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下!”
清甜的女音,随即响起的是一连串枪声。
……被抢人头了。
万理无忧转头去看是哪路对手,却见到一张与故人有六分相似的面庞。
他正怔愣着,对方已经自报家门——
“我是雪饼。”
且索要感谢——
“我救了你。”
可是,如果你刚才没抢我的猎物,我已经是游戏冠军了。
心里这么想着,奇怪的是,对她完全生不起气。
请她吃鱿鱼干。
她痛快地接过了。
似乎没有“不要吃陌生人给的食物”这种信条。
万理无忧对她印象更好了。他经常被人教训说他缺心眼。可是食物是友好的象征啊。
她说她的主线任务是“感化至少一名学生”,但是校园里的学生都变成怪物了,所以她出来找新学生,以及,游戏发给她的队友。
啊,这个。他苦恼地挠挠鼻子,她好像弄错了,他不是她的队友啊。
这是他的最后一场比赛,这里是他的赛区,这里所有出现的人与非人,都是他赛场里的NPC。
也包括她。他已经闻到了她身上的蘼花味。那是人刚开始尸化时的味道。
她正在转变成丧尸。
他的背囊里有一个道具,能阻止尸化,但只能用一次。他可以用来救她,但这也意味着他和冠军永别了。
他不知道这游戏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让一个新人闯了进来,还做了他版图里的敌方BOSS。但他真不想错过这次机会,拿不到冠军奖品的话,不但不能回故乡探亲,还要继续关在黄房子里,独自一人,独自一人……
万理无忧看着蹦蹦跳跳跑远的小狗,忧郁从足底漫上来。
可是雪饼姑娘真是个好人啊。对小动物很有爱心,她还想当老师呢,肯定是在父母健全温暖关怀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吧。真羡慕。
她折断了一根树枝,用来模仿某部电影里用树枝拯救了小矮人的女领主。她瞪起眼睛的样子真可爱,像他记忆里那只喜欢瞪人的蓝蛛鲸。
她用冲锋枪扫射冲过来的丧尸。枪法很乱,但她果断的姿势很帅,手臂线条充满力量和美感!
她捡到了一包小饼干!她连运气都那么好!……她没有分给他。嗯……她很饿了,这很正常。她是个好姑娘。
但他却不能帮她。
万理无忧更加忧郁了。他连走路都心不在焉,靴子在沙土地上拖出长长痕迹。背囊里的道具仿佛在发烫。
她身上的蘼花味变浓了,开始有了朽臭味。她自己没有感觉。
“雪饼,你想赢吗?”他问她。
得到了百分之一万的肯定。她真的充满了对胜利的期待。他纠结得胃都快翻过来了。
让她赢吧……可是,年假,回家,关禁闭……
踌躇之间,他们已经到了她的教室。这里是她的主场。这里也是丧尸的巢穴。
蓝斑爬上了她的脸颊。她离彻底转化只有一步之遥了。
作为离冠军也只有一步之遥的选手,他超高的经验值让他能清楚看到她头上的主线任务,上面显示她已经接触到了可执行任务的对象,但离完成任务还差得远……
其实也不远,只要她的学生承认被她感化就行。但是,这是师生双方都是人类才能完成的任务,她的学生全变成了丧尸,她自己也快了。
她甜美的嗓音变了形,开始带出蛇类般的嘶嘶声。她在和教室里的丧尸学生们交流。然后她看了过来。
因为尸化,那张美丽的脸上布满了蓝斑,可是,仿佛游戏设计者的偏爱,她的眼睛还是那样黑白分明,熠熠生辉,流转着令人心动的光。
“你是谁?”她问。
他们是敌人,还是队友?
在这间教室里,谁是配角?谁是主宰?
丧尸学生扭曲咆哮,它们在等待女王的指令。
他的手拂过腰间的剑柄。她没动。他也没按亮光剑。
他听见自己问:“雪饼,你还想赢吗?”
她歪了歪头。一刹那,她低头啃着鱿鱼干的可爱模样又掠过他的眼前。
“想啊。”她说,“你帮我吗?”
他低头,抽出光剑,把它丢了出去。剑柄撞在墙上,啪。
他两手空空,走向她。她立在阴影中,幽深晦暗,他身后是夕阳的余晖,光辉灿烂。
他走进她幽冥女王般的晦暗里。他比她高出太多。他半跪在她面前,让她俯视他。
“我是你的学生。”
女教师头上的任务进度条,忽然向前跳了一半!
他靠近她,将脸贴在她的手背。在他的故乡,信徒就是这样向神使请求宽恕。
他轻声祷告。
“你的真诚,你的善良,你的勇敢,让我深受感动。你感化了我……”
他顿住了。他想,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真正的名字。
或许她并不是“她”,而是他。甚至是它。
没关系。
他对这副游戏躯壳后的灵魂一见如故。
他想认识TA,真正地认识TA。他想和TA在现实中交谈,逛展,分享电影,一起欢笑,一起淋雨,一起去宠物医院做义工……
我们一定会成为……
很好很好的朋友。
……
叮!!
任务完成的提示音惊醒了万理无忧。他抬起头。
——女教师头上的任务条满了。
刚才他自爆式的感化告白,让她一下子就完成了任务,并且是超额完成!毕竟这是一位快要晋升冠军的选手,而他为她放弃了他的夙愿,沦为她的NPC,她的垫脚石,她征服星辰大海的第一步。
嚯!又一条自愿放弃人籍的狗。——如果萌在这里的话,想必会吃着瓜发出这样的感慨。
任务结束,女教师原地消失。万理无忧慢了一步,没问到她的名字。
教室四壁开始向远方退去,一切都在崩塌融化,很快他便孤零零站在一片荒原上。游戏主界面,一行字跳出来,提示他已经失去挑战冠军的资格。
心头掠过遗憾,但他更着急联络那位不知名的朋友。
他正要给游戏管理员发邮件,忽然联络器滴滴滴响了起来,他只好先接通。
一个光头腹肌男的投影跳出来,大喊:“好兄弟!”
“……”他端详一阵,终于确定,“费卷,好久不见。”
你怎么秃了?
“救急!”费卷掐住自己脖子,翻白眼,“我要被杀了!”
“……你终于去黑市借高利贷了?”
“哦这次倒是和黑市没关系……不是!听我说,我惹了个狠角色,她不怕菌,还能瞬间移动,还会窥探我的记忆知道我家在哪里……她还把我变成这个鬼样子!”
发际线后移是所有男人的噩梦,而费卷一觉醒来,连发际线都找不到了……
费卷沉痛地双臂抱头,掌心传来的光溜溜触感让他更加窒息。
“我甚至找不到半个毛孔!毛囊全都消失了!我要秃一辈子了!”
万理无忧看着跪着捶地的友人,抿了抿唇,但爱莫能助,只能试着安慰:“她留了你一命……”
费卷霍地抬头:“但是她还要抢走我的钱!”
万理无忧坐直了,肃然:“真的?”
“对!”
“……费卷,你还是那么热爱歌唱事业吗?”
费卷爱钱,更爱唱,他的歌声能让人心甘情愿地给他掏钱——只求他免开尊口。如果金钱无法说服他,那么恶向胆边生的人们就会使用更原始更有效的办法:杀了这个鸟人。
讽刺的是,费卷确实是个鸟族亚人。鸟人。kill。地狱笑话。
“对!没钱我就去唱歌,我要去街上唱,去桥下唱,去下水道唱,去你最爱的公司门口唱——哦我阳台上还有一盆仙人掌,养三年了,如珍似宝,我死后就送给你了。”
“……”倒也不必。
万理无忧转动联络器,展示了一下他屋里的特殊“风景”,如实道:“我现在在‘黄房子’。”
费卷脸色骤变,连退几步。“你怎么……封印呢?”这人的厄运可是能撼动星球的!
“暂时失效了。”
“……会死人吗?”
“目前不会,但是走路上要小心踩到狗屎,也可能会有精神病人拿刀捅你。”
“……你说的这些,都已经实际出现了,对吧?”
万理无忧揉揉鼻子,尴尬笑笑。
费卷抖了抖。被霉运不幸感染的牺牲者们啊……能活着也算万幸了。
他一咬牙,“拼了!——我立刻带她过来!你帮我制服她。”
“好。”万理无忧顿了一下,鼻子上的红痣微微皱起,“如果我打不过她,你就趁我拖住她,赶紧跑吧。”
“……别开玩笑啊老兄!”
结束了视频通话,费卷一声长叹,抱住脑袋。
要是连万理无忧都不能救他……不,不可能,那是万理,THE‘万理’,披着人皮的□□天灾。
这厮会被打败?不可能。
说起来,万理有弱点吗?
费卷盘腿在地,开始思考,回忆,倒带,一直倒带回他们认识的第一天……
第一次相遇时,万理无忧正对着镜子说话。仿佛那镜子里有只小精灵,万理无忧把镜子放在他小床上光线最好的地方,自己趴在潮湿阴暗的床脚,脸贴着镜子喃喃低语。
果然是个“怪孩子”。费卷想着小朋友们对万理无忧的评价,同时不免好奇,为什么其他人对万理无忧好像深深忌惮,忌惮又厌恶,却又不肯细说原因。
费卷很快就知道了。他才睡到万理无忧对铺第一天,就遭遇了五花八门的不幸:吃到一半的甜果里钻出蛆虫;睡得正香耳朵爬进蟑螂;蹲坑拉完粑粑一摸,卷筒里没纸了,一只鼻涕虫从深处爬出来……
费卷内心崩裂:放我出去!这不是孤儿院,这是关押恶魔的炼狱!
而他是被献祭给恶魔的羔羊。这间潮湿阴冷的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费卷无法离开孤儿院,也不被批准换房,于是他只好把床铺搬到离万理无忧床铺最远的角落,并且迅速学会了把蛆虫挑出来继续吃果果。
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他竟然没有把万理无忧揍个半死。只是无视了这个灾星。
同居人似乎也接受了这份冷漠。他只是安静地擦着他的镜子。
其实,内心深处,费卷也知道自己并非无可指摘。
只是,大家都这么做。大家都拒绝那孩子。啪。关上门!这样省心多了。
意外发生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孤儿院的孩子们需要去海滩拣海产赚积分,换取他们想要的东西。
费卷第一次看见大海,他不知不觉走得太远了。
当海水已经没过他的胸口,他终于一惊,随即安慰自己:不怕,走回去就行了。
然而,身上一疼。他举起手,看到自己左手的小指不见了。
海里多出红色。一团黑影在海面之下迅速游动。
费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水下有东西,那东西咬掉了他的手指。
“啊啊啊啊!——”
他水下的身体拼命拍打,然而腿上也传来剧痛!还有胸口!
那东西在吃他!
眼泪和鼻涕一起喷出来。他在绝望中双腿离地,漂向深海。
不是被吃光,就是被淹死。这就是他费卷的命运——
有什么拉住了他。
“别怕。”沉静的声音,“它们不会再吃你了。你别出声,往回游。”
费卷空白一片的大脑,竟然真的被这声音安抚了。他慢慢停止哀叫,满脸鼻涕,转过头,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赫然是那同屋的灾星。脖子上还挂着他那心爱的镜子。
费卷惊恐地瞪大眼。
我·今·天·要·死·无·全·尸·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能开新章了……!哎不过这文经过大修,其实从13章末尾开始就全是重写的了……倒是也写得很开心就是啦,hhh。
给一路追文的小伙伴鞠个躬,等待解锁辛苦啦。从13章末尾开始是全新的内容,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一看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