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子和阳玄急匆匆地在天宫穿梭,像是在寻找什么。
过往的神将被这横冲直撞的俩人撞到墙上,二人连连道歉。
“真君,真君真君——”阳玄的呼唤声在天宫中此起彼伏地回荡着,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别喊了,让真君一个人待会儿吧,若琰神君走了,真君心里也不好受。”归子惆怅地叹了口气,他知道阳旻现在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来消化这份悲伤。
“对哦,但我只是想问问那天在神狱九重塔里捡到的东西应该怎么处置。”阳玄叹了口气,摊开手,手里拿着的是龙眼核珠子和那张纸。
归子想了想,说道:“我们把这些龙眼核种在你的旁边吧,这张纸呢,就找个小匣子装起来,一并埋下。”
阳玄觉得归子说得有道理,点点头道:“好,那我们马上去吧。”
归子拉住即将飞奔而去的阳玄,老气横秋地说道:“你成天别老咋咋呼呼的,哪有个做神官的样子!”
阳玄上下打量了一道归子,满不在乎地说:“那你说做神官应当是什么样的?你这样的?”
归子满意地点点头。
阳玄笑而不语,戏谑的目光将归子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
归子被阳玄盯得心虚发慌,赶紧拉着他往禁地去了。
归子一边刨土一边说:“你就不好奇这张纸条上写什么了?”
阳玄点点头,说:“当然好奇了,可我不想看,真君说了,非礼勿视。这是别人的秘密,我不能窥视。”
“孺子可教也,真君一定很欣慰。”归子拍拍阳玄的头。
阳玄一个眼刀子飞了过去,吓得归子赶紧缩回了手。
兄长荀奚子敬亲启:
兄长近日身体可好?
兄长进入试炼塔后,父王来信,要阿印速速回国,许是国内发生了什么要紧事。事发突然,我没法当面跟兄长道别,只得留下这一纸书信陈情,还请兄长海涵。
兄长可还记得,那年兄长寿辰时,一个老道人醉酒之后说了些胡话,兄长听后却是极为在意。兄长问我如果自己真的成了那杀父娶母的恶人,阿印会怎么办。当时阿印说,兄长心性至纯至良,不是那般的无耻小人。现在阿印依旧这样觉得,兄长不必太过担心,只需要相信自己能做个好人便好。
阿印还记得和兄长一起从王宫出逃那日,阿印带了一大包珠宝,确因风暴四散无几。着陆之后,阿印又发起了高烧,兄长没日没夜地照顾阿印,让阿印感动不已。可是感动之余,阿印在想,自己是不是不太适合生活这片土地上?
兄长现在是李城城主了,阿印很开心。兄长自小便有理政才能,相信在兄长的治理之下,李城会变得越来越好,百姓生活会越来越富足,妖兽也不会再为所欲为,这样就足够了。
最后阿印想说,此番回到枭阳国,不知何时才能与兄长相见。但是不管身处何方,相隔多远,阿印都是兄长的弟弟,兄长永远是阿印的兄长,这是不会变的。
阿印回去之后也会学习一些理政的经纬之术,争取早日赶上兄长的步伐。
愚弟阿印敬上。
天牢的门紧闭着,里面的假山和瀑布依旧如往常一般静默着,流淌着,好似一成不变。
阳旻躺在假山上,仰头望着天,心里平静得有些可怕。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嘛,也不知道以后在天庭能干嘛,做真君虽然位高权重,可终究好像少了些什么。
天牢里不见天日,能望见的便只是坑洼不平还有小洞的岩顶,几道细微的光倒是能渗进来,形成了几条光柱。
阳旻犹豫了很久,还是踏进了曾经关押潘若琰的那间房。
这间房空置许久,门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一张石床,一扇铁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阳旻望着冷冰冰的石床,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潘若琰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一个人熬了三百年。
阳旻躺上了那张潘若琰躺过的石床,有些冰冷,有些坚硬,有些硌。
阳旻轻轻地抚摸着一旁的石墙,墙上有些坑坑洼洼的痕迹,好像是些划痕。
一道,两道,三道,整面石墙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划痕。
潘若琰,被关进天牢的那些年,你都是这样数着日子过来的吗?
阳旻的心脏隐隐约约密密麻麻地痛了起来,眼泪从眼角不断滑落。
他捂住胸口,手里攥着那枚失去光泽的丁香吊坠,沉沉地睡了过去。
如果醒来之后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他还是那个不受上司待见的东除司,每日勤勤恳恳带委托人进入永生之境。
潘若琰还是那个随性而为的西除司,兴致高的时候接一些委托,兴致不高的时候就把委托推给东除司。
可惜啊,可惜这一切都是那样真实地发生过。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间,阳旻在天牢躲了一天,也该出去了。
毕竟近几日天宫政事繁忙,共工和颛顼前去肃清南方神余孽,清理东方神中的内线,今天也该回来了。
果不其然,阳旻没过多久又听见阳玄和归子此起彼伏的呼唤声。
“真君!真君!真君——”
声音越来越近,看样子朝着天牢来了。
阳旻走出天牢,便看见阳玄和归子仓促寻找的身影。
“怎么了,你二人怎的如此慌忙?”阳旻有些纳闷儿。
阳玄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一天不见你,有些担忧。”
阳旻乐了:“难不成我还能寻短见?”
“这谁知道呢。”阳玄嘀嘀咕咕地说道,“也不知道谁前两天哭得要死要活的。”
“你说什么?”阳旻没有听清。
“没什么!”阳玄和归子欢快地跑开了。
阳旻当夜紧急召开了一次晚会,他坐在宝座之上,神色有些疲惫。
“诸位最近怎么样?可清理完了南方神的余党?”阳旻的声音闷闷的。
共工率先开口道:“我已将靖川王一干人一网打尽,我的部下正在追踪尚在流窜的祸孽,应当很快就能将他们带回天宫。”
阳旻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问道:“神狱九重塔情况如何?”
祝融上前一步说道:“神狱九重塔已复原如初,每日三批神将轮换值守,风平浪静,不曾有妖兽作祟。”
风平浪静,意味着没有任何异动。
那日,阳旻企图以同样的法子唤回金枝,可这次的召唤却像是被投入深海的小石子,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金枝随着潘若琰一同消失了。
“知道了。”阳旻说。
圳业王向阳旻汇报了永生之境的情况,之前被破坏的系统已经被修复如初,亡魂们回到了自己曾处的空间,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多亏了阳玄暂时收容逃窜的亡魂,这为修复永生之境省去很大的麻烦。
“诸位,我有几件事情要同你们讲。”阳旻勉强将声音提高了些。
大殿中传来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阳旻自顾自地说:“第一,永生之境不可一日无主,既其已恢复运转,不如择日选出新任城主,我看圳业是个合适的人选。圳业可有异议?”
圳业王上前一步领命:“回真君,圳业没有异议,愿为永生之境新任城主,必当勤勤恳恳执事,不负真君厚望。”
“第二,看守神狱九重塔一事事关重大,倘若处理不好,恐怕又会节外生枝。各殿每日派出一支神将队伍前去看守,任何神将不可与塔中妖兽有所来往。”
“第三,本君决定下凡历练一番,此间由共工、祝融、颛顼三位,轮流执政,处理天宫大小事务。”
三人都没有说话,祝融有些欲言又止,共工则心直口快:“真君,你打算何时归来?”
阳旻没有立即回答,他望向前方,目光十分空洞悠远。
沉默了一阵,阳旻才开口道:“等到归子和阳玄在禁地种下的龙眼核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之时,我便归来。”
众神一路恭送阳炎真君出了南天门。
“诸位,不必再送,就此别过吧。”阳旻朝众人拱拱手,行了一礼。
阳旻先是去超市逛了逛,超市是一个人间烟火气息浓郁的地方,和爱的人一起逛超市,一定是一件悠闲而又幸福的事。
土豆不错,买一些。金针菇也不错,买一些。
萝卜不错,不过潘若琰好像不爱吃萝卜。
阳旻触碰到萝卜的手顿住了,他又不知不觉想到了潘若琰。
想什么呢,潘若琰已经不在了,被阳旻亲手推进火井里的。
阳旻苦涩地笑了笑,鼻子有些发酸。
“那个,你好,请问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吗?”一个扎双马尾的女孩停在阳旻面前。
阳旻恍然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对女孩的要求感到有些诧异。
见阳旻不说话,女孩慌张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长得很好看,想和你认识一下。”
阳旻突然想到,几百年前的一个夜晚,潘若琰跟他说回到故乡的时候,有个女子跟他说心悦于他。
潘若琰那时还不懂何为心悦。
后来,潘若琰轻轻吻了阳旻,跟阳旻说,这辈子心悦于他。
阳旻礼貌地笑了笑,摇摇头说:“很抱歉哦,可是我有意中人了。”
女孩子垂头丧气地走了,像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兔子。
阳旻回到了他的纵世堂里,许久没回来,纵世堂大门紧闭,看起来毫无生机,像是沉睡过去了一般。
门口的信箱被塞了个满,阳旻将大门敞开,然后把这个沉甸甸的箱子抱回了后院。
信箱里是用各式各样的纸写好的信,阳旻一封封细细读来,把委托人们的委托一一记在公文册上。
“想和出意外过世的女儿说句生日快乐。”
“想再和辞世的老伴儿下一局棋。”
“想知道他知道我很想他吗?”
和女儿说一句生日快乐,和辞世的老伴儿下一局棋,他知道我想他吗?
其实这些都只是一些稀疏平常的小事,可这些小事却因为生死之门的隔绝,变得那样遥不可及。
凡人的这些愿望因为阴阳相隔而变成天方夜谭,想要避免心痛,就要学会扼断思念。但是思念不是一星火苗,说断就断,它像是满天繁星,忽而纷闪。
怎么能说忘就忘。
或许□□之境和司命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