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会是阿絮你先做来米糕给我吃。”钟灵毓坐在院中的秋千上轻轻荡着，听见李絮想做米糕的缘由，她也有些惊讶。

那日不过随口所说，竟是被她记在心里。

李絮用力停下摇晃的秋兰，一脸不解地问道：“还有谁说要做你吃吗？”

虽说她们在陵都遇见过不少人，但真正能交心的人倒是没有。若是从洛城来的，这倒是有可能。

洛城？

李絮想到某种可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会是......?

耳边又传来钟灵毓轻描淡写的一句：“顾棠啊。”

李絮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你知道吗阿絮，顾棠还在考试，可两天前，他在晚上还来找我，你说，他是不是傻了？”钟灵毓见到顾棠时也是大吃一惊，从顾棠寄给她的信件中，他从未说过自己会来陵都参加会试。

她问顾棠来做什么，顾棠也不回答，看样子还是跑过来的，根本来不及休息，钟灵毓让他进去坐会儿，他也不肯。

两人僵持之下，钟灵毓只好气呼呼地随口说了句：“来给我做米糕啊。”

哪知顾棠还真的应承下来：“好啊，等我会试结束就来给你做。”说完话，他就一溜烟跑进黑幕中。

傻乎乎的笑容浮现在眼前，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要给她做最正宗的洛城米糕，钟灵毓就忧心忡忡。

反正要是没中，可别来怪她就成。

李絮若有所思，她想着钟灵毓方才的回答，情绪有些躁动。

终于，她还是按纳不住：“毓姐姐，顾公子既是来应试，那......那李公子，他也来了吗？”

钟灵毓握住绳子，双脚在地上摆动：“我也不知道，不过顾棠都来了，他大约也是来了的。”

李絮脸色微动，想起之前钟灵毓曾告诉过他，李孟彦已经连中两元，如今他会在陵都，也在意料之中。

“对啊，今晚会试就结束了，正巧无事，我们不如去接接他们吧。”钟灵毓松开握住的手，她从秋千上站起，将罗裙捋顺。

“啊？”李絮完全为料想到钟灵毓会如此打算，她吃惊地望着钟灵毓，对方却不像是在开玩笑。

贡院中，一阵鼓声传来，众考生或作答的，或睡觉的，或发呆的，都纷纷转身收拾起自己的笔墨来。

李孟彦郑重其事地将自己的答卷交予受卷官，受卷官检查无误后，递给他一块牌子，宣告他可以离场，李孟彦起身，正准备开口致谢，受卷官却是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忙不迭走至下一处考棚收卷。

李孟彦心下明白，也不出口叫住人，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多日来都在那里面坐着，全身早已酸乏无力，脑中混沌不已，他现下心力交瘁，如今终于好好休息一番了。

好不容易挤出考场，李孟彦环顾一周，大家都充满考完试后的释然，步伐为更轻松，然而无不精疲力竭，想要回去好好睡上一番，他自然也不意外。

只是顾棠走过来时，又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顾棠，你这是——”顾棠还未走至身前，李孟彦便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熟悉的味道。

“别说了，我快被熏死了。”顾棠嫌弃地看着自己，若不是还要面子，他恨不得当场将所有衣衫全数脱尽。

坐在恭桶旁边考试，谁会开心啊。

李孟彦心领神会，好看的五官有些扭曲，像是在极力忍住一种情绪。

“你要笑就笑吧，唉，我这样，谁见了不笑。”面对李孟彦，顾棠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他悄悄瞥了眼周围，有考生经过身边，也是掩鼻偷乐。

李孟彦终于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笑完过后，不仅没有精神抖擞，困乏却是越发加重，他平复下波动的情绪，对顾棠说道：“我们也快些回去吧，南意体力支撑不住，已经让他先行离开。”

顾棠点头同意，二人抬脚离开。但李孟彦并不像之前那样与顾棠并肩而行，而是离他足足有五尺之远。

两人之间的距离让顾棠很委屈，他正欲出口抱怨，身旁传来一阵娇喝：“顾棠！”

疑惑的二人偏过头，钟灵毓身着石蕊红的长裙，激昂慷慨的气势在一众颓靡的考生之间，显得格外突出。

而她身旁，还站着一位透出紫色的俏丽人影。黄昏中，李孟彦的视线模糊成一片，他看不清那个人。

随着二人慢慢走近，女子的鹅黄衣衫和螺甸紫长裙渐渐显现，在李孟彦眼中也清晰起来，他的鼻子突然有些酸涩。

墨色的双眸已经满显疲倦，但在其中，还有难以掩饰的愉悦。

李絮此时也有些如坐针毡，她已经三年未见过李孟彦，如今匆匆前来，也不知合不合适。

倒是顾棠十分自来熟，他看着钟灵毓，先打了个招呼：“灵毓你来找我啊。”

钟灵毓好脾气地回道：“是啊，我和阿絮过来看看你们，顺便给你们带点吃的。”还正准备叫手中买好的吃食递给他。

顾棠听见这话，才响起钟灵毓身边的阿絮，他咧着嘴，热情地说道：“李姑娘，三年未见，你愈发好看了。”

“顾公子也是，三年过去，你也更加俊朗。”李絮也是客客气气地说道，看得出，她很高兴。

遇见洛城的故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只是顾棠身边的人，到现在一句话也未开口说过。

顾棠本来已经伸手要接过，钟灵毓像是察觉出异状，秀气的鼻子在空气中游离一圈，而后用手掩住口鼻：“顾棠你身上怎么这么臭？”一把缩回递出去的东西。

顾棠抬起手闻了闻，无辜地摇摇头：“没有啊，我怎么没闻到。”打算狡辩一番。

“明明就是，你好臭啊顾棠，是将恭桶当做浴桶洗澡了吗？”钟灵毓嫌弃地摆摆手，说什么也不愿再靠近他。

面对如此厌弃，顾棠终于站不住，开始与钟灵毓拌起嘴来。

待在一旁的李絮对此对此不为所动，她早已习惯二人只见的打闹。用余光偷偷瞄了下还在沉默的李孟彦，见他在专注看着自己，李絮被惊得立刻收回目光。

不一会儿，她的双颊开始发烫，渐渐从耳后爬上一抹疑人的红晕。

此时的李孟彦，衣衫谈不上褴褛，但到底有些不整，身上的衣衫还是三日前回客栈时重新换上的，衣襟微微敞开，并不服帖。在贡院的九日，让他困倦地想睡，眼下是浓浓的青黑色眼圈，脸色也很苍白，不再有往日的神采奕奕。

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着李絮出神。

见李絮偷偷望他，李孟彦鼓起勇气，开始慢朝她走过来。

眼见人越来越近，李絮心跳扑扑地狂跳不止，李孟彦走到他身前，身上并无异味，还隐隐带着一股快要褪尽的清香味。

他还是和她记忆中一样好看。

只是，他在做什么？！

李絮扑闪着惊恐的双眼，在顾棠和钟灵毓停止打闹的惊讶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李孟彦一把揽入怀中。

李孟彦靠在李絮肩侧，贪恋着令他眷念的气息：“阿絮，我很想你。”低沉慵懒的声音从肩处传来，说话间的语气喷洒在李絮耳边，传来一阵阵酥痒。

“阿絮，我好想你。”李孟彦又重复了一遍，并将揽住的手收得更紧。

听见他又在呼唤自己，李絮渐渐心软。

环抱住她的人全身乏力，她感受得出，这九日来，他是如何渡过的。

面对再棘手的事情时，李孟彦一向是最冷静沉着的那个人。

可如今，她身前传来的温度却在提醒她，那样风光霁月、温文有礼的李孟彦，竟是又在众人面前失态了。

他的第一次失态，也是在洛城送别自己的时候。仿佛遇见她，李孟彦就会克制不住自己，变得意气用事起来。

想到这里，李絮不忍将他推开，开始情不自禁地回应起这个拥抱，全然忘记身边的人。

这让钟灵毓和顾棠更加目瞪口呆。

“你辛苦了。”李絮轻柔地对他说道，嘴边抿起浅笑。

李孟彦听见这句安慰，本来困顿的思绪得到释放，他就这样靠在李絮颈肩，不一会儿，就深睡起来。

半晌过去，平稳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李絮听见，用手指了指挂在自己身上的李孟彦，面色尴尬地朝钟灵毓和顾棠说道：“那个......他睡着了......”

顾棠还在呆怔中，但李絮指向的手迟迟没有放下，他终于惊醒过来：“噢噢，我马上带他回去，灵毓、李姑娘，下次再见。”

说罢，他伸手将陷入熟睡之中的李孟彦从李絮怀中揽过来，李孟彦沉沉睁眼看看，又旋即闭上，顾棠费上好大的力气，才将李孟彦扶上马车。

李孟彦还在酣然入睡。

他好像梦到了李絮，在朦朦胧胧的黄昏之中，他大胆又无礼地抱住让他朝思暮想的女子。

但他貌似又是清醒的，因为搂住腰间的触感，在梦中感知得十分深刻。在这半梦半醒间，他好像是被顾棠带回去的。

李絮和钟灵毓站在不远处，目送二人离开。

但他不想让她离开。

李孟彦躺在客栈厢房中的床上，喃喃叫着她的名字：“阿絮，阿絮......”

“阿絮别走！”一声大喊，李孟彦从枕间惊醒。

他望了望床前，只有顾棠正坐在桌前悠哉吃着饭，哪里有梦中女子的身影。

李孟彦也从床上坐起，用手不停揉着脑边。突然，昨晚的记忆在脑中一闪而过，李孟彦停下动作，放大双瞳。

一瞬过后，李孟彦已经下床，开始慌慌张张找衣服穿戴起来。

他梦见的，都不是梦。

“别找了，人早走了。”顾棠端起面前的米粥，木然地用筷子指着那碗粥：“知道我吃的是什么吗？”

李孟彦带着天真的神情冲顾棠摆摆头，看这样子，就知道他还未完全清醒。

顾棠放下粥，无可奈何地垂下眸子：“这是早饭，早饭知道吧，就是人一大早就要吃的。”

李孟彦又傻气地点了点头，眼中迷离恍惚。

然而之后，他还未披上外衫，就冲过来急急问道：“早饭？已经第二日了？”

带着不怀好意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人，顾棠笑起来，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看不出来啊彦知，看你一向知书达理的，没想到还会干这种轻薄之事。”

一向巧言善辩的李孟彦难得闭口不语。

他默默走回床边，将剩下的衣衫换上，一番梳洗后，绝代风华的清贵公子又出现在房中。

走到桌边坐下，顾棠从食盒中端出新鲜的饭菜，将杜厚的交代一五一十告诉李孟彦：“这是杜厚为你准备的，还有，他说你让他带去别院的东西也已经安置妥当。”

“如此便好。”李孟彦拿起筷子，开始优雅地吃起早饭，但心中一件事，他始终放不下。

吃饭间，犹豫再三，他还是假装不经意地问了出来：“对了，她......没生气吧......”

“谁啊？我不知道。”顾棠故意装作不知道。

“李姑娘......”李孟彦声音也低下来。

“昨日你可不是这样叫的。”顾棠开始调笑起李孟彦来。

“昨日我的确有些冒昧......”

“那叫有些冒昧？简直就是冒犯啊，我再喜欢灵毓，都不会像你——”顾棠正说得起劲，然而一时说漏的嘴让声音戛然而止。

顺势瞄了眼李孟彦，哪知对方一点都不吃惊，甚至还慢条斯理说道：“我知道，你喜欢钟姑娘，算来也有五年左右。”

顾棠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李孟彦想到先前的狼狈，一下来了兴致，他抬眼坏笑着：“应该说，我很早就知道了。”这下，顾棠终于不会打趣他，自己也终于与他扯平。

留意到桌上还放着的一袋吃食，李孟彦出声询问：“这是什么？”

“这是灵毓和李姑娘给我们三人买的，你忘啦？”顾棠解释道，“说来也怪，我昨晚给南意送去时，他桌前摆了好多珍馐美味，完全不像是这客栈找那个能做出来的菜色。”

望见这一幕，顾棠手中的吃食也寒酸起来，但他还是递给了叶南意。

但叶南意并无任何异样，他感激地接过来，并将顾棠留下来一起享用这慢慢一桌子的菜。

“这也是贵人相助。”李孟彦心知肚明送菜的人是谁，但此刻，他还不能对较为莽撞的顾棠坦言，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闲聊完，两人又吃起早饭来。

几日后，杏榜发榜，众学子一早就纷纷赶去，围在张贴出来的榜单前，在其中搜寻着自己的名字。

“我中了我中了！”找到自己名字的考生连蹦带跳地大声呼喊着。

李孟彦也来了。

他本不想现在过来的，原本的打算是等人群中散去时再来，哪知顾棠却在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地将他给一起拖了过来。

到了围堵的人群前，他说什么也不肯再进去，顾棠只好只身前往。

“怎么又没中啊，唉！”一位中年人潸然泪下地重重感叹。

“诶你帮我看看，头名的会元是不是我啊？”一位来颇有信心的学子对站在靠前的好友喊道。

“不是你，是个叫李孟彦的，不认识。”被叫到的好友说完，又到后面寻起自己名字来。

站在外圈的李孟彦一言未发，安安静静地等待自己好友出来。

人群中，顾棠回头，一脸兴奋地看着他，大声嚷道：“彦知，我找到啦！十二名！我是贡士啦哈哈哈哈哈......”

艰难挤出人群，顾棠兴冲冲跑过来宣布：“我是贡士了彦知！”

“我方才听见了。”李孟彦发自心底的笑意，对好友取得的佳绩送去真心的祝福。

顾棠现在心情很高兴，他笑嘻嘻地对李孟彦说道：“我没看你的，要看你自己去看。”

“我已经知道了。”李孟彦将手抬起起，用食指举起，做了个“一”的手势。

“头名会元？”顾棠错愕了一瞬，在他眼中，彦知的确厉害，可是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厉害。

“不信你再进去看看。”李孟彦噙着笑意，用眼神示意下前面的榜单。

顾棠全然没有注意到李孟彦隐含的捉弄，带着好奇，他再次挤入人群之中。再出来时，见到李孟彦第一眼便是骇然失色：“彦知你真的第一名啊！”

这句话让一些还挤在榜单前的人纷纷转头回望，李孟彦忽略掉众多考生的眼光，缓缓地点点下颌。

在这眼光之中，一位将近而立之年的男子不怀好意地看着远处芝兰玉树的头名会元，心中的念头一触即发。

原来是他啊。

1.这几章对于科举制度的描写，在翻阅很多文献后，经过一些改编，所以形成了文中写到的那种应试过程。主要偏向于宋明两代。古代的应试，我自己感觉，至少从应试环境来说，远比今天严格苛刻，所以考上是真的很厉害。还慕名搜索了明代一位状元赵秉忠的殿试状元卷真迹，对之后的情节是一一个很好的参考。

2.在查阅中还发现一些有趣的事，原来古代也会有生源不平等的问题，当时因为南方考中进士的人太多太多，而北方却寥寥无几甚至没有，以至于当时的政府不得不出台一些政策来平衡这种地区间较大的差距。

3.文中一些女子衣颜色物的描写，多来自于自己买过的部分汉服布料色彩或了解到的一些，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中国传统色，我觉得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