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星,黄金大陆,尖晶州,东陵市的一个套房里,蛛族少年萌、蛛族少女园以及弗洛西,三人边看赛马边等尊九敏从洗手间出来。
大屏幕里激烈的一局刚结束,进入中场休息,萌意犹未尽,正要调频找新赛局,园在旁边忽然问:“哥哥,为什么只有赛马,没有赛狗、赛兔或者赛鸟?”
萌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想过这个。
“其实你说的这三种都有洛西。”弗洛西调出光屏,输入一串代码,屏幕闪烁几下,跳出一个清单页面,弗洛西指给兄妹俩看,“这些是最近三天万宝星地下赛场的直播预告洛西。”
点开一个写着【京犬de园】的条目栏,“还可以看回播洛西。”
大屏幕上跳出一个新页面,十个篮球场那么大的草地赛场,镜头拉近,激情高呼的观众,或笑或怒的训练员,当然还有各色各样的赛犬。
所有赛犬都在起跑线前待命,于是三个人开始猜哪只狗会第一。
弗洛西选了个腿最长的。
园看了一圈,指着一只黑毛的拉布犬说:“这个。”
萌打量了一眼,觉得这狗体型不够雄壮,但为了不让妹妹垫底,就选了一只看起来更差劲的。
三分钟后结果揭晓,园大获全胜。
萌立刻吹上一通彩虹屁,同时趁机狂揉妹妹的头。
弗洛西:“有窍门洛西?”
园抬手抵住哥哥的魔爪,摇头:“只是觉得很亲切。”
亲切?
哪里?
园:“颜色。颜色和九敏哥哥的一样。”
黑色……黑色的狗毛……黑色的头发?就这?
萌咧咧嘴,违心奉承:“真是一模一样……咦?”
只见那黑犬对着某个方向弓腰低狺,后腿一个弹射,冲进训练员的聚集地,然后对着两只围着它的训练员打转的外来赛犬狂吠。
弗洛西解释:“那两只赛犬是没有固定主人的野生种,赛场培养这些野生种,在赛事间隙向训练员和观众兜售洛西。——那两只看起来品相很不错洛西。”
屏幕上,那训练员呵斥了黑犬一声,黑犬尾巴下垂,像是气愤又像是委屈,瞅了训练员一眼,转身背对着蹲下不动了,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
可一旦那两只野生种做出凑近自家训练员的动作,那条黑犬就猛地回身尾巴一甩扑上去,牙齿森森!
训练员扬起手假装要打,黑犬立刻蹲下,喉头低狺,耳朵委屈巴巴地垂着。
“……”萌摸着下巴,“这个做派……是挺像的。”
弗洛西点头,说:“原来如此。园眼光很准洛西。”
萌看着那黑狗暴躁又没辙的样子,代入了一下,顿感幸灾乐祸,又有点遗憾:“同是黑毛,为什么人就没有这样的竞争者。”
说到尊九敏,萌瞧了光屏上的时钟一眼,起身走向洗手间,咚咚敲门。
萌:“喂,半小时了,好了没有,都在等你。”
过了几秒,咔哒,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瘦高的身影走出来,萌“啧”一声,正要说什么,突然僵住了。
——门里走出的不是尊九敏,而是一个陌生的棕发青年。
一种难言的危机感击中了萌。他绷紧了肩膀,拔高声音:“弗洛西!带园走!”
棕发青年——与尊九敏交换了时空位置的万理无忧耳朵一动 ,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当弗洛西与园赶过来的时候,万理无忧已经制住了试图先发制人的蛛族少年。
他看到面露敌意的蛛族少女以及面无表情的机器人,眉尖反而舒展开,目光逐个掠过,确认似的说:“你是弗洛西,你是园……那么你就是园的哥哥,萌。”
萌一愣,万理无忧松开他。萌立刻跳开,一面护住妹妹,一面狐疑地盯住不速之客。
萌:“你谁?原本在厕所里的人呢?”
“啊,尊国那位二殿下吗?我想他大约是与我互换了位置……”万理无忧蹙起眉,“……他此刻在阿枢——沈御枢身边。”
那个名字一出来,屋里其他人都愣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弗洛西,他问万理无忧:“请教阁下的名讳洛西?”
萌也回过神,半信半疑地问:“你和沈御枢什么关系?”
蛛族少女园从哥哥身后绕出来,认真地问:“你认识御枢姐姐多久了?”
虽然问题侧重不同,但万理无忧想了想,觉得用一句话就能全面回答。
于是他诚恳地说:“我小时候就认识她了,我叫万理无忧,是她的狗。”
“……”
“……”
“……”
萌嘴角抽抽:“还真有……新的‘赛犬’。”
而且是主动放弃人籍的狗。
弗洛西眼眶里划过黄波:“看起来是直球的类型。强有力的竞争者洛西。”
“常规来说,直球完胜傲娇,”萌双手抱胸,一副专家派头,眼神兴奋——他最近沉迷买股类校园漫,没想到现实里也能下注,心里痒痒,“但黑二手黑啊,他会物理消灭对手。我投他一票!”
园似乎有点不开心。她走到万理无忧跟前,仰面观察了一阵,浅蓝色的鼻子翕动,然后肯定地说:“你身上有御枢姐姐的味道。”
万理无忧刚想说什么,园抬起手,表情肃穆:“她之前一直和你在一起。”
她翕动蓝鼻子。“她和你一起吃了海鲜饭。”
她翕动蓝鼻子。“她和你睡在一个房间里。”
她翕动蓝鼻子。“中间她起来去了一趟卫生间,你醒了但你没出声。”
萌:“……”目瞪口呆。
弗洛西望过来:“令妹是实验室培养的专门追踪沈御枢的机器犬还是什么的?”
“我妹是碳基生物!”萌下意识反驳,顿了一下,语气变弱,“是碳基生物没错……她只是有点……有点……”
——[汪汪!]
萌循声转头看向大屏幕,赫然看到那个黑犬训练员的身边又多出了一只赛犬,小型的,毛绒绒,带着蓝色项圈。
萌:“……”内心有点崩塌。
与此同时,万理无忧从怀里取出一束银色的花,望向面无表情的蛛族少女。
“我估计我会见到你们,但没想到这么快……”万理无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阿枢的小行星里的花,我觉得气味有点像她,就带了一些……你想要吗?”
他弯下腰,伸出手,让花停在少女脸边。
*
湛海星,望海镇,孤儿院的自由活动室内。
院长不在,被沈御枢召集起来的孩子们好奇地看着新来的短发女孩。
“……就是这样,这位从八百年前穿越过来的小A呢,因为各种原因,目前回不了家。”沈御枢的手搭在短发女孩的肩上,对孩子们说,“所以她从今天起就住在孤儿院了,大家好好相处哦。哦对了,她之前撞到脑袋,记忆混乱了,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大家叫她小A就行。”
孩子们面面相觑,低声讨论。
“失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呀……”
“右臂也没有了……”
“好可怜。”
“厨房里还有些吃的,小A饿了吗?”
在一片稚嫩的热情中,最有社会常识的风信子沉默了,她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短发女孩手中的大剑转移了。
那剑接近一米五,甚至比剑的主人还要高一些,威风凛凛。
被剑吸引的不止风信子一个,几个大孩子都凑了过来。有的想伸手摸一下,然后就被沈御枢命名为“小A”的短发女孩瞪了。
“剑上有虫血,不要乱碰。会感染。”
小A满脸严肃。孩子们缩回手,不明觉厉。
“……‘虫血’是什么?”一个寸头小男孩问。
“感染,是像被菌感染那样吗?”
“为什么会有虫血?”
“你失忆也是因为被这个感染了吗?”
“你是剑士吗?”
“是冒险家?”
“想听故事!”
天真的声音一个叠着一个,小A似乎有点招架不住,求救地看向沈御枢,沈御枢一面给小孩子倒牛奶一边支招:“你就随便讲点给他们听呗,讲你还记得的。”
“……”小A皱起鼻子,眼望虚空,仿佛正在自己失序的记忆海里使劲打捞,然后终于捞到一桩,擦擦洗洗,组织语言——
“我给你们说说怎么打败S级的傀儡虫吧。”
“遇到这种傀儡虫,一定不能慌,虽然你看清它的时候,大概率已经被【虫丝】入侵了,但在彻底傀化之前,你还有一点时间,杀了它你就能活。”
小A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衣袖。
“我当时就是这种情况,我发现右手已经完全被控制,于是我就砍掉了这只手,延缓了手臂里的【菌丝】向大脑侵入,而且剧痛让我更加清醒……”
“菌丝一个声音响起,“为什么是菌丝,不是虫丝吗?”
小A一愣,抬起头——不知何时,沈御枢已经站在她身后。
沈御枢问:“你要对抗的敌人,到底是虫还是菌?”
小A怔住了。
短发女孩恍惚了一下,蓦地一阵风吹起了沈御枢身后的窗帘,于是那宛若神女的红顶山再次刺入眼帘。
[回家]
[想回家]
远山顶端的红,就像一团炽烈的火。
而映在短发女孩眼中的红顶山,就在一小时前,山体内部闯进了一个黑发青年。
他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遇到了几个岔路口都毫不犹豫,一路前行,直到抵达一个黯淡空旷的钟乳石天洞。
显然这里就是他的目的地,但尊九敏却在天洞外踟蹰了许久,才步入天洞。
红顶山外,红日一点点地划过天空,开始西斜。
红顶山内,尊九敏在天洞里呆了很久,也找了很久。
他找到了一百年前溅落在此的人类血迹。尊族人血液里醒目的金,在时光的冲刷后,也只留下淡淡的棕斑。
尊九敏凝视那血迹很久,然后循着血迹,一路弯腰搜寻……最后在一块石壁前,发现了一套陈旧的衣物。
衣物的主人早已被菌吃空了,连骨头也不剩。
尊九敏蹲下身,小心地捧起那金蓝相间的衣物。
叮。一枚金属胸章从衣物中掉出来,落在地上,转了一圈,反面朝上,露出徽章主人的姓名——
[尊九敏]
*
[尊九敏]
旧银牌沾了雨水,背面的文字显出一种古朴相。与银牌相连的项链也湿透了。
黄金大陆的雨水是酸性的。
尊十惠取出毛巾,顾不上自己被雨打湿的头发,先将银牌与项链仔细擦拭。
这是大哥留给他的最后一件物品。尊十惠一直将它贴着胸口佩戴。
智能管家提示有访客来电,尊十惠继续擦拭银牌,吩咐:“接通。”
滴的一声,随后响起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自称是尊九敏的朋友们,知道尊九敏此刻身在何处,他们一共有三人,希望能上来与尊十惠面谈。
尊十惠怔住,直到发梢的水滴落手背,他才恍神,吩咐智能管家先招待三个客人饮茶,他稍后下来。
滴。通话结束了。
尊十惠将银牌戴上。冰凉的金属贴上温热胸口,却给他一种安心感。
一百年前,这枚银牌是挂在他的哥哥——尊九敏的颈间。
一百年前,那时尊十惠才十二岁,他的二哥——尊国的二殿下十六岁,尊烁十五岁。
那时候异种菌还只是在小众圈子里流传的奇闻,宇宙宽广无垠,处处都可去得。
三个尊族少年,在繁忙学业中偷得几天闲隙,结伴离开母星,去往仙麟星系群边上的一颗热带行星,嬉闹玩乐。
当时那颗热带行星还未更名“湛海星”,它有个响当当又一目了然的名字:天堂星。
富人的天堂。
赌场。人体宴。拍卖会。宝石展。赛车。凡此种种,都只是天堂星娱乐王国里的冰山一角,而且还是相当平庸的那部分,却已经足够令三个被严格管束着的少年心笙摇荡。
与常年冰封的母星截然不同的热带风情,暖烘烘的日光,吹面不寒的海风,粗鲁却也豪放的土著岛民……都是全新的体验。
海滩上,尊十惠和两个卷发女孩挥挥手,然后转身快步走向两个在遮阳伞下戴着墨镜享受熏风的的哥哥。他的脸发红,不知是被太阳晒得还是兴奋得,绞着手指:“她们邀请我过去那边玩……”
早就把他和小姐姐们的互动看在眼里的兄长们,纷纷嘲笑。
“你直接去就好啦。”
“还过来问我们。”
“真是小孩子啊小惠。”
尊十惠涨红了脸,小声还击:“那我,我至少被搭讪了,你们都没有……!”
“……”
“……”
尊烁摘下墨镜,捋了捋旭日般的耀眼金发:“这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到啊。那就比比看啊,一小时内谁被搭讪得多。”
“和小孩子较什么劲。”二殿下继续躺着。
尊烁:“小惠,你哥怕了。”
“……”二殿下坐直起来,视线穿透墨镜。
来战!
“垫底的人穿女装!”
少年们激情高涨,一场将来绝对会被列入“本人黑历史”的搭讪对决正式开始!
……
……
尊十惠走出试衣间,满脸通红,两手揪着裙摆。
两个无良兄长看到他,一个拍腿大笑,一个拿出手机。
“小惠哈哈哈哈!不愧是你!真像女孩子哈哈哈哈!”这是表哥。
“放心,照片我不会外传的,等将来你有了女朋友我再给她看。”这是亲哥。
在尊十惠的抗议声中(一如既往地被打趣着糊弄过去了),兄弟三人结束了阳光沙滩之旅,去往这趟旅行的最后一站:一座终年积雪但山顶赤红的古老奇峰。
谁也没想到,那竟然也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他们是上午进的山,到了中午,太阳耀斑突然爆发,天堂星的气温骤然升到有史以来的最高。
高温融化了赤顶峰的古老冰层,放出了名为菌的魔鬼。
最先发现不对的是二殿下。
四周过于寂静了,仿佛除了他们三个以外的游客都已下了山。风里不知何时多出了某种说不明的气味。
他感到鼻子发痒,汗毛竖起,背后莫名一股凉意,仿佛幽幽的雪吹进了脖子里。
皇族辛劳的训练在此发挥作用,二殿下本能地就召唤出了他的异体,将自己与两个弟弟全包裹其中。
尊烁吃了一惊:“怎么了?”他扭了扭被异体箍住的胳膊。
二殿下的异体是一团金绿色的云,明丽灿烂,但二殿下几乎不在人前显露它,因为它的能力是操控,被诅咒般的能力,被所有人忌讳。就连尊烁和尊十惠,见到这个带着原虫之绿的云状异体,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阿湫!阿湫!”
尊十惠突然打起了喷嚏,一连打了五六个。他捏住自己的鼻子,嘟哝:“好冷……”
尊烁离他近,一下子看到幼弟衣袖里的小臂上,多出了一片小红疙瘩。
他扣住尊十惠的手腕,拉开衣袖,一面教训:“你是不是又乱吃什么了,跟你说过异种蛋白少碰,容易引起排斥反应——”
话语断掉了。
尊烁与二殿下都看清了尊十惠手臂上的异样:根本不是什么红疙瘩,而是一大块从躯干上延伸出来的绿灰色异斑。
两个哥哥脸色全变了,尊十惠却像是病得脑子溶解了,看到自己的病态,还吃吃地笑起来。
尊烁心里一沉,立刻展开了自己的灵性,将尊十惠又牢牢裹了一层。
他没有异体,但灵性也相当凝练,和二殿下的那朵异体云一起护住尊十惠,总算没让那诡异绿斑点继续扩大。
但是那不祥的喷嚏声再次响起了——“阿湫!”
“阿湫!”
尊烁打完喷嚏,自己一怔,抬手揉着痒得出奇的鼻子,瓮声瓮气地问二殿下:“你有没有听到风里有什么……阿湫!”
这三声喷嚏打完,尊烁突然发现二殿下正用惊恐的目光看着自己。
“怎么……”
喉咙忽然哑了,视野变得模糊,尊烁晃了晃脑袋,有点飘飘然。
围绕着他、代表着他灵性的絮状金光闪烁了几下,黯淡下来。
尊烁恍惚间,感觉自己回到了终年寒冷的母星。
四周传来悉悉索索声,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灰蒙蒙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些幽灵般的身影……游客的身影。
他们的脸上全是那种,和尊十惠一样的绿斑。
尊烁觉得很亲切。
他挥开越来越淡、逐渐消失的絮状金光,走向人群。
[回家]
[回家了]
风里有声音低声呢喃。
鼻子里涌出热流,浅绿色的半透明液体。心灵变得轻飘飘。
絮状的金光彻底消失了。他情不自禁地低语:“回家……”
……
“……醒!”
“……清醒!”
……
“尊烁!醒过来!小惠要靠你了!”
……!
蓦地从云端掉到了地上!尊烁浑身发冷,瞳孔战栗地聚焦……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了一个满是钟乳石的天洞中。
洞内一片迷蒙的金光。四周全是被金光束缚着的游客。
金光的中心,二殿下坐在地上,抱着尊十惠。尊十惠的目光空落落的,灰绿色的斑点爬到了他的脖颈,但像是被什么阻拦,无法再前进一步。
尊烁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想低头看看自己,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动弹。
是那神秘诡异的绿斑侵入了大脑吗?他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
“没事的。”出声的是二殿下,“别怕,你和尊十惠都会安全回家。”
尊烁并不感到害怕,那种飘忽忽的安心感又浮上来了。
回家。他似乎期盼了很多年,终于要回家了。
二殿下的表情变得奇怪。二殿下似乎是在难过,可是他嘴角却又翘着。
二殿下说:“小烁,我不知道你还能听懂多少,但是——当你能动了,就往山下走。”
“一直走,别回头。”
“小惠,还有其他人,就全靠你了,你要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啊。”
二殿下解下了颈间的银牌,那里面嵌有他本人的DNA。二殿下将它挂在了尊十惠的胸前,然后将尊十惠横抱着递给他。
与尊十惠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丝丝缕缕的金光,它们从二殿下的身上传送过来,融进他的身体。
身体里的某种束缚解开了,思绪似乎也开始解冻。尊烁恍恍惚惚地明白了:二殿下将自己的异体撕裂,还原成原初的灵性,然后输送给他。
迟钝的大脑,没意识到更深层次的东西。尊烁遵循着一直以来的做法——相信二殿下的判断,全力配合他。
他蹲下来,接过尊十惠——结果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骨折了,无法发力。于是他把尊十惠像个麻袋那样扛到了肩上,用完好的左手托着。
托付了幼弟,二殿下似乎松了口气。他还是保持着坐姿,金光不断逸散,他低头拭了一下鼻子下方,说:“发什么呆,走吧。”
“……”
尊烁扛着尊十惠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
他感觉身体里多出了许多丝线,连接着尊十惠,连接着天洞里的每一个人类……也连接着身后的二殿下。
他往洞外走,被丝线牵连着的人类也随之移动。只有二殿下依旧停在原地。
大脑后知后觉地回放起方才看到的景象:二殿下的下半身,已经完全被某种异形吞噬了。他是靠身后石壁的借力,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
“……尊烁。”
二殿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尊烁没有停步。大脑记得二殿下的叮嘱,不能停,也不能回头。
“可以的话,”二殿下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颤抖,“替我照顾我的家人。”
尊烁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点头,只记得过了一会儿,风里传来了二殿下最后的牵挂——
“……”
【要是太痛苦的话,就当我没说,顾好自己就行了,远远逃开也可以。】
……
尊烁觉得自己应该是离得太远了,听错了二殿下最后的嘱托。
他木着脸,一直向前走,向前走,走出了天洞,踏上了来时的路。
混沌之中,感觉有液体滴在他的手背,察觉到连接着二殿下与他的那一缕线,绷得越来越细……
终于断了。
他脚步一顿。
断掉的似乎不止是那一根线,还有别的什么。
他低下头,注视自己手背上的金血。那不是尊十惠的血,而是从尊十惠的裙摆上滴落下来的……二殿下的血。
寒风刺骨。他打了个寒颤。那些被二殿下和异种生物一起压制住的,属于人类的脆弱和冲动,突然之间,令人作呕地翻涌上来……
他几乎要被击倒在地!
剧烈的痛苦之中,他满脸苍白,蓦地转身——
只看到了从山腰滚落下来,摧枯拉朽,仿佛要淹没天地的滚滚雪浪。
雪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