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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回 岁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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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东郊宫室落成,龙颜大悦,赐名“淇风宫”,诏命四方上贡鹰鹞、奴婢、玉器、绫罗;又闻淮东多产黄桃,复下诏急索。

彼时淮东经受雹灾为祸,民生凋敝,淮东兵马节度大臣傅孝美代拟奏疏,诚请改日再贡。三生天子本欲应允,却为内侍监虎啸林力谏而止。

只因昔日先帝初御极时甚为亲近宦官,周平湖、傅孝美、孔道古俱为伴读,自知圣眷在身,未免嫉恶宦竖,直言极谏。先帝乃悟,杖毙权宦六人,虎啸林之养父虎山行即在其列。虎山行身死,亲信子侄俱遭贬逐,惟有虎啸林为三生天子所保。

如今孔道古已反,尚有傅孝美、周平湖身居要位,须得早做处置。

时值京华冬日,三生天子于淇风宫清和殿内烹雪论茗,虎啸林奉敕伴驾。

三生天子一面轻轻翻搅着炉内渐趋温热的雪水,一面与虎啸林追思过往:“当日皇考言说要拨个宦官伺候我起居,我于十人之中点了你来东宫侍奉,你可知其中缘故?”

十余年来,二人已将此事追忆数遭——虎啸林却仍旧佯作迷惘,摇头道:“老奴不知。”

三生天子笑道:“彼时我一一望过你等面庞,九人骇然垂首,惟有你镇定自若。我深觉惊奇,只道你胆识过人,与旁人迥然相异,由此禀明皇考,将你选入东宫。你一向忠心事主,果然并未负我——往事历历在目,你我却皆已年逾四旬,当真可叹。”

虎啸林笑道:“先父被先帝爷当众杖杀,若非皇上一力回护,老奴早已身死谪途,又岂敢不竭诚效忠皇上?”

听他提及此事,三生天子默然片刻,继而道:“我知晓你恨孔道古、傅孝美、周平湖三人入骨——如今孔道古妄行叛逆之事,迟早授首;傅孝美困居淮东,已如虎入牢笼,再无能为;惟有周平湖受拜仆射,位列宰执。若依着你的心性,必欲先杀傅、周而后快,但朕已为天子,断不可凭一时好恶肆意诛戮大臣。诏命淮东上贡黄桃之事……是朕思虑失当,从此便免了吧。”

虎啸林颔首道:“皇上秉性仁善,非老奴所能企及。然傅孝美自恃先帝殊遇,以顾命元老之名妄为节度,近来广邀故旧,或有非常之谋——此举无可辩驳。倘如皇上不做约束,淮东诸州恐生变故。莫若将其召入京华,加以散官显爵,再行缓图。”

耳闻雪水沸腾,三生天子却一时未有举动。虎啸林便上前熄了烈火,而后为主子调制香茶。

三生天子手里捻动佛珠,若有所思地望着正前前后后忙碌的虎啸林,倏尔问:“假使他不肯入京,又待如何?”

虎啸林笑着奉上茶盅,道:“可赦,亦可杀。”

三生天子不再迟疑,即命传诏,令傅孝美从速入朝任司徒。

傅孝美自知凶多吉少,遂借“奉先帝英灵以讨不孝”为号,传檄四海,历数三生天子践祚十四载以来种种恣意骄奢之举,广募天下忧国义士,于广陵正式宣誓起兵。

檄文传至京华,三生天子令崔文纯当堂跪读。

“‘先帝之世,远邪亲贤,以有惠政,此为孝美所见也。当是时,先帝不废群僚之耿介,丕构得其英君令主。今上承先帝泰宁之世,反不能及,皆缘性好骄奢,犯于意气,政有怠忽。’”

“听听,”三生天子端起茶盅说,“盛赞先帝如何如何英明,却极力贬损朕这个由先帝亲自选定的储君,朕当真不知傅孝美此言何意。崔卿,你接着念。”

崔文纯顿了顿,继续诵读:“‘养痈遗患,文武生隙,用者无查察之能,近者尽庸碌之辈。值更交丧,不辨华夷。自弃英断,委政佞臣。虚仁伪善,无谋寡断,天下实受其害。’”

“不单单编排朕,”三生天子指着阶下肃立的一干宰执笑道,“把你们都骂进去了。”

群臣赶忙伏地叩首,齐齐道:“臣等惶恐!”

三生天子摆了摆手,温言唤道:“崔卿。”

“‘良弼徙驱,征人罹祸;蛮夷侵扰,灾乱经年。结瓦连甍,穷竭国用;劳师败运,日蹙民财。’”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端欣朗声道:“自皇上践祚以来,四海升平,天下安乐。惟有东海侯孔道古妄行叛逆之事,使得辽东百姓受苦受难。而今海内富安,必定要以花费巨额财货昭示盛世气象。须有天子尽享极乐,而后朝野敬畏臣服。既得朝野敬畏臣服,天下自然安定泰宁。傅孝美之语不实,还望皇上不予听信。”

太子似要反驳——还未开口,却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跪着的身子也微微发着颤。

三生天子并不在意,只朝着端欣微笑颔首,神情酷似佛陀塑像——俄尔又向崔文纯一挥手。

耳闻太子近乎惨烈的咳嗽声,崔文纯一面暗叹,一面继续念道:“‘窜逐忠良,擢用阉竖;转输无度,血溅铅椠。民生殄瘁,否乱明贤;大施稗政,侈言三生。’”

“我早知道你也逃不掉,几近于指着你的鼻子痛斥了。”三生天子含笑望了望身侧侍立的内侍监虎啸林,又谓群臣道,“谈什么‘窜逐忠良’‘否乱明贤’,不就是赞誉他自己么?”

“崔卿,后面儿还有几句?一气儿念完吧。”

“臣遵旨。”崔文纯恭谨叩首,而后朗声念道,“‘愿亟行纠弊,大清君侧,以不负显官厚禄,以不负臣者赤心,以不负先帝信重。’”

“众卿,你们说说吧。”三生天子笑道,“如何应对?”

太子仍痛苦地咳嗽着,他已然趴伏在地,狼狈不堪地喘着粗气。

看见太子这副病体沉疴的模样,崔文纯难免联想到了莫元舒——实在于心不忍,故而沉声禀奏道:“皇上,太子殿下玉体抱恙,可否请……”

“准了,”不待他说完,三生天子倍显慈爱地开了口,“太子忧心国政,不愧为我儿。虎啸林,快快着人将太子请下去吧。”

虎啸林应了,向两侧的宦官挥手示意。其中有一内侍站于殿门处,距太子最远,却堪称神速地飞奔而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孱弱多病的储君缓缓起身。他将太子揽入怀中,双眸湿红,神情不胜悲戚——崔文纯瞧着面善,细细回想后方才知晓是东宫内侍宝沉。

宝沉一贯于东宫伺候储君,眼下为何会侍奉于皇上左右?今见太子患病,又是这么一副悲恸欲绝的神情,莫非……

太子被几人请了出去,群臣则又彼此交头接耳了一阵——除去尚书仆射周平湖岿然不动外,其余人终是齐齐奏禀道:“臣等主剿!”

见状,三生天子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又问应以何人为三军主帅。

冷濂生奏道:“尚书仆射周平湖精于兵事,复与傅孝美有旧,可谓互知根底。如能任周仆射为帅,则淮东变乱克日可平。”

众人俱皆望向周平湖,周平湖躬身道:“启奏皇上,臣初当大任,尚不可轻易南下,否则尚书省主事之官又将出缺——臣举荐兵部尚书高慎工为帅。”

端欣笑道:“高慎工足疾未愈,恐怕难堪大用。”

三生天子环视宰执,却见周平湖眉头紧蹙,目光饱含忧悒,双手紧紧攥握成拳,似正微微发颤;参知政事乔洪吉则沉静地垂首出神,显然对此间诸事未曾留心。

半晌,他忽而转向一旁执笔记录的崔文纯,道:“傅孝美之檄播乱甚广,须由崔卿拟得一篇檄文,以驳其谬论——先言朕治国如何。”

崔文纯起身应了,提笔书得,念道:“‘今上以元储践祚,怀优宏之心,纳寰宇之民,使四海沐春而复生。减刑免罚,选贤任能。乾坤无衰覆之患,基扃有恢复之机。’”

“再言朕为君如何。”

崔文纯依言写了,接着念:“‘每闻民生之挫,以至泣下;深哀臣者之叛,常欲泫然。去寻常之俗乐,弃奢物之骈罗;绝薰修之厉阶,止耆贤之卷怀。’”

三生天子笑道:“末了,将傅孝美叛逆之举如实披露。”

“臣遵旨。”崔文纯提笔撰毕,朗声诵读,“‘傅孝美者,向存贪鄙恣妄之心,自诩顾命元老。空府藏,倾社稷,谗忠良,戮黎庶,淮东苦之久矣。幸甚今上仁德,加以三公美职。孝美不念隆恩,犹为叛逆,是天行诛之矣。’”

听罢,三生天子颔首赞道:“果然切合朕心,朕一字不改——即刻以枢密院凭照从速颁往天下守臣官衙。孔道古、傅孝美辜恩负德,妄为伴读,大伤先帝识人之明,其二人之罪实不可赦。朕决意以周卿为淮东制置使,领京华及河东八万兵马南下平叛。”

众人齐齐望向周平湖。周平湖却犹且愣愣地立于原处,恍若未闻。

“严和公,为何仍不接旨?”冷濂生因问。

闻言,周平湖终是屈膝跪地,半晌方说:“臣领旨谢恩。”

三生天子笑着向身侧的虎啸林一挥手——虎啸林登时上前将周平湖搀起,温言道:“周仆射昔日虽与孔傅二贼同为先帝伴读,但皇上深知仆射秉性忠贞,还望仆射莫要多心。”

周平湖时方起身,骤然听得此语,复又拜倒,朗声道:“傅孝美上负天恩,然其所言亦有切中时弊之处。臣请皇上蠲免天下欠赋、罢去伤民之贡、散太宁局万余伶工、禁天下奏祥瑞、止兴土木——若五事得行,则臣出师有名,必能克期立功。”

此言一出,人皆戒惧侧目。

三生天子笑道:“周仆射果真爱民忧世,朕诚不如公。兵事纷杂,朕念周仆射位属先帝旧臣,不敢格外劳苦。即以河东侯施世修为淮东制置副使、翰林学士崔文纯为制置司参议、内侍省押班虎佩亭为左监军、监察御史楚尚枫为右监军,戮力同心、一体筹谋,随周仆射一同南下平叛。”

周平湖闻之,只好缓缓起身,将万般忧思悉数掩入了心底。

俟崔文纯至冷府议事,冷濂生与他论及方才廷议,不由冷笑道:“周平湖所陈五事固然正中病根儿,但难免有挟权迫上之嫌——即便太子素来心忧天下,亦不敢贸然上谏。若周平湖彼时不言五事,则皇上必不遣你等充作军中耳目;孰料他竟如此出言无状,将来必然大祸临身。”

崔文纯沉吟片刻,问:“岳丈,倘若严和公欲保下一条性命,须得如何行事?”

“引军南下至淮东,将你、河东侯、楚国舅、虎佩亭一概杀尽。”冷濂生端起茶盅,轻描淡写地说,“另与傅孝美通谋,二人合兵一处,尚有一战之力。若周平湖执意奉诏平叛,则傅孝美身死族灭后……他也必遭朝廷惩办。”

见崔文纯忧心忡忡,冷濂生笑道:“不必作此儿女之态。周平湖本即性情中人,自是与孔道古、傅孝美不同;复又深受先帝厚恩,愚忠愚孝,心内只知以死相报。皇上乃先帝长子,更是先帝生前亲定的元储——周平湖明知自己平定傅孝美之乱后亦难逃一死,但依旧不敢萌生二心。”

闻言,崔文纯喟然道:“不知先帝在时以何等殊遇厚待周仆射,竟得仆射如此痴心相酬。”

“伴读虽有三人,先帝却与周平湖至为亲近。先帝为储君时,周平湖扈从左右,未尝离弃。二人交谊深厚,读诗书、习弓马亦在一处。俟先帝受禅即位,更以隆礼相待,君臣宛似一体,绝无嫌隙——乃赐蟒衣,许统兵马,后翊戴今上御极。”

少顷,冷濂生又叮嘱道:“贤婿,你此番南下,沿途佥载新闻,以待将来奉敕参与审定周平湖之罪。老夫已向施老侯爷去了书信,凡事央烦他从旁照应,你可放心前往。”

崔文纯躬身应是。

“去吧去吧,且与你一干京华故旧好生作别——毕竟此去经年。”

崔文纯出得冷府,果有天使颁下密诏,命他刻意载录周平湖言行,以充将来之用。崔文纯叩头领旨,复拟札请河东侯世子施璞、国舅楚尚枫翌日同往英寰观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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