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羽看了看周围，课上很安静，大抵是老师有事，自主学习，同学们都在做测试习题，于是她也跟着屁颠屁颠地去找课代表领了套题做了起来。

纪屺是早就写完了题才睡的，现下窝了大半节课，整个人都惬意。

“唔。”

她揉了揉朦胧的双眼，终于找到焦距，视野一下子清晰起来，面朝窗口，柔暖的光芒洒下来，窗外夕阳正耀眼，被点点朱光沾红的云霞随着微风浮动。

纪屺伸了个懒腰，这才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同桌今天并没有缺席，她转了个头。只见她深不可测的同桌正枕着手，趴在桌子上休息。常羽散落的碎发铺在桌面上，冷白色的手上，异常突出的指节在那丝缕乱发中支棱着立，那人的肩膀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纪屺心想：这个人有点好看啊。她凑得略微近了些。

四周很静，只有点翻书声。

“哗——”

同桌的脸被笼在自己投下的阴影里，而她都皮肤却白得要泛光似的。

女生大都喜欢观察别人相貌，尤其是观察这种长相不一般的。

常羽的脸颊琉璃般光滑，皮肤细腻如研磨出来的珠沫子，每一寸都抛了光。她的五官却不像皮肤那样柔和，眉毛是显着点英气的，眼窝深邃，不难想象到那一束有神的目光——光是闭着你似乎都能探出其睁开时的神气与目光灼灼；她的鼻子也不那么可爱，鼻梁骨稍高；嘴巴闭着，不薄不厚，只不过不像是一般男孩子一看就喜欢上的那种唇形。

总之，常羽这样的长相，是完全能让人一下子记住的长相，独有一点耐人寻味的意思。

她细细地欣赏了一波同桌的睡颜，捡了个大便宜后，便有些羡慕地想：她的睫毛好长啊，而且鼻子也很好看，右侧脸颊还长了颗痣……

此时，一个奇怪的念头在纪屺脑子里升了起来：她这个姿势，会不会睡前也一直看着这边，看着……

我想什么呢？！

当此时，下课铃声响起，班上闹哄起来，眼中人眼睫微颤，分明马上就要醒了。

要命！

纪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慌，只是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趁同桌微醒朦胧之际趴在桌上装睡了。

纪屺明显能感觉到一股视线——常羽醒了之后一直盯着自己。

教室里的人三三两两地散了，周芸本来想叫上纪屺一块走，但碍于有常羽这尊“大佛”立在这里，她没那么大胆子，只能默默为纪屺祈福——谁知道这常羽是个什么样的人。

纪屺本就不善伪装，等这么久了也听不到桌椅的动静，眼睛不自觉闭得紧了紧，心里想的是：这人怎么还不走，不吃饭的么？

就这么想着，她感觉有人用笔敲了敲她的脑袋，她一惊，头便抬起来。她看到常羽一面托着脸对她笑，一面摆弄着指间夹着的签字笔，刘海下面的眼睛很有神。

常羽见她这般迅速，又笑了：“你自习课睡了整整一节课？举报你。”

你真有脸说我？

纪屺没说出来，虽然觉得对方应该也从课上睡到刚才，但毕竟有点心虚。

为了快点支走她，纪屺试探性地问：“你不吃饭？”

“你请我？那我可以考虑考虑陪你吃。”

无语片刻，不知为什么，纪屺没能拒绝，也许是因为这人太神秘了，让人不自觉地了解一点。

……

饭堂里一如既往地排着长队，纪屺非常明智地没有带着常羽去人挤人。

两人出了校，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馆子，之前周芸拉着纪屺去过。

学校附近多是饭店、奶茶店、超市与文具店，KTV也有，不过这地方有点荒，学生一般都是周末才去逛逛，兴许能玩得high点。校园内其实也有两三个小卖部，分别招待不同年级的学生，实际意思就是：哪儿近去哪。有谁愿意浪费短短的课间10分钟刻意绕段远路呢？不，哪怕放学后也大概没有人愿意。

上次来这饭店好像是有人过生日，纪屺被拉来凑人头表祝福的，而她全程几乎除了和周芸说话以及合唱生日歌的时候都非常安静。

纪屺自己也承认自己有点闷，从小到大听过对自己最多的评价就是：安静。因此起初她以为两人一路上会沉默得发尬，结果并非如此。

常羽这个人出奇得能聊，非常自然地把纪屺以前上的学校、喜欢吃的食物什么的都问出来了，就差没问理想型。不过问了纪屺也答不上来，这种问题她自己都没想过。

纪屺站在柜台前，示意常羽爱点什么点什么。

结果菜一上来，纪屺对常羽的好感度直线上升。

一桌子菜全是纪屺喜欢的。

什么清蒸鲈鱼，红烧狮子头，三个菜里三个都是她爱吃的，还贴心地叫了点心和饮料。

同时她有点儿无语，虽然分量不大(由于是招待学生的)，但是点这么多喂猪么？而且就两个人，有点贵了。

纪屺问：“你吃得完么？”

常羽：“你吃得完。”

纪屺：……

常羽莞尔：“因为想着吃不完可以打包带回去吃啊。”

纪屺当下便没什么顾虑了，夹起狮子头吃起来。

吃得正欢，偏偏有个面色不善的黄毛混混没长眼似的撞了过来，纪屺先是看了看地上掉落的狮子头，有点心疼，继而有点生气地瞪向黄毛混混。

那小混混倒是拽得二五八万，满脸凶相，仿佛所有人都必须给他磕个头谢罪似的，混混恶狠狠地道：“看什么看，怎么？还想要小爷道歉？小爷我……”他转了转眼珠，感觉有人盯着自己。

黄毛话说一半卡壳了，转而紧紧看着常羽，眯了眯眼像是在确认什么，哆哆嗦嗦道：“你……”随后头也不回地连滚带爬出了馆子。

纪屺一脸疑惑地看向常羽。

常羽低头斟酌了一下，很会卖关子，嘴里轻轻吐出句诙谐话来：“听说……”

她刻意停了一下，“——狗能看见人看不见的东西。”

纪屺细细回味了一下，联想到那黄毛的神情，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对狮子头的“感伤”立马减了半。

常羽则看着她笑，心想：也没看起来那么呆。

吃完饭常羽打包了大半袋子。纪屺刚到收银台，服务员却说帐已经结了。纪屺有点发懵，不是自己请客吗？

她追上走在前边的常羽，随之并排走，没说话。

走到离学校只差一半距离的样子，常羽似是认为这距离不够远或者时间不够长，低叹句：“这么快。”

“嗯？”纪屺压根没听清。

常羽却没半点回应，看着街边昏黄的路灯与店面交染的霓虹，又抬头望着天上闪跃的繁星，状似随口问道：“你住校？”

“嗯，对，家住得有点远。”

其实家住得远只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还有一个是想起报道那天就冒冷汗，实在不太想靠近工业区的那条巷子，而倘若每天如那天一般，她肯定是受不了，于是毅然在报道那天找班主任办理了住宿手续。

常羽没接话，心里却早盘算好了。她一把拉上纪屺的胳膊跑起来，动作间笑道：“再不快点要迟到了！”

晚上分别时常羽友好地跟对方道了句再见，勾了勾唇，然后拖着身子顺着人潮流向校外。她没有直接回家，反而上了公交车，往更远的地方去。

东边，南居县到处是灯光，缤纷晃眼，装点无尽黑夜为白昼。

常羽没多瞧，只是精神起来，走进居民区里众多建筑中毫不起眼的一栋。

“小芷！”常羽一进门就唤着，带着令人不易察觉的暖意。

有个毛茸茸的小家伙给常羽抱了个满怀，虽然只抱到腿。小家伙圆圆矮矮的，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针织毛衣，头上顶着几个揪揪，看起来很是可爱。

脚边这个小团子叫常芷，是常羽那便宜的爹找了个“二少奶奶”生的，说得好听点就是第二任妻子。妻子一“上任”开始，常羽就整天自眼，便宜爹也是爹，不好发脾气，于是她整天有机会就欺负二奶，甚至这生下来的娃她也连着讨厌，整天欺负。动不动搞点小乱子栽赃陷害，或者做点什么恶心后妈。几年下来她“欺负人”也成了习惯。其实也不算欺负，最多就算是恶搞一下。

后来二奶出车祸死了，她心里有点幸灾但又有那么一丝丝感伤。之后她爹浑浑噩噩，成天无所事事，和他以往的无所事事形式并没有什么不同，最后他殉情似的也出了车祸。呵。常羽心里索然无味。

来参加葬礼的人都有情怀地吊唁，甚至她爸的某个业余诗人朋友还专门为他爸和二奶的死作了首诗，感感切切，情露满怀。

呵。

狗屁深情。

因此就留下了自己还有那个讨人厌的娃？留下这么个烂摊子也没人愿意收。

常羽虽然自认冷漠，其实不然。

她到底不忍心让那孩子流落街头，主动带起了那个讨人嫌的娃，支了个家。

她虽然欺负人，但绝不许别人欺负她的人，所以常芷身上的小疮小疤一半是她自己作死作的，一半是常羽掐的。也许因为常芷还太小，也许因为两人同病相怜，相依相偎，两人相处不需要提及父母也相当融洽。

小家伙嗅到香味，抬头望着她，同样灰色的眼睛亮了一亮，两只小手紧抱着常羽不肯松手。

“呐，夜宵。”常羽一字一句之间竟溢沁着温柔，就这副与妹妹相处的温馨样子很难让人联想到什么恐怖的校园传奇。

“哇，好香啊姐姐。”这个年纪的小孩尤其擅长撒娇。

里屋传来轻响，接着有人喊道：“喂，来帮我组装一下，我新买了个柜子。”门里头走出来个扎着低马尾的女人，纤细的手里捏着张安装操作指南。

常羽应得痛快：“等会。”然后哄着小孩自个玩去。

除了外面的霓虹灯，另一抹更自然的暖黄色灯光照进窗子，把这处略显朴素的温馨小屋照得更温馨了。

吃完夜宵。准备收拾碗筷。

“喂，你自己吃的自己洗。”女人随口喊常羽。

常羽：“不要。”

“啧，跟你爸一个德……”女人倏地闭了嘴。

气氛微微变得冷了一点。

常羽正色，显得有点儿沉郁，慢慢把手上的餐具放在桌子上，眼睛漫无目的的扫了眼桌上的手机，道：“姑姑，我和我爸可不一样。”

常羽说完干脆地捞起手机进了客房。

啊，又想起爸妈了。

常羽靠着床，阴沉地想。

她断定自己不可能会像她爸一样，觉得自己就是激情飙车去疯，都不可能会像她那个爸爸一样深情又莫名其妙地去死，多蠢啊。

常羽强迫自己不去想，脑子里转了个情景：她和纪屺。

什么时候把老家租出去吧，以后应该不会在那边住了；还有，住校是个好主意，反正小芷有姑姑照看，在这儿应该还算安全。

老家是指她父母很早就一直居住的房子，在工业区附近，事实上除了方便做工没有什么好处。前两个星期她忙活着收拾几个不知死活找她妹妹的混混，还有搬家，托姑姑照看常芷。

自从父亲接着后妈过世后，常羽独自带着小常芷过了段时间，投奔姑姑家去了；说是姑姑，这姑姑也只算是她父亲的干妹，那便是“干姑姑”。自己跟这个姑姑虽然算不上多亲，但是姑姑很热心，而且心很软，看到俩小孩儿过着苦日子，于心不忍，将她们收留下来，跟着自己生活。

过两天住校去。她这么想着，就着窗外的虫鸣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