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什么是合适的时机，就像艾莉诺也不知道留下这个秘密文档的人为什么会断定她一定会来到这艘船上。
这已经是伊斯坦布尔陷入沉眠的第二天了，根据尼古拉斯的说法，这个结界最多持续三日，也就是说至多明天，这座城市会重新醒来。
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意味着圣域想做的事情已经接近尾声，而他们还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无从入手，更谈不上阻止，如今唯一能掌控的东西就是这两颗不知用处的神秘鱼雷。
暮色已近，莫里斯问艾莉诺想不想去休息一会儿，艾莉诺摇摇头，她心中一直无法安宁下来。
阿德勒在控制台的柜子中找到了四个望远镜，亚隆拿着望远镜陷入沉思。
黛丝诺拿着一个望远镜，遥遥地看了一眼那棵海中大树，回头见亚隆神色有异，便问道：“有什么异常吗？亚隆。”
“如果会长预见到我们一定会登上这艘船，那么他准备的东西一定有他的道理。”亚隆指着望远镜侧面的夜视标志，“今晚大概率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海中的神树除了不久前的异动外一直没有其他的变化，黛丝诺无聊地将望远镜放了回去：“只有四个望远镜，我是血族，我不需要，你们用吧。”
亚隆目光一动，有些疑惑他并没有说出口。
现在船上有五个人，如果会长预见到他们一定会登上这艘船，为什么只准备了四个望远镜？
这是不是表明……有人本不应该出现在船上？
黛丝诺、阿德勒和他三人都是研究会成员，系统中有专门留给艾莉诺的文档，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亚隆隐晦地打量了一眼俊美的金发男人，男人很敏锐，他朝着亚隆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目前来看，男人并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只是一直在照顾艾莉诺，他们是夫妻，这很寻常，除了最初表现出来的和动物交流的能力，莫里斯看上去和普通人类并无区别。
也许会长真的考虑到身为血族的黛丝诺不需要望远镜，所以少放了一个呢？
亚隆转头问阿德勒：“系统能运行了吗？”
阿德勒比了一个可以的手势：“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屏幕上闪过几行数字，一个发射的按键浮现在屏幕中央。
亚隆喃喃：“那现在就让我们等待那个时机吧。”
为了不被人发现，阿德勒熄灭了船上的灯光，艾莉诺感觉到外面的光线逐渐变暗，她往莫里斯身上靠了靠，莫里斯安抚着拍了拍她。
“我真的很讨厌这一切。”艾莉诺小声道，“我对所谓真正的世界不感兴趣，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这个念头一直盘旋在她脑中，直到莫里斯来到她身边，艾莉诺才放下所有戒备，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口。
莫里斯没有立刻接话，他转而说起其他的事情：“这件事结束后，我们就回家吧。”
艾莉诺的脑子突然闪过V的面庞，她突然惊醒：“不行，不能回去。”
莫里斯有些疑惑：“那我们去哪里？”
艾莉诺也没想好：“之后再说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莫里斯牵住艾莉诺的手，艾莉诺突然被莫里斯的婚戒剐蹭了一下手心，她抓着莫里斯的手，轻轻一取，莫里斯的婚戒就从他的手指上脱离下来。
看起来和她手上的不一样，那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黄金戒指。
艾莉诺有些疑惑：“这个戒指是你买的吗？我好像有点忘了。”
莫里斯微笑回道：“你忘了吗？是我们一起选的，在老馆长介绍给我们的一家店里。”
“你当时说喜欢戒托上的红色宝石，总是让你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艾莉诺脑中一片空白，好像确有其事，又似乎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但莫里斯既然这样说了，大概确实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
艾莉诺又试了试取下自己的戒指：“我的戒指还是取不下来，就被诅咒了一样。”
莫里斯露出疑惑的神情，他尝试了一下，艾莉诺感觉戒指松动了一瞬，但莫里斯又收回手去。
他眨眨眼说：“好像是的，你感到困扰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医院取下来。”
艾莉诺没有说话，戒指中的黑雾曾经从骑士手里救了她一命，虽然不知道如何操控，但在现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也不失为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
——对，她必须保护莫里斯。
在未知横行的世界中，过往的人类经验派不上任何用场，莫里斯在这样的世界中无法像过去一样给予她指引，她只能依靠自己。
思绪至此，艾莉诺突然直起身，她叫了一声黛丝诺的名字。
黛丝诺回头看她：“怎么了？”
艾莉诺顿了顿，她还是道：“你可以教我一些……呃，法术？”
黛丝诺摇摇头：“我用的都是血族的能力，你想要学习神术得找亚隆。”
亚隆也没客气，直接说：“我们通常会教给误入神秘侧的普通人类一些自保的方法，这是研究会的职责之一。”
语罢，他拿出一本小册子，上面有一些基础的净化术。
“虽然只是些基础的神术，但胜在普通人也可以学习。”
艾莉诺接过小册子，她翻开第一页，愣了愣。
莫里斯的视线转过来：“怎么了？”
艾莉诺轻声道：“我好像知道这些东西。”
她轻轻念起来一个净化决，微弱的白光浮现在她手上。
亚隆也有些惊异：“之前确实测试过你没有资质，无论是黑暗还是光明。”
“虽然这些是普通牧师也可以修行的神术，但是第一次就可以使用……你之前修习过神术吗？”
艾莉诺摇摇头，莫里斯伸出手拉住她，含笑道：“说不定……艾莉诺你其实很有天赋。”
艾莉诺笑了笑，有没有天赋对她都无所谓，不过有所成效也算是心理安慰。
她没有看见莫里斯轻轻收回手，刚才接触艾莉诺的那只手上出现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烧伤，但莫里斯收回的一瞬间，伤口就愈合。
莫里斯垂眸盯着自己的手心，神色不变。
艾莉诺还想再尝试一次时，阿德勒突然低呼：“那是什么？”
此时太阳悬在海平线上，将落不落，正是逢魔时刻。
一队穿着银色盔甲的骑士从大桥的另一端显出身影。
骑士腰侧的重刀反射出冷冷刀光，而在他们中央的是一个穿着红色长袍的中年男人。
在这样肃穆的时刻，男人脸上却带着微笑，他微微抬手，骑士们停了下来。
红衣男人说了句什么，远在船上的众人听不清，只有一侧的莫里斯微微挑眉。
众人拿出望远镜，遥遥看去，只看见两个身影浮现在大桥的另一侧，仅仅两人却与神圣骑士呈现对立之势。
其中一个人身着华贵黑袍，另一个红发青年站在他身边，率先开口道：“什么时候圣域的人可以如此大张旗鼓地渡过黑海了。”
艾莉诺捂着嘴，低声道：“是爱德华。”
莫里斯显得茫然万分：“爱德华怎么在这里？”
艾莉诺安慰地拍了拍莫里斯，她忘记自己可怜的丈夫尚未得知自己的学生也是血族的真相，这一定很难接受，就像最初的自己一样。
亚隆说：“尼古拉斯所说的那个逃出来的血族侯爵？和侯爵站在一起的另一个人是谁？”
阿德勒：“闪米特家族的人吧，他们一直没有出面。”
艾莉诺看见熟悉的黑袍，沉声说：“那是……V。”
“就是那个突然出现，把你的生活搞得一团乱麻的血族？”
黛丝诺有些疑惑，她曾经在威克斯的阿尔普酒店中远远见过V一眼，但是那时候的V给人的感觉更加深不可测。
连尼古拉斯都从那个V手中铩羽而归，可见不是善类。
桥上的红衣男人面对爱德华的质问却先道起了歉：“我对爱德华侯爵的款待多有不周，希望侯爵不要介意才好。”
爱德华毫不在意对方的挑衅，反而哈哈一笑：“那便将你的头颅赔给我吧，亚伯拉罕。”
语罢，爱德华消失在了原地，对面的神圣骑士瞬间戒备，但普通的骑士如何能阻挡一位侯爵，亚伯拉罕也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爱德华手中的剑几乎就要斩向亚伯拉罕的脖颈时，一道凭空出现的光剑挡住了爱德华。
银发蓝眼的天使显出身形，他冷漠地看向爱德华。
“在我面前，没有人有资格拔剑。”
爱德华微微咧嘴：“这不是教堂那个疯子吗？”
德维尔没有管爱德华的挑衅，只是对亚伯拉罕说：“我不会救你第二次。”
亚伯拉罕脸上的微笑不变，德维尔转向格拉希尔神树，神树从海上伸出枝条，在天使面前凭空铺就一条道路。
天使缓行至中央，手轻轻抚摸树干，只见白色的光芒越加炽烈，甚至超过了太阳的余晖。
笼罩整座城市的结界上，无数双眼睛瞬间醒来，它们齐齐注视着天使。
德维尔微微垂眸：“还不够，这种程度的失衡不足以召唤一位裁定天使。”
亚伯拉罕闻言转过头：“你们怎么看？侯爵和这位……神秘的V先生。”
“真是好久不见，罗马尼亚一别后，我每时每刻都在思考怎么杀死您。”
爱德华道：“什么怎么看，上一次你暗算了我，这一次你觉得你还有这种机会吗？”
亚伯拉罕微微摇头。
风声在爱德华身后出现了一瞬，一把同样的光剑瞬间贯穿了黑袍。
银发蓝眼的少年没有丝毫声响，他似乎划开空间，凭空出现。
但是他没有刺中任何人。
亚伯拉罕微微皱眉：“希里娅，保护好自己。”
“差点忘了，还有一个天使。”声音从一旁传来，“虽然是个近乎残废的天使，但也还算有所作用。”
希里娅眉毛一拧，想说什么，又被亚伯拉罕微微按住肩膀，安抚下来。
刚刚的黑袍人露出真实的面容，一头长发束在身后，身体被白色的骨骼覆盖，刚刚的光剑一击正是背着白色骨骼挡下，灰发男人一抬手，身上的骨骼瞬间收回，变成了他手上的一把琴。
“闪米特家的骨琴。”亚伯拉罕道，“失踪已久的闪米特家的族长也来了，真是荣幸。”
奥路菲说：“是很荣幸，你将被两位侯爵联手杀死。”
亚伯拉罕摇摇头：“我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你们来得太慢了。”
“这个结界完成的一瞬间，结界中所有的血族都会死去，生与死，光与暗的天平会彻底倾斜，然后天使会降临裁定这一切。”
“你知道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呢？”奥路菲叹气，“你可以思考一下，我们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亚伯拉罕神色不变，两人心中各有心思。
海中的神树越长越高，树梢与穹顶融为一体，根茎在海中翻涌，甚至在黑海上掀起巨大的浪花。
就在神树几乎要和结界融为一体的时候，只见三道血光冲天而起。
三座白色巨塔在伊斯坦布尔的三处同时拔地而起，如果有人从上往下俯视，就能看见三座巨塔连城一个倒三角，恰好将神树围在中央。
遍布城市的女巫突然尖啸起来，她们虽然被圣域驯化，但是血脉深处的本能还是让女巫们忍不住战栗。
那是通往西奥之地的罪之塔。
是所有黑暗造物最后的魂归之所，也是他们最初的故乡。
——西奥……西奥！
船上的众人都愣在原地，现在的场面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阿德勒忍不住问道：“那三座塔是什么？”
亚隆面色难看：“我不知道。”
黛丝诺倒是心态不错：“那么轰哪一个？树还是塔？还是一人一颗鱼雷？”
艾莉诺则捏紧了手，低声道：“我知道这个塔，在我住的小镇里也有一模一样的钟塔，我去过里面，他们称这个塔为……罪之塔！”
还没等她说完，一声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叫声从白色钟塔中传出，甚至压过了女巫的尖啸。
不、不是白塔之中，而是白塔塔壁上放置的神龛中的头颅。
艾莉诺第一次见到那些头颅时，那些面容精致的头颅对她怒目而视，如今那些头颅高高地昂起，想要挣脱神龛的束缚，向着神树的方向泪流满面。
——这些头颅仿佛在呼唤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