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这个结界，兰斯洛特却发现自己进入了一座巨大的石头城。

一条古老的石板路往上方延伸，通往一座立在高山上的城堡。

明明外面还是暴雨连绵的雨夜，这里却艳阳高照，抬头望去万里无云，天空是清透的浅蓝，在这样祥和的氛围中，那座高山城堡散发出恐怖的气息。

刚刚黑洞所散出的不详恶寒应该就是源于那座城堡。

兰斯洛特谨慎地一退，却发现来路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条无限往远处延伸而去的石板路。他顿了顿，犹豫了一瞬，还是抬脚沿着石板路往高山上走去。

圣遗物能制造出囚禁黑暗的独立空间，那么需要用耶稣裹尸布来镇压的邪恶是何等恐怖之物？

城堡的建造时间应该十分久远了，半朽的大门半开着，兰斯洛特推门进去，门栓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城堡里面一片空旷，尖顶破败不堪，阳光从缺口中撒入，照亮了整个城堡。

数个巨型的十字架竖立着在中央，约有三米高，像干枯的丛林。

十字架上挂着一具具看不清面容的尸体，最中央的十字架上有一个红发青年，他的手腕被银色的长钉死死地钉在十字架上。

听到响动，十字架上的年轻人慵懒地睁开眼睛，他有一双鎏金一般的眼睛，仿佛被兰斯洛特吵醒一般，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你是谁？”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抱怨，“说实话，我根本分不清你们，好歹留下一些标记，不要都从一个模子中倒出来似的”

“说起来，我也从教授那里学到过一些基因方面的知识，”年轻人似乎很久没有和人说话了，他精神显得有些亢奋，“基因并不稳定，就算是再细致、再精巧的培育，基因也可能发生突变，如此批量性地制造出一模一样的人类躯体，你们的技术更偏向于克隆，我猜得没错吧？”

年轻人虽然被钉在十字架上，却侃侃地谈论着自己的想法，被当作罪人一样对待，他却还笑嘻嘻地和他讨论基因与克隆。

兰斯洛特慢慢走近，年轻人看见他脸上的烧伤，他恍然道：“原来是你。”

兰斯洛特也抬头，眯眼看他：“爱德华·阿尔普，你没有死。”

爱德华哈哈一笑：“你知道想要杀死一位血族侯爵，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吗？很少有人能下这样的决心，他们也只能将我囚禁在这里罢了。”

“说起来，也是你们的错，为什么要带走艾莉诺呢？”爱德华语气幽怨，“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我都不可能做到这个程度。”

兰斯洛特低声喃喃：“……你们果然是冲着艾莉诺去的。”

“要不呢？”爱德华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哦，那个东西是传说的天使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但他迅速耸耸肩：“难怪能从那位大人手里将艾莉诺带走……这是一个误会，意外收获罢了。”

“……”

“不过，那真的是天使吗？”爱德华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一般，嬉皮笑脸道，“看起来……额，诡异？竟然能将灵魂直接抽出来，亚伯拉罕也研究出不得了的东西。”

“这应该是神的领域了吧？比起我们，他更像是该被钉死在十字上的异端。”

兰斯洛特没有回答。

不想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从前的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亚伯拉罕，那时候的他坚信，就算亚伯拉罕不被所有人理解，但他是唯一能够拯救这个世界的人。

但现在的兰斯洛特已经什么都不相信了。

他亲眼看见亚伯拉罕做了什么。

在兰斯洛特发现他们被女巫追踪到了的时候，他立刻做出判断，打算带着希里娅和艾莉诺离开教堂，回到瓦尔拉哈，那是一个永远光明之地，没有黑暗能存在在圣域之中。

但那个神秘血族和爱德华的动作更快，在女巫追踪到教堂一瞬间的时候，他们便追了上来。

力量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悬殊如同云泥，面对那个戴着精致面具的黑袍男人，兰斯洛特几乎在一息之间就败下阵来。

恐怖的火焰铺天盖地，像愤怒的野兽，似乎想要把一切吞噬殆尽。

希里娅被疯狂的火焰裹胁其中，她银色的发梢几乎烧得卷曲起来。

她将自己蜷缩起来，不敢触碰那恐怖的火焰，只能恐惧地，细弱地叫着自己。

“哥哥……哥哥！”

金色池塘中的仪式似乎只成功了一半，除了最初几年外，希里娅的身体状态一路下滑。如今她的力量已经不如最初的一半，但随着希里娅力量的衰弱，她却越发变得像原来的希里娅。兰斯洛特一边在心中自责，暗暗发誓一定要守护好妹妹，一边又在心中窃喜。

——偶尔希里娅陷入虚弱的时候，又会重新叫他哥哥。

就像这时一样。

兰斯洛特目眦欲裂，他拿着剑的手被红发青年踩在地上，爱德华垂下头，有些苦恼。

“你们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夺走我们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一年前，还没有吃够苦头吗？”

黑袍男人冷冷地笑了一声，他打了一个响指，几乎要舔舐到天空的火墙将整个教堂笼罩起来，而下一刻，一道凌厉的剑光劈开了火墙，银发男人一跃而出。

在模糊的视线之中，兰斯洛特看见火墙两侧黑白两道身影对峙着。

兰斯洛特看不清男人的样子，只觉得身形有些熟悉，他听到隐隐传来艾莉诺的声音，她叫银发男人——德维尔。

瓦尔拉哈的叛徒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不过那时的兰斯洛特已经没有心情去管叛徒，他全部的心神都被希里娅的哭声所夺走。

必须要救下希里娅，他在神面前立誓会保护好她。

在交手的过程中，德维尔的力量似乎极不稳定，他落入下风，选择迅速离去，随之离去的还有那个戴着面具的黑袍血族，只留下爱德华在教堂中，他蹲下身，无聊地戳了戳兰斯洛特的伤口。

“喂，你叫什么名字？”

兰斯洛特没有回答，他挣扎着站起来，往希里娅走去，想要将妹妹从那个炙烈的火球中救出来，爱德华也没有阻止他，饶有兴趣地看见他的半个身体都被熊熊火焰烧成碳黑色。

“哥哥……”

兰斯洛特咬着牙，他竟然真的穿过火焰，抓住了希里娅纤细的手腕，他哑声道：“不要怕。”

他的半张脸已经被烧得看不清原来的样子，只有一只眼球凸出来，和原本正直的神圣骑士截然不同，此刻的兰斯洛特像是从地狱之火爬出的恶鬼。

在旁边无聊看戏的爱德华也不禁一惊，他没想到一个人类竟然做到这种程度。

但是，爱德华再怎么不着调，他也不可能把一个好不容易捉到的天使放回去。

——教授说已经好多年没有遇到天使当作实验品了。

“可以请你放开吗？”爱德华拔出剑，“不然我只能砍断你的手臂了。”

兰斯洛特咬牙，他竟然拉着希里娅的手腕，将她一点点从火球中拉出来。

希里娅哭泣着：“好痛……哥哥……”

兰斯洛特低声：“忍耐一下，希里娅，乖孩子。”

爱德华耸耸肩，他举起剑，下一刻却被一柄飞来的利剑击飞。

爱德华回头，看见刚刚逃走的银发男人又出现在屋顶之上。

他记得艾莉诺叫他——德维尔。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名字。爱德华心想。像是那种欺骗女人感情的渣男，和艾莉诺爱看的偶像剧中的男反派一样，除了脸一无是处。

“放开那个孩子。”德维尔冷声道，但下一刻他似乎被什么附体了一般，自言自语起来，“不对，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去找……”

爱德华瞬移到德维尔面前，两人的剑相击在一起，爱德华手腕一麻。

从对方的剑上传来磅礴却混乱的力量。

这等力量绝不是一个人类所能拥有的。

德维尔一只手捂着脸，他半跪在地上，有些痛苦抓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喃喃自语。

“滚出去……滚出我的身体……”

看起来还是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的病人。爱德华心想。不如把他杀在这里，不知道莫里斯教授能不能原谅他悄悄逃班，把工作都扔给艾莉诺的事情。

他的剑刚刚举起，一道破空之声传来。

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胸膛。

爱德华有些疑惑，他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伤口，鲜血流出染红了外套。

子弹对血族几乎没有作用，稍微懂点常识的人都不会用子弹来对付血族，除了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外，却不会对血族造成任何伤害。

爱德华伸手将那颗子弹从自己身体中扣出来，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伤口却没有愈合。

那颗的子弹的表面雕刻着奇怪的花纹，这似乎不是一颗普通的子弹。

下一刻他便被猛地清醒过来的德维尔用剑刺穿了胸膛。

一个穿着红色长袍的男人从教堂外走进来。

德维尔微微喘气，他轻声叫出了来者的名字：“亚伯拉罕。”

“德维尔？”叫做亚伯拉罕的红袍男人彬彬有礼，“还是我应该叫您大人？”

“随你。”德维尔转头看向哪个囚禁希里娅的火球，他抬起手，火球慢慢熄灭下去，一具焦黑的、小小的躯体掉落出来。

兰斯洛特抱住那副黑色躯体，他看见焦黑的手臂微微抬起，用力抓住了他的衣袖。

“不用担心。”

亚伯拉罕抬抬手，他身边的骑士将背上的东西放在地上，那竟然一个棺材。

亚伯拉罕将棺材打开，里面躺着一个男孩。

随着光涌入，男孩睁开了眼睛，是一双紫色的眼睛。

他茫然地打量着整个世界。

亚伯拉罕说：“我给你带来了一副全新的躯体，健康并且契合您的灵体。”

德维尔俯下身，他打量着兰斯洛特怀里那具焦黑的女孩躯体：“放松一点，我把你的灵体取出来。”

“好痛……好痛……德维尔，快帮我换一幅身体。”兰斯洛特看见自己妹妹向着德维尔伸出另一只焦黑的手臂，“快把我带出去。”

德维尔躲开了希里娅的触碰，他有一些洁癖，只是伸出手轻轻触碰焦黑躯体的——大概是额头的位置，兰斯洛特眼睁睁地看见一个半透明的灵魂一样的物质被抽离了出去。

随着那个东西离开焦黑的躯体，拉着兰斯洛特衣袖的手垂了下去。

德维尔将那个半透明的灵体放进棺材的男孩体内。

男孩的脸上显出一丝痛苦，他呻|吟着，依赖地看向亚伯拉罕，亚伯拉罕温柔地摸了摸男孩的头发：“忍耐一下，好孩子。”

男孩子乖巧地点点头。

片刻之后，兰斯洛特看见他的头发慢慢开始变白，最终变成一种圣洁的银色，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紫色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天空一样悠远的浅蓝。

和当时在金色池塘举行仪式的希里娅一模一样。

——这到底！

兰斯洛特急促地呼吸起来，他忍不住大声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太无礼了，”男孩从棺材中坐起来，他皱眉看向他，“换了个躯体你就不认识我了吗？果然是肤浅的人类，只会依靠表象识人。”

“这只是一个空荡荡的躯壳，我还是希里娅。”

兰斯洛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希里娅的男孩，而后他又看了看自己怀里被烧成焦炭的尸体，漆黑的尸体平静地躺在自己怀里，就像年幼时，体弱的希里娅总是喜欢自己抱着她一样。

到底谁才是希里娅？

是身体还是灵魂，那个灵魂真的是希里娅吗？如果不是……

那么恐怕，自己的妹妹已经在仪式的时候被自己亲手杀死了。

这让兰斯洛特失去了理智，泪水从脸庞滚落，男孩见他状似疯狂的样子，以为他只是在为自己的死去而难过，他凑过来，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兰斯洛特脸上的眼泪。

“不要哭了，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男孩抱怨道。

“不对，”兰斯洛特喃喃道，“你不是我的妹妹。”

闻言，男孩有些生气，他踢了兰斯洛特一脚：“愚蠢！那你说我是谁？”

兰斯洛特将视线转向他，他愣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是杀了我妹妹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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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城堡中，兰斯洛特抽出剑对着爱德华，他低声道：“不管是异端还是天使，我都不会放过他们。”

爱德华毫不畏惧：“你要杀了我吗？”

兰斯洛特说：“我要和你签一个契约。”

爱德华一愣：“什么。”

兰斯洛特用另一只手撕开自己的衣服，爱德华看见他赤|裸上半身上有一个巨大印记，那个印记近乎覆盖了他的整个胸膛。

“这时叛徒的印记，我已经不能使用一切神术，所以我要新的力量。”

爱德华意识眼前的青年在说什么，他眯起眼睛：“你要成为我的血仆？”

“不，不够，”兰斯洛特一剑斩断了十字架，爱德华稳稳地从空中落在地上，“我要更多。”

爱德华耸耸肩：“那作为报答，我可以让你成为的亲眷。”

红发青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毕竟，和玛格丽特那家伙不同，我还没有子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