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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回 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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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文纯与一位苍髯老僧一前一后地穿梭于山石之间,彼此的心情俱是万般沉重。

京华大旱,百姓流离失所——三生天子却丝毫不恤黎民哀苦,犹且设宴取乐。

老僧法号“惠明”,年届期颐,备受僧众推戴,卓然为群僧之首。当年奉诏觐见讲法,三生天子降阶亲迎。惠明盛赞三生天子为“当世真佛”,上尊号为“无上觉悟大皇帝”,由此深得宠信。

朝野忌惮其圣眷尤浓,均不呼其法号,但以“大法师”尊称。现今相位出缺,群臣皆视参知政事端欣为首,而惠明其人亦不容小觑。

“大法师可有破局之策?”崔文纯忽而问。

惠明回过神来,不由摇头轻叹道:“并无。”

户部须存银以应对辽东战事,自然不出一厘一毫。欲要赈灾,必定要劝得三生天子动用内帑,但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文纯倒有一计。”崔文纯止住脚步,低声对惠明说,“犹记得大法师去岁首倡广收天下铁器以铸造大佛像,可惜当日朝廷忙于营修宫室,此事就此搁置。明日是四月初八……佛陀诞辰,若能重提此议,皇上必定开恩嘉纳。到时开工,人力不足,朝廷自然会雇佣灾民——至少能确保他们吃上饱饭。”

“难。”惠明双手合十,“皇上或许会令户部出资。”

崔文纯却不以为意地笑道:“这便需要大法师相助了。”

……

二人于殿外请求觐见时,三生天子刚刚结束宴饮。

这位四十二岁的皇帝正值春秋鼎盛,目前已在位十四年。他自祖、父手中承袭了四海升平的江山社稷,因而再无忧患,得以享尽人间至乐。

随着内侍监虎啸林一声“宣大法师及崔文纯入觐”,二人毕恭毕敬地行至阶下,向皇帝叩首行礼。

三生天子头戴东坡巾、身着玄色长袍,满面温和笑意,所蓄浓髯飘飘,宛似佛陀面相,颇得一番超尘脱俗之意。

“免礼吧。”

二人起身,崔文纯拱手禀奏道:“皇上,四月初八乃是佛陀诞辰。臣与大法师计议了许久,故而一同奏请皇上恩准‘铸像’一事,也好昭显教化于四方。”

惠明默不作声——依照崔文纯的叮嘱,此时他尚且不用开口。

“此议甚佳,”三生天子业已微醺,他摆手道,“可惜东郊离宫尚未竣工,仍应稍作搁置。”

崔文纯恭谨上奏:“皇上所言极是,但离宫竣工岂是一日之功?佛陀诞辰一年一度,若是错过了……须得再候一年——莫若先罢东郊工事,专心铸造佛像为是。”

三生天子笑道:“确有一番道理,那便着户部拨银吧。”

“皇上,”惠明适时地出言道,“若令户部拨银,惟恐信念不坚,使天下人人皆得我佛所赐洪福,绝非皇上独有。”

“岂有此理,”三生天子顿觉不悦,面上笑意一凝,“是朕诚心专事西天,与天下人何干?”

惠明躬身施礼道:“老衲恭请皇上动用内帑以拨银铸像——内帑乃是皇上私产,如此一来,我佛自然知晓皇上笃信至诚。”

“准了。”

崔文纯与惠明谢了恩典,先后步出宫禁。

惠明笑道:“崔学士心系百姓,却被朝野列入‘奸邪’,当真冤枉。”

“像我这种人……老百姓看一眼就嫌恶心,没办法。”崔文纯摇头轻叹,“终归是百姓得了实惠,个人荣辱不在计议之中。”

三生天子惟恐功德为他人共有,最终诏罢东郊工事,由内帑拨银二百万,收缴天下铁器以铸像祈福。

因工匠数额不足,三生天子下诏将京华周遭十五万灾民统统充作人力,按御林军范例供给饮食;复加派饷银四百万,广拆民房以腾阔占地,另迁移十余万人往城外居住。

朝中非议汹汹,民间怨声载道——太子詹事柴望祯密令御史史光华、盛达宽、明天行等参劾崔文纯、惠明“奸邪阴恶,罪迹昭彰”,而三生天子不为所动。

大佛像历经五月而成,彼时秋雨连绵,旱情已终。

这座佛陀坐像以天下铁具合铸而成,高近百尺。佛陀全跏趺坐于莲花座上,头饰螺发,顶有肉髻;体态丰满,神态庄肃;身着右袒式袈裟,衣纹写实自然;左手置脐下,右手结触地印,整座京华府自此均处于佛陀的俯视之下。

御史史光华、盛达宽、明天行纠集同僚不断上疏参劾,崔文纯因而上表请求辞去翰林学士之职。三生天子亲予召见,多有慰劳,并不许辞官,另将为首三人降职地方。

三人离京之日,国子监司业郝参来及上百监生俱来相送。

明天行因道:“朝野于此议论纷纷,更有图谋不轨者以之为由诽谤朝廷。铸像劳民伤财,使天下追慕其风,恐损社稷泰宁。而今道丧政衰,非诛讨奸佞不足以中兴!我辈三人虽受谗去国,然若可罢去奸邪,则我三人甘愿身死殉道!”

见众人齐齐动容,史光华亦道:“惠明本为祸国妖僧,平日出入权贵之门,不计百姓存亡;更兼崔文纯失却臣子傲骨,只知一味谄媚事上——此二人一日不除,社稷一日难解近忧。我等三人已竭尽所能,余事尚须托付于诸君。”

国子监司业郝参来闻言大恸,立时发誓扫净浊穹。

此人原是乔洪吉座前一员副官,平生惟讲格物致知,只以天下兴亡为己任。送罢史光华、盛达宽、明天行归去,郝参来回宅豪饮一遭,复又痛哭一番,继而拟疏参劾参知政事端欣、吏部尚书冷濂生渎职误国。

书曰:

亟行刷新吏治,次第召还诸贤。更以元储为佐,上承太祖真意,垂拱而治□□,则臣虽万死亦可无憾于泉下焉。

未得批答,郝参来复上第二疏,力劾内侍监虎啸林专横不法,规谏三生天子亲贤远佞。

其言略载曰:

内珰虎啸林操弄权柄,以不悛之心行无忌之实,诚可骇也!伏惟□□,累圣频出,愿法太祖之遗训,解黎庶之倒悬。

又未得批答,彼时郝参来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由是胆气愈壮。复上第三疏,列贵妃楚尚柳、皇弟葆宁王、翰林学士崔文纯、大法师惠明、贵妃之弟楚尚枫五人为“五恶”,力求三生天子逐此五人,而后矢志中兴社稷。

其言略载曰:

太祖传国,以勤恤民隐为纲。今五恶祸乱宫闱,宗社见辱,山陵将崩。臣一介司业,才浅命薄,惟知为君解忧。愿五恶得逐,力行太祖法度,则苍生慰怀,中兴至矣。

郝参来三日上三疏,朝中舆论大哗。

吏部尚书、世袭一等永国公冷濂生乃是崔文纯岳丈,其人久历宦海沉浮,化解如此风浪自然轻而易举。

是日,冷濂生聚得葆宁王、崔文纯、惠明、楚尚枫同入书斋,内侍监虎啸林亦遣了养子虎佩亭列席。

众人次第见礼,继而依主宾落座。

冷濂生首先出言道:“近来国子监司业郝参来连上三疏,我等俱在被参之列。今日请诸位至此……便是议一议战守。”

语毕,他环视众人,但见葆宁王神情闲适,当下道:“王爷天潢贵胄,想来自是不必忧心的了。”

葆宁王浅笑道:“小王齿岁尚少,比不得诸君久经仕宦。”

听闻此言,众人不由一同笑了起来,惠明亦捋着白髯颔首不语。

葆宁王虽是三生天子惟一的兄弟,却与当今太子同在弱冠之年,甚至还要略小几个月。他一贯宽和有礼、醉心戏文,复又容颜绝代、极富才情,由此深得朝野倾慕。

“大法师年高德劭,常伴君前。”冷濂生温言询问,“未知皇上览表后动静如何?”

惠明双手合十,先是轻诵佛号,而后方才作答:“老衲一心向佛,惟知身投西土,不知朝生暮亡。皇上天生圣主,英敏绝人,自有一番进退裁夺,岂容老衲窥测天心?郝参来三疏虽上,清者自清,心无挂碍,诸位施主不必介怀。”

楚尚枫手中折扇轻摇——时已入秋,仍且持扇,原是楚尚枫早年有一至交知己,最喜绘制扇面。曾为楚尚枫亲制一聚头扇,上绘一树秋枫,书有“丹枫报秋”四个篆字。后此人不幸弱冠而逝,楚尚枫从此立誓永不释其扇。

“可惜我等俱无大法师震烁古今之仁心雅意,如今倒平白惹得那许多讳莫如深,实在心有不甘。”

言及此处,楚尚枫又去瞧崔文纯,暗地里用扇柄捣了捣他,问:“朴怀兄有何高见?”

“老泰山犹且在座,”崔文纯笑道,“我这做女婿的又岂敢逾矩?”

一番话说得冷濂生不禁莞尔,便抬手示意他畅所欲言。

崔文纯这才说道:“如今我等久受攻讦之苦,莫若一并上疏求去。皇上秉性仁善,自然下诏慰留,如此即可一塞御史台悠悠之口。至于国子监司业郝参来……不过是激愤奏事,或许不必因言获罪。”

葆宁王闻言亦笑道:“莫非朴怀也要小王上表辞爵不成?”

“岂敢岂敢,是臣言错。”崔文纯佯作无措,忙引咎道,“王爷天家贵胄,绝非我辈微末臣子之属。我辈上表求去,王爷大可在府高卧,怡然自乐。”

葆宁王忍俊不禁,竟逾矩轻浮地抬手蹭了蹭崔文纯的鬓角:“好吧,一切凭你吩咐。”

崔文纯一惊,却也不好深究,只得忍下。

虎佩亭听了半晌,心忧其父虎啸林得咎,因问:“崔学士,家父……”

崔文纯道:“令尊自潜邸时便侍奉皇上左右,至今已有近四十载,一贯深受倚重。仅凭郝司业尚且动摇不得,虎公公可放宽心。”

冷濂生见一切计议已定,即命众人依言行事。

翌日,参知政事端欣、吏部尚书冷濂生、内侍监虎啸林、翰林学士崔文纯、大法师惠明、监察御史楚尚枫分别上表求去——冷濂生另拟一表,暗中禀奏郝参来之举似为东宫指使。

三生天子各赐手诏安抚挽留,又遣内侍监虎啸林领五百御林军捉拿国子监司业郝参来归案。

郝参来早存死志,听闻御林军将至,即与家眷一一惜别。后留血书一封,于书斋自缢而亡。虎啸林遣兵马围住郝宅,自持血书火速呈送慕霜宫。

三生天子览之,见其上书曰:

直言极谏,谏所当然。

为国而死,死不言冤。

览毕,三生天子怒意顿消,哀叹道:“若非忠直之臣,又岂能留下这等赤诚之语?传朕口谕,厚葬郝参来,赦免其亲眷一切罪过。”

“皇上三思!”虎啸林俯身拜倒,恳言劝谏道,“郝参来貌似忠直,实则狂悖犯上。倘若宽宥这等恶贼,将来贻害无穷。老奴素知皇上仁善宽厚,莫若召开廷议,由朝中大员共议惩处。”

三生天子若有所思地望了他许久,终是说:“准了,你去颁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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