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栾每年一次小朝贡，五年一次大朝贡。

今年正好是第五年，京城上下处处都能感受到天子乃至百姓对大朝贡的重视程度。

这是向周邦各国展现雄厚国力的绝佳机会，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天子与百姓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只要大栾足够强大，自然能引得他国臣服。【注1】

陆枝想：按照套路来说，像这样的大盛会，总有些内心阴暗的不法分子想要搞点动静，如果出点什么乱子，她应该可以趁机弄死陆文德。

金承将孟童送到怙州后给陆枝和若娘报了个平安就又回到了策王府。

陆枝将金承叫了出来，两人趁着这个机会走街串巷，将京城摸了个熟悉。

令陆枝失望的是，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心怀鬼胎之人或什么特别布置过的地方。

她低声叹道：“这陆文德是真难杀啊。”

金承道：“师姐，要不我直接冲进陆府斩了陆文德吧。”

陆枝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的什么傻话，我将你带来，自然也要带你全身而退。”

虽然她与陆文德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但在外人看来，他们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要说陆文德能够这般忍下她总让她觉得奇怪，陆文德不是一个会忍之人，至少在陆府里不是，他能忍下她来，说明他有足够大的利益要用到她。

陆枝微微侧头沉思道：“师弟，我总觉得陆文德是拿我跟宫里的某个人做了交易，但具体做了什么我不知，你回策王府问问沐武，让他打听打听，我生辰前那段时间陆文德都做了些什么，与谁见过面。”

金承：“师姐安心，我这就回去问，很快便能给你回信。”

陆枝和金承分道扬镳，她从无人的巷子里走回陆府，一边走一边想。

她不过一个从怙州寻回的孤女，宫中的人能看上她什么？若是要拉拢陆文德，用金钱权势做诱饵会比用她更好使。

而且陆文德现在稍微有点价值的地方就是他手里那点人脉资源了。

像陆文德这样首鼠两端之人，若换作她，是定然不会与之谋的。

到底会是宫里的哪位皇子，争权争糊涂了？

……

花间。

此乃一茶楼，在京城赫赫有名。

楼内有小桥流水，环境清幽，风雅秀尽，是权贵门撑门面的最好选择之一。

陆枝来这倒不是为了撑什么门面，一是有事，二是觉得这京城她来都来了，不妨体验体验。

金承看着一壶茶在这里值上百两甚至上千两，眼睛都直了，他扯着陆枝的衣袖在她耳边低声咆哮道：“师姐，一壶茶三千两！这是在抢钱吧！”

陆枝扫了一眼高低不一的茶的价格，最低的也要三百两，她低声答道：“是的。”

金承：“不会真有冤大头来这喝茶吧。”

冤大头陆枝淡定道：“有的，在你眼前。”

金承凌乱了。

花间共七层，按层级划分，一层大堂免费，越往上越贵。

陆枝订了第三层的包间，一壶五百的茶和两三样点心，总计花费两千两。

她叹道：果然是个销金窟啊。

金承看着送上来还不够塞牙缝的点心，肉疼道：“师姐，你明知这是在抢钱还让这家店抢啊。”

陆枝：“行啦，师姐带你来了京城总要逛逛体验体验吧，放心，这一顿还吃不穷师姐。”

“不过再往上去也没必要了，太贵了。”

她拿起一块酥软的点心递给金承：“好啦，别想那么多，快尝尝，听闻这家茶楼的点心味道乃京城一绝，别白来了这一趟。”

金承一脸心疼地将点心吃了下去，流着泪道：“师姐，他们家……是挺好吃的。”

陆枝被他逗笑：“好吃就都吃了。”

窗外忽得热闹起来，陆枝转头透过半开的窗往楼下看去。

金承忙着将点心一点儿屑都不漏地吃完，匆忙中转头往下瞥了一眼：“今日各国使团进京，所以这般热闹。”

陆枝淡淡应了一声“嗯”，眼神一直看着楼下经过的使团。

金承反应过来：“师姐，你今日来是特地来看使团的？”

陆枝头也不转，回道：“嗯。”

她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要是这里面有什么心怀鬼胎之人呢？

金承忽得想起什么，道：“哦，对了，师姐，前几日你让我问沐武大哥的事，有信了，是——”

陆枝抬手打断：“晚些时候说。”

她现在没法一心二用。

各国使团的带队人基本上都是男子，看装扮或是大臣或是皇子，唯有一国不同，带队人是位女子。

看样子，还是位公主。

陆枝盯着那位公主，喊道：“金承。”

金承：“怎么了师姐。”

陆枝：“那位公主你可知是何人，在策王府可曾听谢玄提起过使团名单？”

金承想了会儿，道：“好似听到过这么一回，说凰国此次来的是位公主，好似叫什么韩、韩……”

“韩什么来着？”他使劲地挠了挠头，终于想了起来，“哦，对！叫韩锦！是叫韩锦！”

陆枝轻声重复道：“韩锦。”

察觉到有人一直看着自己，韩锦路过花间时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由于窗子半掩着，她没有看见陆枝。

丫鬟月兰问道：“公主，这楼可是有什么不妥？”

韩锦：“这楼里有人一直在看我。”

月兰看了一眼茶楼名字，道：“公主，此楼是京城最有名的茶楼，多是大栾的达官显贵，公主貌美，又是此次使团里唯一的公主，他们当然会一直盯着公主看啦。”

韩锦感到有一道视线是不同的，但没什么恶意，也就没有多想，继续往前走了。

陆枝看韩锦一队从楼下走过，笑道：“这位公主，还挺敏锐的。”

她看向金承：“你方才说是谁？”

金承：“陆相那段时间常去太子府。”

陆枝一征。

谢瓒？

他这是为何？

……

万国来朝，奉上珍品，天子大摆宴席款待。

皇帝看韩锦是此次使团里来的唯一一位公主，问道：“凰国此次为何派了公主前来？”

韩锦：“陛下万安，此次大朝贡乃是韩锦主动请命。”

皇帝一听不由得好奇：“哦？凰国离大栾京城数万里，路途艰辛，你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竟也能吃得了这苦？”

韩锦十分谦逊道：“进贡大栾，怎敢言苦，韩锦身为凰国公主，理当为凰国尽一份力，且韩锦知晓京城富庶，便也想来瞧瞧大栾国都的繁华，这才主动请命。”

皇帝被恭维到位了，问道：“如今你也亲眼瞧过了京城，可还符合你的预期？”

韩锦：“回陛下，京城繁华，已超过韩锦预期百倍，韩锦只愿下辈子生在大栾长在大栾。”

皇帝畅怀大笑：“你这公主，倒是率性可爱，该赏！说吧，有什么想要的？”

韩锦故作娇羞道：“韩锦在凰国时便听闻太子殿下风姿卓越，今日得见更是如此，韩锦初来乍到，不知陛下可否允太子殿下带着韩锦在京城转转？”

全场任谁都听明白了韩锦对太子有意。

太子本人暗暗握拳，眉头皱了一皱。

皇帝似乎很高兴，哈哈大笑，看向谢瓒道：“公主指名点你，瓒儿，你当如何？”

谢瓒起身朝皇帝行礼：“公主既来到大栾，有心逛京城，儿臣定会尽好地主之谊。”

皇帝看上去颇为满意。

……

京城各处因朝会而热闹非凡。

韩锦生得端庄明艳，像朵热烈的玫瑰。

这样的女子和谢瓒并肩而行，却忽得变得娇羞起来：“韩锦在凰国时便对太子殿下多有敬仰，在大殿得见殿下风采心绪难平，这才放肆向陛下求了殿下作陪，此番若是让殿下为难了，韩锦便不再叨扰，还望殿下莫怪罪韩锦。”

谢瓒笑容温润：“公主言重，公主初来大栾，我作为大栾未来储君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何来怪罪之说？”

韩锦：“韩锦在凰国时听说京城吃食种类繁多，殿下可否给韩锦推荐一二？”

谢瓒：“自是可以，公主口味如何？喜好偏甜一些的还是偏咸一些的？”

韩锦：“韩锦喜好甜一些的。”

谢瓒：“那花间便不错。哦、便是京城大街上的一家茶楼，公主昨日路过时可否瞧见了？”

韩锦：“原是此店，昨日路过时便觉好生气派，如今得殿下荐引，韩锦更是要去看一看了。”

谢瓒：“提及花间，我正巧想去一趟，若公主得闲，我便请公主去坐一坐。”

韩锦：“韩锦自是十分乐意。”

谢瓒订了花间的最顶楼。

韩锦一进花间便看出来了每层楼都有着等级划分。

顶楼的包间典雅豪奢，茶点金贵，韩锦感受到优待，谢道：“韩锦多谢殿下招待。”

谢瓒客套道：“能得公主喜欢便好。”

韩锦：“方才见殿下让堂倌打包了些点心，可是要送人？”

谢瓒：“嗯，是要送一人，也不知她喜不喜欢。”

听着像是位女子。

韩锦的眼神微微一动。

她调整好略僵的面容问道：“能让殿下如此惦念，想必定是位惊才绝艳的女子，不知今日韩锦可否有幸见见这位小姐？”

谢瓒：“不急于今日这一时，公主日后定有机会见着。”

韩锦：“如此，韩锦便盼着这一日了。”

……

陆枝拿出请帖交给堂倌，花间的堂倌一路将她引到了顶楼。

包间内无人，她坐了下来。

楼下歌舞升起，美轮美奂。

陆枝坐着等了近半个时辰，人还没有出现，她摆弄着茶杯，心道：这位公主的架子还挺大。

既要邀她，又要她等。

陆枝也不明白韩锦为何要邀请自己，只是请帖上写得十分客气，对方又是他国的公主，她想着总不能落人家的面子便来了，却没想到对方竟让她等。

就好像是在给她……下马威？

陆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既然是对方花钱，又是最奢华的顶楼，她多等会儿好像也不吃亏。

楼下的歌舞到了第三场落幕，全场的掌声胜过前两场热烈，陆枝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虽没有看到全场，但看舞姬转装束打扮颇具异域风情。

从诸位看官的表情可猜到应是十分精彩的。

早知道不发呆了，陆枝心想。

“陆小姐认为方才那场歌舞如何？”

一道女声从身后传来，来人款款坐到陆枝对面。

是个美人。

没看到全场的陆枝微微一笑，往好了夸：“自是精彩绝伦，美轮美奂，令人过目难忘。”

韩锦：“能入得陆小姐的眼便好，不过舞姬终究是舞姬，定然是不如陆小姐此等名门贵女跳得好。”

陆枝会武不会舞，坦诚道：“公主谬赞，陆枝不会跳舞。”

韩锦略微诧异道：“在宫中时，大栾公主特意献舞，韩锦便想当然地认为大栾贵女皆才舞双全，是韩锦有些想当然了。”

这……

是查过她了故意这么说的吧。

来者有点不善啊。

陆枝笑了笑，坦然道：“是陆枝拖京城诸多高门贵女们的后腿了，陆枝惭愧。”

韩锦：“……”

“韩锦初来大栾，得太子殿下荐引得知了这家花间，前几日和殿下来这里坐了坐，颇觉不错，我点了些点心，也请陆小姐尝尝。”

堂倌将点心一一端了上来。

陆枝看着面前这几样点心有些眼熟，很快她就想起来为何眼熟了——这些和前几日太子送来的一模一样。

这韩锦……

陆枝好像有点明白韩锦约她出来是为什么了。

韩锦是……喜欢太子？

唉……真麻烦，她也不知道太子为什么突然给她送点心，她怕有毒都没敢吃，直接扔了还心疼了好一会儿。

都是钱啊……

她装作没懂韩锦是何用意，道：“多谢公主。”

韩锦握着茶杯的手暗暗一紧。

注1：不战而屈人之兵出自《孙子兵法·谋功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