啊！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帮我按这单子拣药。”道恒掏出提前准备好的药方，小二恭恭敬敬地接过，快速扫了眼，“哦，是消暑汤，降火帖！可这量有点大，客官您稍等，我们马上帮你准备。您这边请，请在我们的待客区稍坐片刻。”

小二欲将道恒引到药铺偏僻处，道恒自觉不妥，便回绝了，“不用了，我待会急着走，就不往里坐了。你们快点。”

“那您往屋内多走进些，咱们这邱记药铺与别家店铺最不同的是房檐作梁的‘冷石层’，这是我们掌柜特地从南方运来的冷石，天生散发寒气而不冻，运来咱们陇镇那真是给咱们添福。您要知道这陇镇的天头可太热了！如果可以我们都不愿踏出铺门半步。咱掌柜说天热不利于药草储存，所以才花大价钱造了这冷石层，然后当时冷石采购过多，掌柜就把多余的冷石从库房铺到前台，”

“有意思，且不说冬天，单就这陇镇晚上不降温极快，这冷石一直散发寒气，晚上岂不冷？你们晚上该不会要裹冬衣过夜吧？”道恒问，心里却想我那寒骨泉符好像还能有别的用处。

“客官您真会说笑，晚上这都打烊了，哪还有人来受着冷石的福气，咱们掌柜可不喜伙计无故加班，这蜡烛钱可贵了。不过冬天这确实会有点冷，我们会把冷石用毛皮包裹，把冷气封住。哦！那时候我们肯定要裹上厚厚的棉衣，把袖口裤口封住，免得冬风把雪吹进来。然后咱们前台室内备上火炉，客人来了都得暖得脱衣服。”

道恒笑，“夏天寻凉，冬天怕冻，你们邱记在陇镇也很是特别。你们掌柜脾气也挺怪，舍得重本买冷石，冬天点火炉，却舍不得夜晚烛火钱。”

“咱们掌柜那是好钢用在刀刃上，成本开支都追求个有效，客人来店体验舒服就是我们该做的。咱掌柜可厉害了呢！”小二留下对自家掌柜的赞扬然后走入店铺深处，道恒靠在柜台看店铺内人来人往等他们把药草奉上。

这邱记药铺的的生意火旺，问价砍价声未曾停歇。可没过多久道恒就发现不对，他守在这店铺门口看人流变化，但在小二走进铺内的两三柱香内却只见这门口人只进不出，甚至进入量也逐渐减少，而铺内人声将息，铺内人数与他所记分明不相符，这里的顾客少了。

这铺子有另一个出口，他们想留他一个人。他刚意识到对方目的就想踏出铺门，可没起步就突然听到身后有一声音响起，将他叫住，“客官您要的割伤，祛瘀的药物还没备齐，怎么这么着急走？您要是等得不耐烦，觉得口淡，可以找邱某喝杯香茶闲聊解闷。云来！备茶。”

道恒听得出来声音主人中气不足，脚步虚浮，未修过什么武功，分明是个普通人，但此人说话语气却有种铁齿铜牙的伶俐和不屈他人的胆大。

道恒回头，只见说话的是一个面方须少，颊厚笑唇的中年男子，其面相初看笑意盈盈，只觉亲和无害，可细看他的眉眼就发现其精光内敛，道恒察觉到他不着痕迹的打量，心道这人确实有几分精明。他身旁站一学徒，听到邱掌柜的命令就回身向手下安排，不一会远处传来茶具放置碰撞的声响，此刻已经一个其他顾客都没有了。

看来他就是这邱记药铺的掌柜，他得小心应对。道恒微眯眼，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嫌弃你们看错药方，备药缓慢，手脚那么不利索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样子。”

“呵呵呵……备药缓慢确实是我们邱记招待不周，可客官的药方我们可没有看错。的的确确是治割伤的单子，而且用量极大，至少是一个月的量。这拣药备药也需要时间，客官倒不要那么心急。毕竟常言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嗤，我那明明是消暑汤的汤方，你们识别不清说什么我那是割伤的单子。想诓我讹我多少也换个名头，我在陇镇打听你们信誉颇佳的邱记也不过如此。”

“看来客官对本店药方识别仍有意见，如您方便，请随我到茶室品茶，尝几口茶点，我请我们驻店医师来给您解释解释。”邱掌柜嘿嘿一笑，敛袖微微鞠躬，伸手指向一旁的茶室。

邱掌柜说完，道恒身后的铺门被人一关，另一侧的茶室帘门适时拉开，一丝丝茶水冲泡时带出的兰花清香从查室内飘出，沁人心脾。

道恒神色一凛，心下微动，心想：“我那单子混着消暑汤，降火帖的药方，把真正需要的药草混淆其中，普通人定看不明白，那小二看着颇为熟手也只能看清第一层，而且药草用量打混，在药草选用之上又加了一层隐瞒，这小小邱记药铺的驻店医师竟然能将我重重设置的障眼法看破，此人医术不容小觑。”

该说这药铺是藏龙卧虎还是刻意设置？这小小陇镇哪来那么多各色高手。高手在民间？哪有那么凑巧。

“如您还有什么不满，或是有什么疑问，还请客官多担待担待，与邱某、医师耐心交谈，通过沟通解决问题。看客官风尘仆仆，似是从南方来。邱某不才，天南海北这些都走过一遭，对各地风土人情地方文史略有了解，自认是个不错的谈客，邱某诚挚邀请您与我入室详谈。茶室备的是顶好的黄山毛峰，不知合不合您口味。”邱掌柜眼眸低垂，语气恳切，像是真的诚挚邀请道恒饮茶欢谈，但道恒心知这是场鸿门宴，他加了伪装的脸逐渐严肃，看向邱掌柜的眼神带上了两分冷意。

他手里还有选择赴不赴宴的权利，江湖从来都是以武话事。

他要硬闯逃出去也未尝不可，但这样他一无所得，闯都闯了这药铺却两手空空回去也多少不太划算，多套出些信息也是好的，看他们样子药草这事也不是没戏。

老段这些年又在外面搞什么幺蛾子，这次摊上的又与什么皇家有关，昨晚跟天铃推的只言片语虽没什么事实支撑，可兹事体大，他不得不慎，也不得不大胆求证。

道恒感知了下周围人的气息，发现并无需要提防的对象，脚底抹油逃跑还是可行的，山人的仙风观轻功在江湖虽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名声，但也不是常人能追上的。

山人我堂堂仙风观长老，侠隐阁副阁主，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留下来的。

鸿门宴里鸿门茶？虽然名字有点乱七八糟的，但山人有恃无恐，午时一到我立马抱着糖油饼策马出城。

“有劳邱掌柜带路，我们坐下详谈。”

“客气，这边请。”邱掌柜笑眯眯地回应，“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邱记药铺的掌柜，姓邱，名成恢。不知客官尊姓大名？”

用假名吧。

“在下玄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