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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回 贺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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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百官一片哗然,三生天子亦沉沉道:“这火可曾救得?”

虎啸林抬手拭了拭鬓边冷汗,轻声道:“今日万寿,护陵监看管不严。救援不及,火势熊熊,明楼已……悉数被毁。”

三生天子遣散群臣,惟命宰执、太子及礼部尚书沈叔驳于霁云阁议事。崔文纯本欲离去,却也被小宦官密请留步,于旁侧默默记录君臣言行。

在场众人无不噤若寒蝉,任谁都知晓先帝陵寝于天子寿辰走水的不祥寓意。

良久,三生天子因道:“护陵监怀玄职守有失,引得如此弥天大祸,着几位卿家速拟重处来看。”

冷濂生奏道:“皇上,怀玄身在其位,未谋其政。请赐诛戮,以谢天下。”

三生天子因命传诏,立斩怀玄于市井,而葆宁王加冠之仪延期筹办。

正议间,忽报有表呈上,三生天子即行披览,见其题头曰:

贺万寿顺陵明楼赴火表

臣监察御史丘浮沉泣血上谏

三生天子强忍着怒意自行审阅,见其有数言曰:

臣所贺者,实非明楼之火也,而贺明楼之火于万寿之日也。是者,祖宗降罪,以责皇上侈靡过甚也。臣尝闻太祖临朝之日,每问民生安否。知民安,而后乃自安。今国衰民困,皇上犹且不施仁心,弊丧者岂只一姓之国?伏请查察,愿皇上早赐极刑,则臣即赴泉下泣告太祖,乞解时局之危困矣!

览毕,三生天子缓缓将奏疏合上,交予群臣次第阅读,因叹道:“朕虽时有不明,亦知此皆忠者至诚之言。丘浮沉一介监察御史,不过区区七品,竟舍身冒死上谏,此乃众卿所不可为、不敢为、不愿为。朕既受命为天下之主,自怀一番气度——吏部可拟疏来看,酌情擢升丘浮沉官秩。”

太子喜道:“父皇仁心济世,古来贤君望尘莫及。”

“还请皇上三思。”端欣躬身禀奏道,“此番朝廷倘若嘉纳丘浮沉之言,将来乌台群鸦难免聒噪不休。”

冷濂生出列奏道:“皇上,臣以为端相公所言甚是。怀玄玩忽职守,诏赐诛戮;丘浮沉语犯宫闱,其罪更在不赦。纵使皇上施以惩治,亦只为其狂言犯上之故,绝非惩治忠臣。由此悖臣授首,言路渐开,可彰皇上教化之功。”

忽有一人道:“皇上,丘浮沉可贬,不可杀。”

听得此人用语如此直率,崔文纯不由循声望去,但见其举止雍容,头戴乌纱帽,身着蟒衣,腰系玉带——正是尚书仆射周平湖。

周平湖曾为先帝伴读,深得信重,获赐惟有皇室宗亲可用之九蟒四爪袍,以示格外荣宠,却也丝毫看不出往日征战沙场的搏命气象了。

三生天子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又听太子劝道:“父皇,只因丘御史愤于时事,这才直言……”

“好了,”三生天子打断了太子的陈述,遥遥一指崔文纯,因道,“崔卿拟诏,立贬丘浮沉为姑苏刺史。”

崔文纯起身应是,而后复又坐下执笔拟诏,群臣寂然相待。

不过片刻,崔文纯便拟好了诏书,正欲由内侍监虎啸林代为呈上,却听三生天子吩咐道:“不必送来,且先念与众卿。”

闻言,崔文纯便朗声念了,继而呈请用印。俟得三生天子首肯后,内侍监虎啸林接过诏命,看其上书曰:

敕:先圣论臣,以忠为先。丘氏浮沉,自恃忠悃。言切失仪,行威主上。姑苏要冲,具官刺史。责授是职,往守是邦。

览毕,他即钤印,又遣小宦官前往传令。

三生天子粉墨登台近两个时辰,本即疲惫不堪,如今又生了这许多事端,早已心力交瘁。见他实在困乏了,虎啸林便命群臣自行出宫,继而引十余名宦官簇拥着天子奔寝殿安置去了。

众人步出霁云阁,各自作别。

周平湖谓冷濂生道:“冷相公力主严惩丘浮沉以明朝廷法度,令婿倒是秉性仁善,所拟诏书之语亦颇多悲悯。”

冷濂生笑着瞧了瞧崔文纯,因说:“周仆射谬赞了。我这女婿常伴皇上进香诵经,纵使再冥顽不灵,也难免体察了几分源自于皇上的仁心古意。丘浮沉直言极谏,字句尽显碧血丹心,如此忠臣实在难得,其间仍应着天恩浩荡的道理。”

崔文纯远远地望着周平湖与冷濂生,不防身后一人倏尔道:“崔学士为何不上前略作客套?”

闻言,他迅疾回首望去,却见是太子。

正欲行礼,太子轻轻摆手免了这等缛节,因说:“方才霁云阁上,冷相力劝父皇严加惩治丘御史——我原以为崔学士必会从旁附和,未料学士所拟诏书用语委婉温润,并非‘责授’应有之义。莫非崔学士与丘御史结有私谊?”

崔文纯笑道:“太子殿下,臣不识得丘浮沉。直言指斥固然有犯上之嫌,其忠君忧世之拳拳真衷亦可一见分明。臣别无所长,惟知以诚心侍奉圣主。皇上有所取舍,则臣有所失得。臣与丘浮沉之忠俱是一般,只不过丘御史一贯先国后君,而臣便只好先君后国了。”

“崔学士此言确有几番至理。”太子似笑非笑,“此前京华大旱,崔学士请铸佛像——东宫詹事府一干臣子俱言崔学士一心媚上,我却深知铸像背后所藏之秘辛。如此一来,我实为学士昔日所受种种恶评而倍感惋惜。”

听了此语,崔文纯不由愕然道:“太子殿下,您……”

太子笑道:“倘如崔学士应允前往东宫一叙,自然也可免去我这等‘惋惜’之思了。”

招揽之意,溢于言表。

储君纡尊降贵,亲予垂青,这原本是臣子万世难以修来的福分,可惜崔文纯无法答应。

出自崔氏,身属旧贵,将来必定随风而去。若欲转投东宫,便要与现今所拥有的一切彻底决裂——他渴望自由,但早已失去了追求自由的能力。他自认是一个怯懦无能的人,长久的压抑使他无力有所举动,更不敢有所举动。

向死方能求生,可他太累了,当真走不动了。

崔文纯躬身一礼,道:“太子殿下,本朝立国迄今二百余载,门阀旧贵横行之势已行将告终,彼时崔氏一门难逃其祸。臣既出身崔氏,理应与宗族同兴衰、共始终。门阀衰落为史事必然,臣无力、亦无意逆流而动。况且招纳崔某绝非太子殿下一人所能抉择——东宫尚有上百寒门僚属在座。若臣今日归服,不知太子殿下他日能否赦我崔氏一门?”

太子垂首不语。

“臣告退。”

……

崔文纯辞别了太子,即与冷濂生同往冷府来。书斋内早已燃起了膏烛,岳丈与女婿依主宾之仪次第坐了,一时无人作声。崔文纯捧起茶盅正欲就饮,忽然瞥见了冷濂生的目光,不由得讪讪地笑了笑,赶忙将茶盅轻轻搁下。

冷濂生挥了挥手,示意他自行饮茶便是。

崔文纯笑道:“老泰山,小婿见您方才与周仆射相谈甚欢,不知议了何等要事?”

闻言,冷濂生皱眉道:“无甚要事,不过是相互恭维几句罢了。倒是你与太子颇为相知相得,各自开怀不已。”

“老泰山不必生疑。以东宫僚属之见,小婿已罪孽加身,纵使大河滔滔亦洗刷不尽。况且太子欲兴寒门、去望族,而小婿身属崔氏,自然不得信重。”

冷濂生端起茶盅,轻轻地吹了吹茶水表面的浮沫,面上未见一丝喜怒。半晌,他又道:“皇上惟有太子一子为嗣,而储君矢志一扫名门,于你我尽为不祥之兆。为保宗族长盛不衰,如今仅余一策。”

崔文纯似乎已有所预测,但不敢明言。

冷濂生也未曾询问,自顾自地说:“若能使皇上另立葆宁王为‘皇太弟’,百年之后当可一保你我平安。”

听得此语,崔文纯忙道:“老泰山,父子传国乃是古来常事,焉有皇弟凭空袭位之理?皇上虽对我辈旧贵名门多有信用,却从未生有易储之心。一旦计议有误,则我辈断然身死族灭,再无回圜之机。”

冷濂生扣好盅盖,面上笑道:“倘如存有疑心,父子亦可化作仇敌,贤婿岂会不知唐玄宗一日杀三子之事?若不使皇上生疑,则太子储位固若磐石。你我不求毕其功于一役,只消盼得天家父子间渐生嫌隙便是。”

闻言,崔文纯知晓冷濂生决心已定,只好起身道:“但凭岳丈吩咐。”

冷濂生捋髯道:“纵观当今宰执众卿——端欣年事已高,平日只知扮戏烧香,丧了好勇斗狠之意;乔洪吉闷头著述治学,往往闭门谢客;周平湖久经战阵,一心只念先帝旧恩,自云‘愿为先帝护陵监’,早已无甚大志可言;崔缜是你叔父,如今引军出征辽东未归,将来亦是一大助力。如此一干宰执,惟有崔缜值得老夫真心相待,其余众人焉可中兴社稷?”

“叔父此前自辽东传书而回,尚且问了岳丈安好。”

冷濂生颔首说:“且替老夫好言答复——不知辽东战况如何?”

“当日东海侯假传先帝遗诏,妄言皇上并非先帝亲子,继而反于辽东。皇上分遣河东侯、肃静伯、广阳伯先后亟行剿讨,却悉数为东海侯所败。龙颜震怒,遂令叔父亲引王师赶赴辽东。”

叹了口气,崔文纯继续说:“闻知朝廷兴兵来讨,东海侯登时率军远遁。叔父百般苦寻不得,只好劳师远征,未免犯下孤军深入之忌,为敌所破。至今已退返辽东节度司休整,不敢禀明皇上,以待来年开春再行建功。”

冷濂生叹道:“东海侯孔道古、淮东兵马节度大臣傅孝美及尚书仆射周平湖俱为先帝伴读——遗诏令孔、傅为顾命大臣,二人因此深受猜忌,惟有周仆射能稍得皇上信重。先帝在时,使三人各掌兵马,今一为反贼、一为守臣、一为仆射,恐亦在先帝预料之外。”

崔文纯一时无言。

冷濂生踱至窗前,微微撑开窗槅,眼见得天边旭日破云,已是平明时分,不由笑道:“劳动你这许多时辰,却是老夫的不是了。”

崔文纯亦起身笑道:“小婿倒是无事,只怕夫人着实要恼了。”

闻言,冷濂生回首道:“那你便从速回府吧。”

顿了片刻,他又道:“据朱瓒上禀——推举宰执之日,太子遣麾下僚属送去了一纸文书。为何老夫从未听你言及此事?若非朱瓒将那墨札呈送于老夫之手,恐怕你我已坐失了如此良机。”

崔文纯心弦微动,当下道:“小婿原以为这不算……”

冷濂生笑道:“我仅容你这一次。”

听得这等言语,崔文纯鬓发间渗出些许冷汗,继而如蒙大赦地自书斋缓缓退出,乘官轿回转府邸。

夫人冷之意此时业已晨起,崔文纯少不得恭请入见,将前事细细禀明。

冷之意道:“你与岳丈叙话,我不恼——怎么不传个音讯回来?”

崔文纯自知有所疏忽,连忙认错。见他着实惭愧,冷之意也不再盘诘,好生安抚了几句。崔文纯又说起冷濂生最后的那番话,难免平添一重深畏。

冷之意闻之宽解道:“你不必理会,父亲一贯如此,吓唬吓唬你就罢了。”

“有夫人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冷之意问侍女道:“我前几日誊抄的《黄庭经》送去英寰观了没有?”

“回夫人的话,已然送去了。”

“朴怀,你歇歇吧,我今日还要往观里打醮。”冷之意说了,随后询问一切是否已准备妥帖。

崔文纯原本就困乏难耐,又听了冷之意的吩咐,当即起身,自行往书斋小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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