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在看你，他也知道你在观察他。

社交界有一条良好美德则是学会在适当时刻保持“噤声”，所以你们都缄默无言，只是假装将注意力停驻在杯中的红茶中。醇厚，微微泛起甘甜的口感，却又在完全发腻之前晕开一点苦涩，戛然而止，恰到好处。但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放松品茗的心情。

电视机的荧屏正在播放赫赫有名的“料理鼠王”，你还记得上次看时，你问过罗斯：“这位啮齿动物朋友真的有食品经营许可证吗？”罗斯给了你一个白眼告诉你它们做菜前都会好好洗手。

...不太好，不太好。戏谑的回忆没有冲淡紧张感，反而让你觉得他那独眼投来的锐利视线更像是带了刺。他真的只是在看你吗？你总觉得他在观察，分析更加深层次的东西，就像是在用他的眼神，一层层剥开你的外皮，毛细血管，观察你的骨骼，剖析全部的细节。

斯莱德握着茶杯的动作顿住了，他贴身的西装发出了一点细微的摩擦声。

你感觉心脏快蹦出了嗓子眼。

“所以，”他说，“你为中情局还是军队工作？”

你的茶水差点呛进了气管。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差点把在厨房里切菜的罗斯吓出来。她拿着刀，瞪大了眼睛，好像防止斯莱德随时会伸手把你掐死。当她发现你只是因为茶水而咳嗽，又尴尬地给你拍了拍背，退回了厨房。她和斯莱德不说话，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斯莱德笑了，这位你的朋友的父亲，有着一头和她相似的罕见白发。他身上的每个细节都打理得很好，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无缺。头发微微卷曲的边缘冲淡了他的严肃感，西装外套选取了更加日常且柔和的色系，他的一举一动都如角色扮演般完美。

完美、完美到有些恐怖了。

“别担心，小女士。”他在微笑，但是没有丝毫的温度，“我以为这是时下年轻人交谈的潮流，看起来是我弄错了。“

...好恐怖！

你小心翼翼地指着自己的脸，试图缓和气氛：“我相信军队不会招我的，因为我看起来就不太专业。”

他的微笑加深了，似乎意有所指：“不，相信我，你看起来非常的专业。”

你感觉小腿都快颤起来了。他到底在暗示些什么？你总不可能告诉他，是的先生，我晚上和我全家都会像飞跃疯人院一样穿着动物主题的连体衣到处打架。

你小口地咽下红茶，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斯莱德的手指轻轻敲着茶几，移开了视线。

他的语气轻快：“没什么。我当过几年足球教练，总觉得你的身体素质和条件很适合。每周都有去健身房，嗯？”

哪家足球教练会是独眼？总不能是站在场上被足球踢爆的吧。

“每天都有去，我有个健身狂哥哥。”你努力的斟酌着语气，筛选着信息给他，“最近没去了，我在旅游。”

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再怀疑这个答案。

就在你以为你可以专心看料理鼠王的时候，他又说话了。

“方便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又来了，他那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她很少向我谈论她的朋友，也许是迟来的叛逆期终于到了。”

太奇怪了。

你总这个问题看起来不该出现在你和朋友聚会的时候，表面云淡风轻，像是个却又如此尖锐。如果不是他的微笑，你几乎会觉得这个对话有些往有罪推定指控的嫌疑...但是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你感觉到了，他在拷问你。

你低垂眼睛，轻轻敲着茶杯：“嗯，我们的相遇非常的戏剧性。就像落难少女电影经典桥段。顺便一提，我是落难少女。”

半年前，你们遍布哥谭的线人突然有一部分神秘失踪，起初只是推断遭遇了绑架案，但是越是深入调查，就越容易发现其中的古怪。所有人都像是生活被按了暂停键然后强行抽离。

没有打斗的痕迹，甚至连出入房间的迹象都没有。你穿着便装探索时，其中一个人的桌上甚至还留着咬了一口，如今已经腐烂生蛆的辣肉狗。

案件遇到了滞涩，难以定性。你只有拍下照片，做出记录，然后带回蝙蝠洞进一步分析。碰巧黑面具的手下势力又开始进一步的吞并兼容其他小帮派，夜晚的哥谭更加的混乱。在你被几个人不知名的混混堵在巷子里，思考该怎么躲过监控使用变种能力的时候，罗斯闪亮登场。

据她所说，那晚她没有去跳舞，而替了来的时候被车撞死的调酒师的班。第一个傻子顾客用蹩脚的口音和她调情，第二个傻子非要喝工业糖精集大成者，在第三个傻子出现之前，她已经拿着一瓶酒，击晕了包围你的混混之一。

她身手矫健地解决了剩下两人，仿佛可以预见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只要对方抬起一个胳膊，她就能像未卜先知般躲过每个攻击，然后将其后脑勺砸在墙壁上。

雨夜，湿漉漉的哥谭地面偶尔会反射一点灯牌的霓虹光。罗斯蹲在地上，非常熟练地掏空了晕厥的混混们的钱包。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才意识到，你没有尖叫或者逃走。她尴尬地抽出一半的钱问，你想不想也来点精神损失费？

...最后你们彼此对视，过了一会儿，都笑了起来。

你小心翼翼地斟酌，精简了一些内容传达给了斯莱德。他这回的表情真实了许多，眉毛不悦地挤在一起。

他好像不太满意。

“救人？当然。”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嗤笑，“那天她的心情一定非常的慷慨。”

你感觉他快要把天聊死了。

为什么会有人对自己女儿救人发表不屑一顾的评论？罗斯的爸爸要么是个□□，要么是个从头到脚都被创伤性应激障碍刺穿的老兵。

你感觉实在待不下去了，只有借口去厕所。

狭小的空间终于让你可以喘息一会儿，身体本能地开始放松。

简单地用水冲洗了一下脸，你盯着自己镜子的湿漉漉的脸。心脏没有狂跳不止，但是那股被严苛的剖析的感觉依然让你不适。他不太像你认识的任何一个男性长辈，不像布鲁斯，也不像泽维尔教授，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有些偏执，但依然有着柔和的部分。斯莱德更像是那种完全淬火的锋利刀刃，随时准备出鞘。

你更担心一会儿他因为你的餐桌礼仪一刀把你捅死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拍了拍自己的脸，让大脑更清醒一点。检查芭芭拉发给你的信息。依旧没有毒藤女的信号，她正在排查各个地方监控。脚尖敲击地面，撑着盥洗台，你小心翼翼地检查你的瞳孔，一切正常，没有涣散，没有中毒的迹象——

哦。

在发出惊呼之前，你就把它们全部咽下去。手指触碰到了一个隐秘的角落，而指尖穿来的触感确凿无疑。

塑封壳，密封的透明塑封壳。一把袖珍手枪静静地躺在里面。枪身流畅，没有粗制滥造的触感，整体的小巧玲珑和低后坐力的特点，也正证明了它易于携带，方便使用。

哇哦。

你面无表情地擦掉自己的指纹，把它推了回去。与此同时，罗斯催促你吃饭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

杂煮。

杂煮的特点就是“杂”和“煮”，虽然不管颠倒，改装，这听起来也像是废话文学。与其说是一道赫赫有名的菜品，更不如说是人类智慧在绝境下所产生的衍生产物。最大限度的利用手头的菜品，均分成容易熟透的小块，再加上浓稠鲜美的汤汁，最后佐以地区习惯，就是一道具有当地特色的杂煮了。

烹煮的方式可以最大限度的锁住食材的鲜度和口感，又更容易使其入味，经过妥善调味的汤汁又能进一步激发食欲，最终得到双赢的目的——

罗斯端上来了一锅色泽鲜艳的杂煮。艳丽的虾仁，蟹肉和西红柿醒目地居于锅边，浸透了汤汁，散发出汩汩的热气。煮得软烂而粘稠的西红柿上又点缀着酸角叶和香菜。奇异的香味在锅里翻腾，你隐约可以闻出辣椒、蒜、柠檬和叫不上名字的佐料味。

她把汤均分成了三碗，还配上了晶莹剔透，热气腾腾的米饭。你用勺子的轻轻舀起一勺，配着米饭，感觉到了陌生而浓厚的酸辣感在舌尖蔓延。

斯莱德面不改色的吃着，而你对这种奇怪的鲜香感到困惑，罗斯则是调皮地微笑，告诉你她用了鱼露。

那听起来确实非常大胆。

你小心翼翼地又抿了一口，充满刺激，但是回味无穷的汤汁在嘴里蔓延。酸、甜、辣都慢慢的从喉咙里滚下。

你们竟然安静地吃了起来饭，斯莱德的注意力似乎也从之前那几个死亡问题分散了。他只是若有所思，仿佛在思考别的东西。

你和罗斯小声地交流，一上来就是互相交流近况。尽管你们已经在手机上反复说了好几次，但是她好像非要亲自见到你才安心。

她有艳羡地撩起你的发尾，看着那一点浅蓝色，好奇地问：“你竟然还背着我去做了头发，还有拉斯维加斯，真的吗？你有最后赌成亿万富翁吗？”

你轻轻舀起一块被埋在蔬菜下的，不易察觉的鱼豆腐，龇牙咧嘴：“不，我没怎么赌钱，只是和陌生人随便玩了几把。大概是新手的运气，我都赢了。”

而且你更喜欢她那一头天生的银白发。

罗斯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羡慕了，她感叹：“度假啊，听起来真不错。我也想去...”

斯莱德非常不合时宜地插嘴：“如果你不每天把自己溺死在酒瓶里，那么你就可以去了。”

“我们说好不提这个的！”罗斯翻了个白眼，有些恼怒，“我的工作不止是坐在那里，漂漂亮亮就有一笔丰厚的小费，好吗？”

斯莱德眸光暗沉了下去：“所以你才一事无成。”

...好恐怖的父女氛围！

你开始思考你和布鲁斯之间也会这样吗？目前还没有，最多在气氛低迷的时候，你们只是安静地吃饭，不把争论带上饭桌似乎成为了你古怪的义警家庭成员的一个默契。

你咀嚼虾仁，试图开启一个话题缓和饭桌的气氛：“其实，我家里最近接回来一只豹猫。”

“豹猫？”罗斯的眼睛闪闪发光，“你以前从来没有提到过宠物！照片呢？”

...确实是最近才发生的。

“呃，他不太喜欢被拍照片。我担心他会把我的手咬掉。”你谨慎地回答，“大概，没有多高，还是幼年期，非常认生，有一对很漂亮的绿眼睛，但是他太好斗了。”

“猫是肉食性动物，而猫科动物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自己的野性。”斯莱德头也不抬，继续吃饭，“如果要驯化它们，至少要令其认识到了你们之间的力量差距，不然它总会一直朝着主人伸爪子。”

罗斯对他的言论嗤之以鼻，她故意唱反调，扯了扯你的袖子：“别理他的。你可以多准备一些猫零食，猫玩具。他就是个虐待狂。”

老实说，他们俩说得似乎都挺有道理。也许可以参考一下。

接下来，你们竟然相安无事的吃完了整碗饭。罗斯非常热情地给你添菜，她似乎对于朋友做客这件事特别的热衷。斯莱德吃完饭就匆匆离开了，临走之前还面无表情地看了你一眼，你感觉被瞪得心里发毛。

洗碗，看电视，随意刷着社交媒体，在沙发上分享着毫无意义互联网迷因，罗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们安静地依偎在一起，像是这个星球上最普通的朋友。

...你安静地小睡了一会儿。

再次睁开眼睛，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罗斯应该是去俱乐部上夜班了，在走之前，她还贴心地给你关上了灯。

芭芭拉的声音在无线耳麦里炸开：“醒醒、甜心。醒醒！”

她快速而精确地概括内容，键盘敲得飞快：“去哥谭码头！坐标发给你了，今天晚上有一大批实验用植物到达码头，会通过在五十五号集装箱然后运往库房——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话。”

你从罗斯的公寓里匆匆出来，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刚刚的发生的事情。

芭芭拉的语气变得有些古怪。

“斯莱德？这个星球上叫斯莱德的人数以万计，但是真正危险的只有那么几个。回来再详细讲讲，注意安全。”

你点了点头，侧头望去，哥谭码头的方向，一轮金黄的月亮正在缓慢地从深蓝的海平面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