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诺做了一个梦，不过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更像是体验了一遍自己的过去，宛如大水退去，隐藏在水面下的石块重新浮现了出来。

梦中的自己正站在大学教室门口，她低下头，看见自己手里拿着一本英国史的课本。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虽然不能控制梦中的自己的行为，但意识还是清醒的，所以踏进教室的一瞬间，艾莉诺立刻感到一些不和谐的地方。

英国史教授站在讲台上，穿着熟悉的古板西装，戴着玳瑁老花镜，和他的着装一样，这门课程也同样无趣，因此选他的课程的人很少。

艾莉诺之所以选择这门课只是因为只有这门课的上课时间刚好错开了打工的时间。

这节课平时会有这么多人吗？几乎把整个教室都给坐满了。

环视一周，艾莉诺发现大家都压低声音隐隐地交谈着什么，她甚至看见了学校的啦啦队队长，那个高傲的金发女孩坐在教室中央的位置上，视线却望教室的角落投去。

艾莉诺经常坐在前排的角落里，那里既不会引人注目，也不会错过教授的重点，而如今在她常坐的位置上，艾莉诺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

鎏金一般的发丝，穿着低调的白衬衫，领口的红宝石取下来了，看起来像一位学生，那种清贵优雅的气质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错认。

在图书馆偶遇的金发帅哥……她记得叫莫里斯。

当时的艾莉诺这样想着，然后她迅速将视线移开了。

这让现在的艾莉诺泛起一丝疑惑，自己当时是这样的反应吗？

似乎那个时候的她对莫里斯并不感兴趣，明明在记忆中自己对莫里斯一见钟情，两人以课题为由越走越近，直到莫里斯向她告白，两人顺利在一起。

如果这样，在课堂上看见自己一见钟情的男人时，自己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冷淡？

……甚至觉得有点麻烦。

艾莉诺听到记忆中的自己问一个空位旁的女生。

“嘿，这里有人吗？”

女生告诉她已经有人了。

艾莉诺环视四周，发现只有莫里斯身边还有个空位，不知道这些一看就是为莫里斯而来的女生为什么没有占据这种风水宝地。

难道是恋爱小说中的校园潜规则，艾莉诺有些好笑地想，比如不准有人私自对校园男神下手，因为男神是属于大家的。

马上就要上课了，艾莉诺不是在乎这种无聊潜规则的人，她正准备坐过去时，刚刚那个女生拉住了她。

“难道你打算坐在他旁边吗？”女生低声问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惊奇。

艾莉诺耸耸肩，无奈道：“是的，亲爱的，没有别的位置了。”

“但他看上并不想任何人坐在他身边。”那个女生暗示道，“他看上去像中世纪的贵族，一定是大家族出来的。”

“女生们都知道这种不是她们能傍上的人，你知道那种古老的家族，即使傍上，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艾莉诺挑挑眉，听了女生的话，她也犹豫起来。

虽然艾莉诺对傍上什么贵族不感兴趣，但她也不是喜欢惹麻烦的人，如果有其他位置的话，她一定不会选择坐在莫里斯身边。

讲台上教授轻咳一声，提示她快要上课了。

艾莉诺只好走到莫里斯身边。

“嗨，莫里斯。”

莫里斯闻声抬起头，他眨了眨那双迷人的绿眼睛，微笑起来。

艾莉诺不禁再一次被面前男人的俊美给惊到，莫里斯的俊美是会让人怀有欲望的俊美，简而言之，就是想和他上|床的那种俊美。

艾莉诺低咳了一声，尴尬道：“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莫里斯点点头，主动将自己的书挪了一个位置。

艾莉诺听到周围惋惜一般的窃窃私语，大概是没想到看上去气质矜贵的莫里斯竟然如此平易近人，女孩们为自己错过的机会扼腕叹息。

莫里斯指了指身边的座位。

“我就是为你来的，艾莉诺。”

艾莉诺坐下，诧异地转过头：“为我？”

莫里斯将手中的书合上，露出封面，是一本关于诺曼王朝的简史。

艾莉诺恍然，大概是对历史感兴趣，所以来旁听吧。

艾莉诺微笑道：“有什么不懂就来问我吧。”

这个时候艾莉诺还不了解莫里斯在历史上的造诣，只是觉得莫里斯对历史感兴趣的，她便随口客气了一句。

课后，莫里斯一副想和她探讨学术的样子，但艾莉诺忙着去找打工，她想着教室里教授也在，别的同学也在，莫里斯总能找到人问的，于是刚下课就立马跑路了。

第二节课时，莫里斯又来了，这次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静地看着艾莉诺。

艾莉诺有些茫然：“怎么了吗？莫里斯，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莫里斯若有所指：“当然是因为有人让我有问题问她，结果却跑得比谁都快。”

艾莉诺一时汗如雨下，她想找个借口，却发现自己上节课确实完全将莫里斯抛下跑路了，她顿了顿，有些心虚。

“抱歉，莫里斯，上节课下课我有点事。”

莫里斯看上去也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提出想和她一起做课题。

艾莉诺连连点头：“没问题，不过还有几个同学，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莫里斯微笑道，“只要你别忘记我就行了。”

艾莉诺看到莫里斯俊美的微笑，竟觉得有些头痛，回家后她将这件事说给室友听，室友当即锤了她一拳，问她是来炫耀的吗？

艾莉诺一想也是，虽然莫里斯是个外行，但做工作时，被一个帅哥陪着似乎也不错。

如果不是莫里斯，艾莉诺还以为这个男人在追她呢？

但莫里斯怎么会呢？只要他喜欢一个女人，谁不会被他的绿眼睛所迷惑呢？

当时的艾莉诺没有想到，莫里斯就是在追求她。

现在的艾莉诺看着自己过去的经历，那种奇特的撕裂感又涌了上来。

梦中的经历虽然大体上符合回忆，但在细节上出现了些微差别。

究竟那个在图书馆对莫里斯一见钟情的艾莉诺是真的，还是这个对莫里斯敬而远之的艾莉诺是真的呢？

-

“艾莉诺、艾莉诺……”

艾莉诺被摇醒了，她睁开眼，看到莫里斯正担忧地望着自己。

“什么时候回来的？”莫里斯问道，“你去哪了，我很担心你。”

艾莉诺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家中客厅的沙发上，她只觉得脑袋发胀，一时间没有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竟然下意识地推开了莫里斯伸过来的手。

但当那种奇怪的撕裂感如潮水般退去，艾莉诺心中重新充满对丈夫的依赖，她主动伸手搂住莫里斯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间。

莫里斯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但他迅速放松下来，反手将艾莉诺抱在怀里。

艾莉诺蹭着莫里斯，像一只闻到了猫薄荷的大猫，莫里斯被蹭得后退一步，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了？”莫里斯温声问道。

艾莉诺摇摇头，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又沉默地抬起手想要抚摸莫里斯的脸庞，她想确认丈夫是真实的，并不是梦境。

突然，艾莉诺脸色一变，她看见自己的手心上写着一行字，字体优雅，内容却让她浑身发冷。

我还会来找你，我的朋友。

——落款是V。

艾莉诺从莫里斯怀里挣脱出来，她看了又看，又搓了搓，那行字体也没有消失。

莫里斯见到了，他皱眉：“是谁的恶作剧吗？”

这不是恶作剧。

是V的预告，他还会来找她。

艾莉诺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事情还没有结束。

她看见自己左手上的戒指，如果猜得没错的话，正是因为这个戒指。

她看向莫里斯的左手，上面有一枚和她一模一样的戒指，黄金铸成的戒托，中央镶嵌着一枚红宝石。

那个天使叫这枚戒指——[克里希纳]。

传说中的神明，意思是容纳一切的黑色。

艾莉诺低声问：“你的戒指可以取下来吗？”

莫里斯眨眨眼，他不懂妻子为什么这么问，但他还是尝试了一下。

那枚戒指轻松地从莫里斯修长的手指上脱落下来。

艾莉诺跑到浴室，她尝试用洗手液将戒指脱下来，戒指却像和她的手指融为一体般纹丝不动。

莫里斯担忧地看着她：“你不喜欢这枚戒指了吗？”

艾莉诺没有回答，她又走进厨房拿了一把刀。

黄金很软，普通的黄金饰品为了防止刮伤，会在黄金中掺入银，提高其硬度，但她记得莫里斯给她说过这枚戒指是特殊工艺处理过的纯金。

黄金的莫氏硬度只有2.3，而陶瓷刀可以达到5，不出意外的话，陶瓷刀是可以切割黄金的。艾莉诺冷静地分析着。

莫里斯看到艾莉诺的举动赶紧阻止她，他拉住她的手，急急道：“艾莉诺，你冷静一点。”

莫里斯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不会理解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那种非生物的力量对普通人类来说绝对是毁灭性的。

艾莉诺坚定地看向莫里斯，她低声说：“莫里斯，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莫里斯一怔：“去哪里？”

“我不知道，莫里斯，”艾莉诺抱住头，她神情有些痛苦，“我只知道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你是不是发烧了？”莫里斯摸了摸艾莉诺的额头，莫里斯的手带来一阵舒服的凉意，艾莉诺感觉自己的头痛缓解了一些。

莫里斯见妻子冷静下来，他将她手里的刀拿走，提议道：“要不要去土耳其旅游。”

“土耳其？”

“结婚之后，你就很少和妮娜联系了吧？”莫里斯的声音温和而平静，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你需要休息，为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去看看老朋友呢？”

妮娜……妮娜？

是啊，妮娜是她大学时的好友，她们一起合租，一起上课，一起打工，无话不说，但在这一年里，艾莉诺似乎从来没想起自己有这么一个好友。

“妮娜……她在土耳其？”

艾莉诺皱眉，她没有丝毫的记忆。

“你忘记了吗？她说她在土耳其找到了一份好工作，还给你寄过贺卡。”

经过莫里斯的提醒，艾莉诺突然想起在她结婚不久的时候，她确实收到过妮娜的卡片，但已经被她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仿佛这个朋友从她脑海里消失了一般。

——直到莫里斯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