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复的日子过了两天，叶琤就开始觉得无聊了。

这一届招来的学员资质实在不够看，尤其是有喻瑾珠玉在前，更是令人失望，最终通过审核留下来的只有两名。其他学员昨天就已经被全部遣散离开，吴纵动了点手脚，没过多久他们就会慢慢淡忘掉与联盟相关的一切。

吴纵把名单交给他的时候，叶琤也并不意外。他利落地签了字后才反应过来：“不是让你把这些交给大哥吗？”

吴纵哭丧着脸道：“这几天事情太多，莫大哥那边忙不过来了，没空管这些小事。叶哥，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那你不许说出去啊，我还在停职期呢。”

“好咧叶哥。”

吴纵立马把一摞文件搬了过来：“倒也奇怪，说是停职审查，这么多天了总司那边也没派过任何人来……”

“没派人来你就偷着乐吧，要是真有人来了，工作量增加的不还是你。”

“哎对了叶哥，这两天怎么没看见喻瑾？”

叶琤突然牙痒起来：“回老家了！”

吴纵被吓得一个激灵，弱弱道：“不用这么大怨念吧叶哥，人家只是回趟家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叶琤龇牙，阴森森道：“你怎么还待在这里？”

吴纵秒怂：“我走，立刻就走。”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叶琤查阅文件后发现确实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就是要走的流程比较繁琐，他内心无数次吐槽为什么食堂连采购物资都要把清单交给副部长及以上审批，一边在文件上签字。

诸如此类的事务不知凡几，等到叶琤伸个懒腰准备休息一下时，手机上跳出来的新闻消息吸引了他的目光。

【爆！桂木城浪平湖惊现巨型水怪，湖面涨水淹没附近村庄】

桂木城是西华区的边陲小城，与南越区接壤，那一片都是农田庄稼。莫晨风曾在金秋时节带着尚且年幼的叶琤去过一回，近看漫坡香穗，鸡鸣鸟随，远望水村烟阁，阡陌长河，给叶琤留下的印象极深。

——等等，浪平湖？

叶琤心感不妙，点开一看，帖子上贴出来的照片不甚清晰，只能模糊地辨别出一个灰蒙蒙的鳐鱼状影子，在湖面上露出大半形体。拍照的人离湖面较远，但这影子却占据了照片的大部分面积，可见它的体型之大。

普通人看不懂，但叶琤一眼就认出那是次级异型鲲。

一道闪电在他脑海中劈下，他跳起来匆匆往莫晨风办公室跑，却发现莫晨风不在，前两天送过来的异型档案被堆放在角落，叶琤翻了一遍都没找到那份被封印在浪平湖的异型档案。

“奇怪，被大哥拿走了吗？”

考虑到鲲被封印的地点隶属于西华分部管理，叶琤率先把电话打给了方西西，一阵忙音过后提示对方已关机。

叶琤揉揉跳个不停的右眼皮，拨通莫晨风的电话：“大哥，你在哪？”

“我正想打电话给你，我走得急没和你交代。”

电话那头传来关车门的声音，莫晨风启动车子，沉声道：“你待在分部里不要外出，如果有不是特别紧要危险的异型出现就派小吴带队去解决，听明白了吗？”

叶琤追问道：“西华分部是不是出事了？”

莫晨风否认道：“我正要去西华分部。出事的是小方。”

“她怎么了？”叶琤反应过来，“是浪平湖的那只鲲？”

“你已经知道了？她在单独对付那只鲲的时候受了重伤，情况危险，西华分部那边主治愈的水系执天者能力不足，云潇打电话让我过去一趟。”

“那只鲲的档案是你拿走了？”

“嗯。剩下的档案你都看过了吧，告诉监测处警戒那些封印异型的地方，等我回去。”

莫晨风再次叮嘱：“你尽量不要外出。”

“……好。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叶琤放下手机，内心不安的情绪稍定。莫晨风是联盟里出了名的疗愈高手，经他之手的执天者，只要还剩一口气，无论受了多严重的伤都能救回来，至今从未失手。有他在，方西西的伤应当无碍。

叶琤将档案里记录的异型和它们的位置抄录一份，亲自来到监测处监工。这周轮值的是江沧溟，叶琤一拍他的肩膀，给他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滚地上去：“叶哥？”

叶琤严肃的神情看得江沧溟倍感不安，他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你把这些位置筛查一遍，看看哪里有异常。”

江沧溟接过清单：“这么多！”

叶琤拉过椅子坐在电子沙盘前，开始着手标注：“有三百多个，都是分部负责管辖的区域，我和你一起盯着。”

江沧溟越看越不对劲：“为什么每个地点都有异型……？”

“监测不到的。它们没有拱土，全部处于……休眠状态。”

“要把它们全部剿灭吗？”

“不，我们的任务是盯着它们，其他的有别人负责处理。”

江沧溟虽然仍旧疑虑重重，但见叶琤语焉不详，也不再多问。偌大的沙盘很快标满了密集的红点，其中几个需重点警戒的次级异型则被特别标为黑点。遍布南越区的监测器尽职尽责地发挥作用，江沧溟观察着数值波动：“暂时没有异常。”

叶琤十指交叉，充耳不闻，满腹疑云。

被封印的鲲脱困而出，方西西为此而重伤，他几乎立刻将此事和秦闻谦之事联系起来，不禁怀疑背后主谋是同一人。想到那个至今没有线索的神秘雇主，叶琤一阵烦躁，暗暗发誓迟早有一天要把对方的底裤都扒下来。

“……叶哥！”

叶琤回过神来：“什么？”

“你的脸色也太难看了。”江沧溟忧心忡忡，问道，“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这儿我看着就行，有什么情况我会通知你的。”

叶琤缓缓摇头：“……方西西受伤了。我怀疑背后有别的势力在针对联盟高层。”

江沧溟瞪大眼睛。他不太清楚秦闻谦的事，只能根据叶琤的只言片语推测道：“人为？有什么人能对付得了一个有异能的执天者？方副部的实力可不弱。”

“有点复杂，说来话长。她是在对付次级异型鲲的时候受的伤。但那只异型大概率被人为动了手脚。”

“对异型动手脚……”

江沧溟自语道：“就像上次的改造异型一样？”

叶琤沉默。

在他身后，江沧溟呆了半晌后掏出手机，低头编辑短信。他删删减减，纠结半晌才发送出去。

叶琤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般，冷不防道：“你告诉大姐头了？”

“……”江沧溟攥着手机，“是啊。虽然她基本不可能受伤，但我还是担心的。”

“你居然开始担心她了。”

“她毕竟是我姐姐。”

“你现在倒承认她是你姐姐了。之前闹别扭申请调来南越分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江沧溟那双与钟离晓如出一辙的漂亮杏眼耷拉下来，看起来恹恹的。他摊了摊手道：“不管我承不承认，血缘关系都是没法切割的。”

叶琤一针见血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你两头都想兼顾，最后只能搞得两边不讨好、里外不是人。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鱼和熊掌兼得的好事？”

江沧溟默然。他知道叶琤说的是事实，但正因为是实话所以才难以辩驳。

在他与钟离晓的家庭里，两人的父母老来得子，对身为小儿子的江沧溟很是宠爱，钟离晓却时常被忽视；然而讽刺的是，在联盟里，两人境遇恰好相反，江沧溟存在感极低，钟离晓才是那个备受景仰、手握大权的人。

出生在这种家庭的姐弟，原本两人关系应当不冷不热，可奈何江沧溟对性情刚烈倔强的姐姐极度崇拜，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决然地追随姐姐进入联盟成为执天者，哪怕这时候姐姐已经改名换姓、与父母断绝联系，也在尝试着修复亲子关系。

但此时的钟离晓早已是北州分部部长，她的威望与光芒都令江沧溟难以望其项背，除了训练和工作以外，江沧溟再难与她找到共同话题。知道两人关系的，提到他时只会称“部长的弟弟”；不知道两人关系的，还会暗地里嘲笑他总是缠着钟离部长，想攀高枝想疯了。

整个北州分部，只知钟离晓而不知江沧溟的，大有人在。

江沧溟的所有努力似乎成了一个笑话，两人的矛盾与隔阂越来越深，常常没说上两句话就会吵起来。日子一久，江沧溟逐渐心灰意冷，在又一次争吵过后一气之下申请调离北州分部。钟离晓迅速批准了他的申请，连问都没问一句，就把人扔到了南越分部。

也许是因为她也厌倦了这种在憎恶的人和事之间反复拉扯、消耗精力的日子吧。江沧溟这么想着，收拾行李来到南越分部，接待他的人却是部长莫晨风。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江沧溟都对此受宠若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得到了他人的另眼相待。直到他从叶琤处得知钟离晓与莫晨风的关系，在逐渐释怀的过程中又觉离愁。

……这也是姐姐的安排吗？

江沧溟叹了口气。他幽幽道：“你就尽管嘲笑我吧。说不定比起我，你更像她的弟弟。”

叶琤斟酌着言辞：“我觉得吧，只要你不再去纠结已经过去的事，避开你俩之间的矛盾和争议，你们还是能好好相处的。”

“承你吉言。”

“客气。”

叮一声响，江沧溟点开消息提示。

【潮汐】似乎有人故意对各分部的副部长下手

【晚晴】知道了

【晚晴】你自己注意安全

江沧溟打着哈欠收起手机，嘴角勾起一个似有似无的笑。

叶琤焦灼地等待数日，终于在莫晨风离开的第五天中午等到他回来。叶琤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哥，方西西情况怎么样？”

莫晨风颇感疲惫。他关上门，拿着叶琤塞给他的温水润润喉：“小方已经脱离危险，醒过一次，目前情况稳定，你不用太担心。”

“那就好。”叶琤对莫晨风的能力十分信任，转而关心起另一件事，“她醒了之后有没有说什么？”

莫晨风简述了方西西重伤的经过。

那天方西西休假外出，听闻桂木城盛产米酒佳酿，便独自前往品尝。

而就在她买完酒准备返回分部时，意外瞧见有个打扮朴素的中年妇女正试图哄骗一个小男孩跟她走，方西西当即意识到不对，但她并没有选择立刻阻止，而是悄悄尾随两人来到浪平湖附近。果不其然，她远远望见在一所低矮的平房里，有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在屋内接应。

而当方西西准备给他们来个一网打尽的时候，却听见湖畔有四个异能者在鬼鬼祟祟地商量着与解封异型相关的事。虽然她和那四人离得近，但架不住他们的水平都不如她，因此也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对话都被听了去。

四人透露的信息量过大，方西西悚然而惊，震惊之余又陷入两难：如果率先阻止这四人在浪平湖搞小动作，那么肯定来不及救助那个被拐走的小男孩；可如果先去救小男孩，那就一定赶不上将这四人解除封印的行动拦下。而附近都是村庄农田，届时异型拱土，将会有更多的人受害。

权衡之下，方西西心一狠，决定优先处理与异型相关之事。她记下那些人和小男孩的相貌，发消息通知西华分部的执天者前来支援，而后抄起长枪去殴打那四人。

若是单打独斗他们并非方西西的对手，奈何这四人配合默契相互周旋，企图拖延时间让同伴完成解除封印的任务，方西西难免顾此失彼，一不留神竟让他们完成了大半。

但方西西可从来都不是个会服输的性子。她拼着受伤也要把四人揍个落花流水，四人被她不要命的打法惊呆了，霎时间慌了手脚，开始左支右绌力不从心，最后撇下已经接近完成的阵法，一致选择撤退逃离现场。

方西西受了点伤，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正准备返身去抓那几个人，却听湖中鸣啸震天，湖面仿若烧开的热水般翻涌不息，转瞬间便水涨船高，她这才骇然发现，异型竟自行挣脱封印，从湖底逃逸。

鲲是水属异型，但方西西是炎系，异能相克之下几乎讨不到什么好处，更何况她在刚才和那四人的打斗中耗费了不少灵能，只能选择尽全力阻止鲲逃离浪平湖范围，终于拖到西华分部支援的到来，却不幸身负重伤。

莫晨风叹气道：“她醒了之后还在念叨着那个小孩，让西华分部派人去找。但看浪平湖的受灾情况，那附近都被淹了大半，而且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很多没来得及撤走的人都被大水冲散了。救援工作还在继续，能不能找到，或者说找到的是人还是尸体，还不好说。”

方西西几乎搭上一条命的行动不仅没能救下那小孩，甚至没能阻止异型逃脱，实在是天意弄人。

叶琤同样心情沉重。虽说执天者受伤是家常便饭，但一想到同伴离死亡仅有一步之遥，他也忍不住心有戚戚焉：“往好了想，至少那只鲲已经被灭了。至于方西西遇到的那四个异能者，也许会逃到南越区来，我叫人加强警戒。你好好休息，分部的事我来处理。”

莫晨风道：“你不要离开分部。”

叶琤愣了愣：“……这事不是意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