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事情的真相水落石出，这场面着实有些尴尬，房内三人皆缄默无言。

青见低着头，随意披散的黑发遮盖住了他大半张脸，他的表情晦明莫测。

阳旻这才明白，为什么青见要支开潘若琰，单独和自己见面了。那天晚上，青见一定是见过潘若琰。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归子，他清了清嗓子，难得正经地说：“青见，你为护法时尽职尽责，此为众神有目共睹。然情之一沼，古往今来，何人于其中能如履平地？你亦飘零久，深恩负尽，死生挚友，问人生到此凄凉否？若非西除司大人出手相助，岂得今日君之一线生机？凡人与神，终究是不可得善终，青见，你可已醒悟？”

盲目青见羞愧难当，他摇摇头，说：“多谢大人点化，昔者种种，皆青见之过错，青见深负族中长辈厚托，可怜机木，未等来有缘人，青见有辱使命。”

阳旻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多说无益。青见，你有什么话想说？”

青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阳旻这才看清他的面庞，早已是被泪水冲刷出了几道痕迹。

“大人，我想知道方是幻身在何处？”他说。

归子有些看不下去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他，你和老青现在这样都是他害的啊。”

阳旻却只是微微一笑，指着门外说：“不出意外就在那扇门后面。”

“他过得还好吗？”青见接着问。

“不出意外的话，束在枷锁之中，日日受青鸟啄食，五脏六腑皆空，做鬼也不得安生。”阳旻缓缓道。

“那我就放心了。”青见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接着，他转过身，缓缓走到盲目青见的面前，颤抖着伸出双手，捧住他瘦削的脸庞。

“抱歉，让你受苦了。”青见的声音有些沙哑。

盲目青见微微一笑，说：“我本就是你，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也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以后，替我好好活下去。”

两人相拥，泣不成声。

“西除司大人这次的做法，倒不像他一贯的作风。”归子纳闷儿道。

“确实，是为什么呢？”阳旻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不知，不过倒是没捣乱。”归子庆幸道。

“归子，你别忘了，他也是司命，不可能乱来的。”阳旻说。

“好吧。不知道西除司大人和旋龟现在怎么样了。”

波心湖底，机木依旧安然地摇动着枝叶，那颗青绿色的果实幽幽地发着光。

“咔嗒”，下一秒，乖巧的果子自动飞到青见手里，温顺地躺着。

青见捧着果实，双手奉送给阳旻。

“大人，机木之实，青见甘心奉上。”

阳旻有些为难，“可今后那有缘人若是来此，你作何交代。”

青见笑道：“大人破我心结，救我迷途，怎么算不得是有缘人呢？况今日之后，我怕是将要长久隐于人世间了。”

阳旻明白青见的用意，便也不再推脱，收下了机木果实。

“青见，人世艰险之理，非是一朝一夕便能明晰，你既决心遁入尘世，须得多留个心眼，勿要……重蹈覆辙。”阳旻劝说道。

“大人所言甚是有理，青见自当铭记于心。”青见谢过。

“那好，此外还有别处是在下帮得上忙的吗？”阳旻说。

青见点头，目光坚毅，他说：“有。”

“大人对在下还真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潘若琰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纸折扇。

阳旻携青见来到潘若琰搭建的小木屋，潘若琰稳坐如泰山，看来归子派去的旋龟对潘若琰构不成威胁。

“大人何出此言。”阳旻脸不红心不跳，丝毫不心虚，好像故意支走潘若琰的不是他。

潘若琰无视了阳旻的话，转而问道： “二位是如何达成共识的？大人莫非已经得到机木之实？”

潘若琰的目光在青见和阳旻脸上来回扫视，似乎想从这两人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如你所见。”阳旻摊手，一颗青绿色的果实乖巧地躺在他手上。

潘若琰点头，似是明了，但他并不买账。

“可能要叫大人失望了，溯源之法不可随意使用，若是任意改变前因，对后果必有影响。”

阳旻心中了然，他笃定潘若琰只是嘴硬。

“哦？大人可曾前往过永生？”他语速缓慢。

潘若琰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阳旻，他说：“大人与我不过半日不见，便将在下的本职工作忘了吗？我几乎日日出入永生境。”

“我说的是青见的永生境，你亲手送走的青见。”话已经说到这地步，潘若琰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阳旻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

“我自有我的考量与打算。”潘若琰说。

“有一便有二，有始便有终，大人，这个道理你应当是懂得的吧？”阳旻耐心地说道。

青见也说：“青见能有今天，多亏大人相助，如今只有最后的执念难以消解，不知大人可否助青见一臂之力，此后青见愿为大人赴汤蹈火。”

潘若琰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无奈得笑了，他问阳旻：“大人，你是在威胁我，还是在求我？”

阳旻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从前我只当西除司大人心狠手辣，冷血无情，而今看来，大人似乎是刀子嘴豆腐心，心善得很。”

“这点大人说错了，鄙人不才，正是刀子嘴斧子心，心硬堪比铜墙铁壁，刀枪不入。”说罢，潘若琰扬长而去。

“抱歉，没能帮上忙。”阳旻叹了口气，心里颇为酸涩。

青见颇为灰心地摇摇头，他反倒安慰起阳旻来了：“没事的大人，这样已经很好了。”

青见望着潘若琰离去的方向，平静的目光在空气中游离着，最后穿越了这道门，直到看见单狐山，青见似乎要将眼前的一切都装进自己的脑海里。

“大人…你抓这么多乌龟，是有何用处吗？”话说潘若琰去而复返，神神秘秘地拉了阳旻往外走，没想到潘若琰把他带到了波心湖旁。

一侧的地上留有潘若琰设的结界，结界里关着百余只旋龟，这些龟通体黑红，鸟头龟身虺尾，叫声如斫木。

“大人有所不知，这可不是普通的乌龟，这是旋龟，东海神兽，龙宫护卫，食之大补。”潘若琰兴冲冲地为阳旻介绍。

“嘎嘎嘎。”旋龟们眼泪汪汪地惨叫，可怜巴巴地看着阳旻。

一旁的归子满头黑线，顿时语塞。

阳旻也有些无语，潘若琰这厮一肚子坏水，没准是在试探他是否识得旋龟。

“大人，你不会是想……”阳旻试探性地问道。

“对啊。”潘若琰理直气壮地说。

“嘶”，归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列祖列宗，兄弟姊妹，实在是对不起，都怪我，才让你们今日丧身于他人之腹中，我悔过，呜呜呜。”

“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呢。” 潘若琰拍了一把归子的壳。

归子这时的形态与一只正常乌龟差不多大小，哪里禁得起潘若琰这样一拍，只见它一骨碌便滚到地上，若不是阳旻阻挡及时，归子就要掉进波心湖了。

阳旻出来打圆场道：“大人，呃，这旋龟也算你半个同族，你何必…下此毒手……”

“毒手？大人在说什么，我叫大人一同来放生旋龟，有何不妥？”潘若琰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调侃地笑着。

“放生？！”一人一龟瞪大了双眼，眼神里充满了不相信。

“是啊，放生。”潘若琰摊开双手，颇为理所当然。

“大人为何又变了主意，答应青见的请求了？”阳旻捧起一只旋龟，小心翼翼地贴近湖面。旋龟伸爪试探了一下，温凉的湖水是熟悉的感觉，它便没了顾忌，纵身跃下，潜入湖底。

“我从不做无意义的事。”潘若琰也跟着阳旻一起放生。

“大人费尽心思，先是溯源救下青见，再是答应将青见送回五年前，这是为何？”阳旻说。

“我高兴，就做了。”潘若琰伸了个懒腰，故作轻松地说道。

“大人你高兴就好。”阳旻无可奈何。

“灵状的事，大人可还记得。”潘若琰说。

阳旻淡淡一笑，道：“大人还是为那老者而来？”

“你可以这样想。”潘若琰说道。

“大人若实在想助这老者，何不自己试试入永生境？”阳旻说。

“那不一样，他找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只是圳业王大人派来协助大人你的。”潘若琰摇头。

“好吧，那这算我欠大人一个人情。”阳旻无可奈何地说。

潘若琰放生了几只旋龟后失去了耐性，索性解开结界，让剩下的旋龟自己回到湖底。

2017年 Z市 J大

篮球赛新生杯现场

赛场被围得水泄不通，四处充斥着欢呼声和加油声。

“今天这场比赛，文法学院对生物科学学院。”裁判宣告比赛开始，赛场上的球员们迅速散开。

余落生不小心撞到一个人，他抽空回头一看，是自己的队友，隔壁班的那个大帅哥，叫什么来着，哦，青见。

“啊—青见加油。”眼看着场下众多女生为青见加油，甚至连文法学院的女生大部队也快被青见勾走了魂。

有那么夸张吗，余落生心想。

还真有，青见运球投篮的动作行云流水，很快便拉开了与文法学院的差距。

看着青见毫不费力地投进一个三分球后落地，余落生狠狠咽了口口水。

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余落生决定比赛结束后好好和青见套个近乎。

最终的结果毫无悬念，52-1，生物科学学院大获全胜。

“哥们儿，球打得不错，我叫余落生，交个朋友。”余落生大方地伸出手。

青见也伸出手与余落生相握，他笑道：“青见，幸会。”

“我看你有点眼熟啊。”余落生挠挠后脑勺。

“应该在哪儿见过。”一滴汗珠顺着青见的下巴滑落，晶莹地绽放着璀璨的光。

香樟树的枝叶交映，筛落了滚烫的日光，落在地上，晕染了此刻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