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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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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时犹疑了。

她对萧锦衡唯一的了解,便是自幼去往桑南做过质子十二载,二十岁归来后性情大变,喜好玩弄折辱府上私宠,下手从未心慈手软,直教人痛不欲生。

让她独自面对萧锦衡抢人,心里多少有些发怵。

跟伪君子打交道,尚可维持表面情分,占上三分便宜,萧锦衡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在律法之内不干人事都算收敛。

鸨母用帕子擦去额前细汗,扬起媚笑踏上台阶:“自古烈马难驯,长公主驭下有方,佐以用些巧思奇药,假以时日,何愁郎君不从?”

“本宫如何调教娈宠,需要你来过问?倘若烈马毫无脾气言听计从,岂非没了驯化的乐趣。”萧锦衡眉梢轻挑,并未正眼瞧她。

“是,现今醉竹馆归长公主所有,长公主便是最大的东家,玉娘万不敢越俎代庖。”鸨母知趣退后,立于一旁。

因着落日余晖暗下不久,堂内客官稀稀落落。萧锦衡这么一闹腾,本就不算嚷杂的人群接连噤声看戏。

萧锦衡斜斜靠在门框,侧目睥睨:“花公子可听见了?这地方既挂了本宫的名,你这个前东家也该撒开手,莫要像个老妈子整天盯梢站岗,未免显得小家子气。”

花沉攸解下外袍覆住青衣,抬眼直视萧锦衡,唇角勾起浅淡自嘲,忽而语出惊人——

“长公主喜欢刺激的,何须强人所难,臣下奉陪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落针可闻,花时动作轻缓退避墙边,没有插话的打算。

她那表兄自小志不在官场,太学读一半离家从商,为此没少挨他亲爹的打,断掉所有财路也绝不低头。在市井间摸爬滚打好些年,生意才逐渐遍布各方产业,特许与朝廷往来经营。

处境最艰难的时候,住进漏水仓房,吃着米粥咸菜,都不曾向花相求助半分。

后来年纪稍大一些,理解了为人父母的不易,还是乖乖参加科考,勉强晋升八品散官,才让爹娘不至落人笑柄。

“你倒也豁的出去,”萧锦衡凝眸正色,毫不避讳地说,“本宫手下并无党争势力,你屡番纠缠逢迎,究竟所图为何?”

花沉攸不疾不徐迈步,其身如玉树,将萧锦衡笼罩阴影之下,撩起她额间散开的一绺发丝细细把玩。

“有些话还是关起房门再说,况且长公主散了发髻,身侧却无侍女梳理鬓发,不若就由臣下代劳,届时长公主想问的,必定知无不言。”

“放肆!”

萧锦衡神情骤然凝固,被烫到似的扣住他作乱的手,瞪起清炯双眸掩盖无措,沉声道:“神武卫何在?还不将人拿下!”

数名站岗守卫快步冲上台阶,照花沉攸膝窝狠踢一脚,不出几招便将人飞速擒拿,不留丝毫体面。

“承奉郎以下犯上,藐视皇威,即刻押送刑部,杖责二十。”

“属下听令。”

直至花沉攸假意反抗地被神武卫压走,花时瞧清他唇角算计得逞的弧度,这才明白他演一出鸿门,乃故意为之。

人人都想方设法谋取利益前程,兵行险招也在所不惜。仿佛只有她自己,把浑噩度日当作常态,就连选择夫婿的权利也被剥夺。

花时攥紧手心药瓶,深吸一口气,半瘸半拐迈上台阶朝青衣走去。

“还能走动吗?”她虚扶青衣一把,“证物我已收到,还有什么消息需要传达,回房详谈吧。”

青衣慎重点头,拖着沉重粗链自房内找出钥匙,解下脚踝镣铐,而后对脖颈上的项圈犯了难。

看不见摸不着,匙孔更加难以戳准。他盲目试探许久,终被花时一把夺去钥匙,开锁手法同样毫无章法,甚至笨拙。

只一声啷当落地,心中顽石才得以安放。

花时掩好门窗,独自斟酒入座,却无酌饮之意,只抬手示意青衣坐到对面。

“现在能说明白,你姓甚名谁,同林南箫有何渊源了吗?”

她说完似有片刻怔愣,恍惚透过这张记忆中八分相似的眉眼,看见林南箫跌落神坛的另一种可能。

却也明白,皮相易学骨难描,光是青衣卑躬屈节,俯首认下莫须有的罪名,便足矣让花时将他二人区分个彻底。

青衣原地解释道:“回小姐的话,青衣自幼做着小户人家的书童,却没护好少爷安危,被贬贱籍流落街头,巧遇林郎中施粥相救,资助念书,如今我还他恩情,仅此而已。”

他顿了顿,补充话中遗漏:“至于青衣,确是小人本名。”

“你有能力随行吏部公务,又怎会流落至此?”花时道出心中疑虑。

林南箫身边随侍众多,她从未分清过谁是谁,从而较难判断青衣所说是否属实。

青衣眼底晦暗不明:“青衣所得一切,本就倚仗林郎中慧眼,而今靠山已倒,曾经得罪过的人,自然也能伺机报复。”

良久,一只红色药瓶摆上桌面,四周暖黄灯烛打进柔光,在纤荑玉手的映衬下鲜欲滴血。

“你是否意有所指?”花时食指轻叩瓶身,索性把话挑明。

“没有明面证据,青衣不敢妄论。”

“说你知晓的,不准隐瞒半分。”

得了准许,青衣应声称是,视线落到花时替他斟好的酒杯,抛却顾虑欣然坐下。

他斟酌一番,方才开口:“我所知亦不多,只记城楼事发前一晚,林郎中憋着闷气,在二公子卧房发生争吵,言谈间隐约出现林家从未亏欠他,主母待他不薄的字眼……随后手里拿了这药摔门而去,小人以为是寻常伤药,不敢多问,没成想……”

“没成想最后一道催命符,就是拜它所赐。”花时道出他心中猜想。

青衣恭顺地低头默认。

“罢了,你继续说。”

“……若有机会,请花小姐务必查清柳氏倒台的真正原由,二公子同林郎中关系不和,早不是头一天了,但惹得林郎中这般打开天窗问话,竟还是头一回。”

要查林南箫母族旧案,需得走一趟林府,或许会唤起柳蔓菁劫后余生的抵触。

花时忽觉疲乏难当,她口口声声认林南箫为夫婿,却从未走进他的大小心事,也没察觉他有过任何异常。

抛开谦和有礼的表象,林南箫私底下有多爱憎分明,她有幸见识过的。对比林慕白有话不爱直说的性子,林南箫更像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交流无需耗费心神。

也正因如此,两人碰上意见相左的时候,花时只希望林南箫无条件依着她,却没想过他是否常常站在妥协的一方,日复一日的无所适从。

“他的事,我不会放弃追查,”花时神情放松下来,往椅背上一靠,“你可帮了我大忙,想要什么谢礼,条件赏赐任由你说。”

青衣连忙跪地:“青衣只求恢复奴籍,再寻一处容身之地,这样替小姐打探线索时,会方便许多。”

“你这是自请效忠于我?”

“别无二心,望小姐成全。”

白捡一只耳目,岂有不收之理,只是此人出现太过蹊跷及时,架子还需端一端,主动权也该由她掌控。

花时并不急着唤他起来,而是悄悄盘算自己到这儿来之前,是否带够了赎身银钱。

半晌,她不紧不慢道:“如你所愿,我应下便是。”

说着起身推开房门,吩咐护卫搬来钱箱,再请鸨母进屋商讨赎身事宜,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并将卖身契收入囊中。

明了萧锦衡只是心血来潮,随便挑了个倒霉蛋杀鸡儆猴,连长相都未必记得住,这才允许青衣起身道谢。

“花小姐心怀仁善,来日小人结草衔环,亦不足为报。”

眼见青衣伏身屈膝打算磕一个,花时连忙摆手制止:“无须多礼,恰巧我爹在南巷投资了间新修建的学堂,如今正招教书先生,我且带你回府一趟,举荐你去那边谋生,也能随时联系到你,还有许多我无心分神的事,你代我做。”

青衣有些无措地顿在半空,似被触动道:“定不负小姐所托。”

此刻大理寺狱内,横七竖八的白布覆盖数名尸体,其中一人隐秘部位渗出大片血迹,不难想象那处是如何触目惊心。

“如此说来,是刑狱长审讯无果,突然福至心灵,纵容部下擅用椓刑?”

林慕白浑身由内而外散发着低气压,手中沾血棍棒应声扔到刑狱官脚边,当值狱卒个个将头埋得极低,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也好,在场诸位看守不力,事后包庇主谋,每人便按庄瓒所受私刑惩处。横竖是难保乌纱帽的处罚,本官不在乎多添一道罪名。”

张寺丞满脸慈眉善目,和着稀泥道:“林少卿,物极必反啊。”

长者发话,资历年限最高,总得留几分薄面。

“张寺丞有更好的法子?不妨说来一试。”林慕白容色稍有缓和。

张寺丞面上笑着,却不正视林慕白:“依下官之见,以暴制暴只会换来人心流失,望少卿折中一些,慎重考虑。”

言下之意是他并不赞同,但也想不出好点子。索性趁林慕白根基不稳之际,不痛不痒的站出来表达立场,赚些门面人情。

“可惜这恶人,我是非做不可了。”

林慕白视线扫视一周,眼神定格在角落,指名道姓地说:“没有异议,便从右边第一位开始,劳烦刑狱长辛苦一些,替本官一个个逼出证词,也算将功补过。”

那狱卒被抬上刑架,霎时真正意识到自己即将遭遇什么,一边咒骂林慕白不配为官,一边失声高喊——

“爹……爹!你给大人求求情,让大人救救我,我还没娶媳妇,咱家不能绝后啊!”

刑狱长脸色难看,执棍的手紧张到发抖:“胡言乱语,哪个大人能救你?多少次跟你说酗酒误事,喝得神志不清出现幻觉了?!”

林慕白充耳不闻地坐于一旁,悠哉摆弄桌上刑具,由着父子俩东拉西扯,愣是没给半点反应。

不知两人拖延了多久,正当刑狱长高举棍棒,即将砸落之际,林慕白终于出言制止:“行了,放他一马。”

直至那狱卒脱力般坠地,脸上已是涕泗横流,腥臊溲水浸满腿间,全无最初嚣张姿态。

饶是张寺丞都忍不住站远了些,暗忖这小子究竟吃什么长的,味道实在太过浓郁。

林慕白面不改色道:“今日小惩大诫,万望各位谨记。纵观天色将晚,烦请仵作明日将验尸结果告禀于我。”

沈朝安一语不发目睹全程,布满血丝的眼紧盯庄瓒血肉模糊的遗体,随着林慕白一道走出大理寺狱。

行至四下无人处,沈朝安颇为小声地问:“林少卿早有怀疑人选,才玩这么一出严刑逼供?”

“小侯爷何出此言?”林慕白重新挂上温和的笑,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人在慌乱时的反应做不得假,必然无意识看向想要求助之人,即便用言语巧妙化解,却未免显得刻意。”

街市孤灯下,沈朝安头顶一圈澄黄暖光,像极一只初来乍到的狼崽,小心翼翼伸出爪子试探林慕白是敌是友。

他话说得委婉,意指张寺丞已然露出马脚,待这人恢复一晚整顿好对策,追责难度就更大了。

林慕白不置可否:“小侯爷心思玲珑,遇事沉得住气,倒不似传闻那般不思进取。”

沈朝安却笑:“那你想错了,传闻都是真的。有的人放着祖产家业不愿继承,偏要玩白手起家那一套,于我而言可谓寸步难行。”

说罢他漫不经心擦肩向前,背影挥手同林慕白告别,隐匿无边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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