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暮色四合，寒鸦归巢，这座城市的夜景璀璨又明亮，阳旻和潘若琰坐在一家馄饨店里，桌上摆放着三碗冒着热气的馄饨，红汤上漂浮着几颗葱花，像是碧绿的碎珠。

归子半个身体趴在碗沿上，俯身进碗里喝了一大口汤，然后发出满足的嗳叹声。

“虾仁馄饨来一碗，赛过活神仙。”归子美滋滋地哼着歌。

阳旻看着得意忘形的归子，有些哭笑不得，归子跟着他这些年，尝遍了各色美食，不仅时常吵着要吃美味的虾仁馄饨、蛋黄烧麦，还挑食，不过他不吃的东西只有鱼腥草和香菜。

阳旻就不一样了，他不吃芹菜，不吃鱼，土豆只吃块不吃丝，胡萝卜只吃块不吃片，豆腐只吃最嫩的，鸡鸭只吃爪子、翅膀和腿。按阳旻自己的说法，这叫入乡随俗，凡人哪有几个不挑食的。

还好阳旻特意选了个靠里的位置，要是被店里的客人看见一只乌龟吃馄饨，阳旻可是要被误认为虐待宠物的。

身旁是一扇单向玻璃，阳旻可以看见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昏黄的灯光倾洒在青石板地面上，刚刚下过雨的街道有些潮湿，路面上随意铺着几张落叶。

“叮铃铃——”不远处响起一阵铃声。

潘若琰望了一眼玻璃外的世界，将嘴里的馄饨咽下去后擦了擦嘴，这才问阳旻道：“这是什么声音？”

阳旻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以为他们周围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但当他看见穿着黑色冲锋衣校服路过的学生，才反应过来，潘若琰在问什么。

“高中生下晚自习了，这附近有一所私立高中。”阳旻指着不远处一座建筑说。

铃声响过之后，广播里又传来一阵歌声：“灿烂星空——谁是真的英雄——平凡的人们给我最多感动——”

阳旻和潘若琰二人相对视，然后很默契地笑了。

“人世间还挺有意思的。”潘若琰转头往外望去，恰巧一个背着书包的男高中生和一个女高中生一前一后过去了，男生在前，女生在后。

那女生微微低着头，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前面那个俊挺的背影，然后又低下头，她的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像是窃喜。

阳旻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的目光似乎飘到很遥远的地方，“在人间待久了就会觉得天宫中的日子有多无聊了，凡人的喜怒哀乐远比神仙的情感要丰富得多。”

潘若琰赞同似的点点头，说：“是这样的。”

二人吃饱喝足后便慢悠悠地散着步走回纵世堂，空气很清新，没有工业烟尘的颗粒，阳旻伸了个懒腰，颇为惬意。

“晚安。”潘若琰抱臂倚在门框上，笑意盈盈地看着阳旻。

阳旻微微一笑，说：“晚安。”

阳旻回屋后没有立即睡觉，虽然这些天来忙于处理荀奚的事，很是劳神费力，但是他没有丝毫困意。

孟至上，阳玄，青见，荀奚，这几者到底有什么关联，其中任何两个人单拉出来，都是毫不相干的关系，阳旻的脑海中有一条断掉的线索，怎么也连不起来。

或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吧，兴许在未来某一刻，事情会水落石出。

阳旻辗转反侧，直到凌晨都没睡着，他手里握着胸前的丁香平安扣，指尖细细摩挲着那朵做工精巧的丁香花。

第二天一早，二人便出发往谯明镇去了，照旧乘着归子在半空中飞行。

归子疾速飞行着，却很平稳，阳旻和潘若琰站在归子背上，如履平子。

阳旻有些忧心，委托人既然寄来书信而又未留自己的联系方式，是不是意味着他不愿意露面，那委托人所说的，想要同故人再见一面，又该从何说起。

潘若琰看出了阳旻的心不在焉，于是便将自己所发现的线索告诉阳旻：“委托人来信用的信纸上有一个凹进去的小图案，我把这图案拓了下来，发现是一个校徽，而且我打听过了，这所学校的名字叫谯明一中。”

阳旻有些意外，没想到潘若琰还挺细心，“是吗？我怎么没发现。”

潘若琰回想起那天阳旻读信时的场景，喉头有些发紧，他有些心虚地开口说道：“大人……”

阳旻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又要嘲我什么？”

阳旻这副样子着实可爱，潘若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大人读信时专心，不受外物干扰。”

阳旻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以往潘若琰说的“大人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他甩了甩头，将这回音不绝的调侃声驱散开来。

谯明镇虽然叫谯明镇，可实际上谯明镇与谯明山相隔不算近，谯明镇与市区不过五六公里，可谯明镇与谯明山却是相隔五六十公里。

阳旻和潘若琰商量着，来都来了，就去谯明山看看无花木之果藏着什么秘密。

可当二人抵达谯明山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二人大吃一惊。

潘若琰笑道：“我们这是要在无木山上找无花木？”

阳旻看着眼前光秃秃的山，有些哭笑不得，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了，但是潘若琰却告诉他，他们没有找错，这里确是谯明山。

诚然，随着工业化社会的发展，木材作为一种重要的原材料自然是供不应求，尽管目前大多数地方强调封山育林，砍伐树木这一行为还是屡禁不止。但是像谯明山这样被薅得寸草不生的也不多见。

远远望去，谯明山上像是覆盖着一片土褐色的毛毯，零零星星地点缀着几片枯黄的绿色。

阳旻在想，如果遇上大风天或者是暴雨天，谯明山是不是该变成一片平地了。

要在这里找到无花木之果着实不容易，阳旻无奈地看着潘若琰说：“现在该怎么办？”

潘若琰反问他道：“你觉得呢？”

阳旻耸了耸肩，说：“我现在觉得，找到委托人比找到无花木的果实容易许多。”

潘若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那我们去谯明一中找找线索。”

二人早已换了当下流行的装束，阳旻穿了一件纯白的T恤，外面搭了一件薄荷绿的宽松外套，下身一条水洗破洞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慵懒随性，说他是个十八岁的男高中生也不过分。

潘若琰则穿着一件黑色套头衫，下身是一条灰色运动裤，头戴一个同色棒球帽，与他平日里的风格迥异。

两人并肩走到校门口，保安正翘着二郎腿剔牙，见到两个青春洋溢的男生，以为是学生，但看他俩身上穿着的不是校服，又心生怀疑。

“你俩干嘛的？”保安粗声大气地冲着两人喊道。

潘若琰罕少见识这种场面，他以为学校这样的地方想进就进，见保安一脸凶气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干嘛的？他总不能是学生吧。

阳旻冷静地说道：“我是一中毕业的学生，寒假想回学校看看老师。”

保安满脸狐疑地看着二人，目光从阳旻脸上扫到潘若琰脸上，“哪个老师？”

阳旻回想起刚刚看到的展板，有一位女老师的出现频率特别高，于是她张口就来：“穆沐老师，招生宣传处的主任。”

保安恍然大悟的样子，露出笑容，说：“穆主任啊，你这么一说，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穆主任带你出校门吃过饭。”

阳旻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他点点头说：“是我，难怪我看您也眼熟呢。”

保安乐呵呵地给阳旻和潘若琰开了门，看着他俩远去的背影直说下次再来。

潘若琰轻笑了一声，说：“大人这骗人的功夫倒是不错。”

阳旻翻了个白眼，“这叫随机应变。”

潘若琰眨了眨晶亮的双眼，嘴角噙着笑意看着阳旻。

阳旻带着潘若琰走进了一栋楼，他看了看一楼的应急逃生地图，发现方才自己扯谎说的穆沐主任所在的办公室就在旁边，也就是招生宣传处。

阳旻正愁找不到从何问起，他在心里酝酿了一套说辞，索性拉了潘若琰，准备进招宣处。

这时，一个男人叫住了二人。

“同学，你们两个怎么不穿校服。”那男人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听得阳旻头皮一阵发麻。

二人转身，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脸：约莫四十岁，双眼狭长扫入鬓角，鼻子塌塌的，嘴角下耷。

这是一种很难让人喜欢上的长相，阳旻显然就是这样想的。

阳旻将刚刚的说辞大致再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加了些：“我们是穆主任以前的学生，这次回来是代表我们大学来宣讲的。”

“哦，穆主任的学生，那是很优秀的，”男人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你们来我们班宣讲吧，穆主任今年也教我们班，我们是老搭档了。”

阳旻没想到这人竟如此顺理成章地把事情推向了阳旻都觉得尴尬的境地。

“那个，我们……”阳旻张了张嘴，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已经和穆主任说好了。”潘若琰学起说谎来得心应手，显然很上道。

“罗主任。”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自几人身后传来，阳旻松了一口气，他打算趁这个罗老师和那女人寒暄时趁机走掉，谁知这女人一来，他们彻底走不了了。

“穆主任，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罗主任见是穆沐，喜笑颜开，他指着阳旻和潘若琰说：“你的学生正好来找你，哪一届的呀，我从来没见过。”

阳旻在心底暗叫不好，没想到这么巧，拿人当挡箭牌却遇上正主，他和潘若琰对视一眼，两人都点点头，已经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我的学生？”穆沐走到阳旻和潘若琰跟前，打量了一番，阳旻明显从穆沐眼里看出了疑惑与陌生。

阳旻和潘若琰被穆沐和罗主任盯着，活像警察打量犯罪嫌疑人，只不过那个姓罗的反而更像嫌疑人。

正在阳旻准备带着潘若琰跑路的时候，穆沐朗声说道：“确实是我的学生，好久不见了，变得更帅了，老师差点没认出来。”

阳旻干笑两声，朝穆沐鞠了一躬说：“好久不见老师了。”

“你俩来我们班宣讲吧。”罗主任贼心不死，伸手去拉阳旻的胳膊。

潘若琰装好学生装累了，索性不装了，他冷冷地看着罗主任抓住阳旻胳膊那只手，沉声说道：“罗主任，我们时间有限，还要和穆老师叙叙旧。”

罗主任被潘若琰盯得浑身恶寒，他打了个抖，很麻溜地松开了阳旻的胳膊，他干笑了两声，说：“你们先聊，你们先聊，我上去看看学生。”

穆沐把阳旻和潘若琰带到了会客室，她没有兜什么圈子，只是礼貌地笑着说：“二位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