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人,时间协调和档期上很容易出问题,纪柏溪直接把两期的内容合在一起录。
录制临近尾声,宁湾要去临时换衣间,刚走两步被撞了一下。
“宁老师不好意思!”夏夏一愣,抱着比自己高的纸箱连声道歉,“这衣服有点挡着路,没看到您。”
“没事。”
宁湾思索半秒:“我刚好要过去,你给我?”
夏夏抿唇,刚好这时候道具老师又叫她,她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将纸箱递出去:“谢谢宁老师,就放在随便一个更衣室就行。”
宁湾抱着纸箱往前走。
……很重啊。
宁湾抬起一条腿抬起来分担纸箱重量,腾出一只手开门,巨大纸箱挡住她整个视线,手臂隐约发酸。
她在认真考虑纪柏溪的提议,一时没注意用脚勾上了门。
插销的声音不太对劲。
宁湾将纸箱放在地上,皱眉往后看。
等她换完衣服再度压上门把手,眉心狠狠一跳。
开不了。
宁湾:“……”
果然乐极生悲。
她转过头,表情凝滞。
这间临时换衣间以前应该是杂物间,不到十平米,角落堆满杂物和纸箱,还有矿泉水。
空间封闭,头上做了封顶,没有窗户。
宁湾掌心发麻,她蹲下去一点儿,深呼吸一口气。
吸气,呼气,心跳急速。
周边仅剩的空间开始不断挤压,黑压压一片欺近。她逐渐喘不过气,手指颤抖去口袋拿手机。
手机脱手。
接通那一刻宁湾嗓子在抖,她蜷缩起来,掐着虎口保持清醒,第一本能驱使:“许……”
——许。
宁湾头顶的汗大颗大颗滚落,她猛然意识到什么,比恐惧更恐惧的黑暗笼罩了全身。
张琦一边接电话一边暴跳如雷:“换衣间门锁坏了没人检查吗?有人发现是坏的没立个牌吗?”
“这附近没有开锁师傅?没有你也得给我找!最快多久?一个半小时你怎么不去学蜗牛爬——”
他转向众人,诚恳又歉意道:“开锁的师傅在路上了,我们等——”
“等你妈!”顾轶猛然回头,一把拽住他衣领,失控大骂,“她有幽闭恐惧症!会出人命!”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张琦衣领被人拽着差点被拎起来,头顶冷汗一茬茬冒:“我马上想办法,想办法!”
顾轶:“操!”
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表情毫无变化,许清景盯着那扇闭合的门几秒,开始解衬衣袖扣,他一边解一边偏过头,嗓音凉如水问:“没办法?”
张琦一愣。
下一秒,轰隆!
许清景面无表情,提脚就踹。
“砰”一声巨响——
巨大冲击下锁卡哐当落地,尘嚣飞溅。
张琦目瞪口呆握着手机,视线僵硬移至许清景身上。
——他心里几乎是确定了,纪柏溪请宁湾来的用意。秘密太过可怖,他后脊梁飞快窜上凉气,腿一软就要往下跪。
撑住了。
新鲜空气毫无征兆涌入,门外全是人,都看向同一个方向,四周陷入巨大而诡异的沉默。宁湾呼吸缓慢而艰难,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看了眼地上门锁,又竭力抬头看向一言未发的许清景,心脏先一颤。
张琦最直观受到低气压和发怒征兆,一箩筐道歉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直觉此时不该说话。
宁湾手脚虚软,想说什么缓和气氛,又想说自己没事,但觉得自己看上去不像没事的样子,只能尽力扯出苍白的笑,声音轻得自己都听不清:“你踹门干什么?”
许清景看她完好无损坐在地上,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刺啦”扯断,精神骤然松懈后血液缺氧一般往头顶涌,激得胃里一阵痉挛。
他扶着门框急促喘了口气,一个字都没说,转身就走。
人群自觉分开。
林湖迅速跟了上去。
刚出众人视线许清景脚步蓦然一停,反胃感觉再也压不下去,一手撑墙一手捂胃干呕起来。追上来的林湖脸色巨变,当机立断拿出手机拨电话。
没来得及拨通,面前倏忽出现一双皮鞋。
再往上是纪柏溪面无表情的棺材脸。
林湖一惊,梭然抬头。
纪柏溪没有一句废话,直勾勾盯着许清景:“有人让我买了张去洛阳的票。”
刹那,林湖左肩放上了一只手,手指修长,冷如冻铁。那只手微微用力将他带开,隔着一层衣料仿佛雪花融化一般的凉。林湖心中一跳,不由得转头顺着手往后看,许清景眼底几乎泛起幽青的色泽,他隔着一个林湖和纪柏溪对视,像是被纪柏溪天真的、自以为能对他产生威胁的想法愉悦到,轻声反问:“你觉得她走得了?”
顾轶一刻不耽误直奔宁湾面前,在靠近门框的地方骤然一停,视线下移。
——那里有一块三角形的铁片,因暴力崩开凸起,尖端锋利。
他顿了顿,伸手去摸,指尖濡湿。
顾轶收回手,脸色复杂地看向许清景离开的方向。
宁湾被夏夏扶起来,那小姑娘吓得直掉眼泪,一个劲跟她说”对不起“,宁湾小幅度摇头,站直望向人群外。
想找的人消失在视线中。
顾轶的目光和她撞到一起,宁湾一愣,嗓子还沙哑着:“怎么了?有话要说?”
那一点微末的铁锈血腥味缠绕不去,顾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道:“……没有。”
况佳佳趴在她床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全方位无死角检索她全身,长松一口气:“宁湾姐姐,你还好吗,我姐快吓死了,她在外地出差听说你的事担心得不得了,让我一定给她打电话确认你没事。”
“别搞那么夸张。”宁湾不自然地拍掉她摸上来的手。
况佳佳见她没事放下心,嘀嘀咕咕:“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抱着手机给黎朝喜发消息,宁湾不小心瞥到聊天背景,有两秒眼熟,随口:“那是什么?”
“这个?”况佳佳瞅了眼屏幕,宛如打开什么开关一样滔滔不绝,“哦,这个是许老师微博主页背景图,是他最近一部电影的剧照,演一个为情自杀的军官。”
为情自杀这个词用得宁湾眼皮跳了下。
况佳佳浑然不觉,轻车熟路摸去微博,许清景最后一条微博停在那个评论回复的“。”上,《你好前任2》官宣后他没有转发配合宣传,但介于他和作风一样性冷淡的发博频率,那条“。”被理所当然看做预热。
……不然也没有其他解释。
况佳佳“咦”了一声,用两指划拉着将图片放大:“不过这张图上好像多了一串什么字,ora什么什么e,这是英文吗,怎么还有声调?”
宁湾昨晚凌晨四点才睡,现在脑袋跟坨麻绳似的打结。
她眼睛快闭上时猛然想起一件事,立刻睁眼,一把抓住况佳佳手腕,急促:“许清景人呢?”
况佳佳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激动,还是老老实实:“应该回房间休息了吧,对了,我刚刚看见申……”她外头想了会儿申全州的名字,“过来了,还很着急的样子。”
宁湾马上掀开被子下床:“带我过去。”
宁湾在房间门口看见申全州那一刻不妙的预感得到了证实——她听杨璐多嘴说过申全州最近在隔壁市出差,STEP除了他之外够格跟着许清景的只有林湖,即使是林湖跟组绝大部分事情依然要上报。
房门敞着,许清景卷起裤腿坐在床沿,垂下眼睫。
他身前半蹲着带无菌手套拿消毒镊子的医生,手边医药箱敞开。
申全州显然也是刚赶过来,又惊又惧:“怎么回事?”
林湖把眼镜取下来擦,一丝不苟的头发都是少见的凌乱。他深呼一口气,自我检讨:“应该是踹门的时候勾到了。”
宁湾心一紧,呼吸都停了半秒。
房间灯光充足,青年足踝骨上方的位置被刺啦开拇指长的口子,翻出狰狞皮肉,血丝止不住往下流,猩红到刺目。
她站在门口,手脚有片刻发麻。
“看着面积不大但口子深,”医生用消毒后的镊子将皮肉中一颗铁片碎屑夹出来,委婉劝说,“还是建议打破伤风。”
一边说一边抹头顶上冷汗,手不太稳地打开药瓶。
许清景卷起裤腿坐在床沿,“唔”了声,表示知道。门口全是人,申全州带来的人,宁湾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往后踉跄了一步。
“进来坐坐?”许清景看见她了,微皱的眉头松开,定定看着她的方向,温和道,“看起来吓人而已。”
宁湾紧抿唇,脚步生根般一动不动。
显然,这话可信度不高。申全州走近了看差点晕过去,拔高声音:“这叫小擦伤?”他太阳穴直跳感觉下一秒就要犯高血压,瞪着许清景:“你不去医院在这儿坐着等发烧?”
“会发烧?”许清景没有再说第二遍让她进来的话,漫不经心问。
宁湾下意识看向收拾箱子的医生,手指不自觉收紧。
“这个……理论上说有可能。”医生表情严肃,“不过是正常的,吃退烧药就可以。”
申全州一噎,但什么重话都讲不出来。他在接到林湖电话时没弄清事情来龙去脉就知道一定跟宁湾有关,心里一阵无力:“你休息吧,我跟节目组那边商量商量,看后面怎么弄,下水的部分肯定不能有,你这……”他叹了口气,生生别开视线,“你先休息。”
宁湾被谴责的目光扎了个对穿,仍然没有动。
许清景笑笑。
申全州把医生送出去,关上门后林湖在走廊上站住,吐出一口浊气。
“申总。”
申全州从喉咙里发出个“嗯?”字。
林湖斟酌片刻:“他的手很稳。”
这条走廊尽头是敞开的窗户,申全州闻言停下,在迎风的窗口点了根烟,又在吞云吐雾中看了他一眼:“不该说的事别说。”
人都走了许清景才冲宁湾抬起手:“不过来看看?”
宁湾挪了两步,真实看到那道不容忽视的伤口后才发现更加严重,白纱布挡不住血流的速度,上面全是半湿半干的扎眼血迹。
“来干什么?”
“谢谢。”
两句话重合。
许清景顿住,保持抬头的姿势看她,笑了笑:“站那么远干什么?”
他说:“看在我是个病患的面子上,稍微走两步,这么看人有点累。”
宁湾同手同脚往前。
当真只走了两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许清景露出无奈的表情。
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宁湾总觉得空气中蔓延着无形的尴尬,药味混杂房间里特有的,独属于许清景身上的气息,粘稠而发汗。宁湾想说点什么从这种氛围中挣脱出去,问疼不疼显得又多余。她莫名想起刚刚况佳佳的问题。
宁湾踟蹰道:
“况佳佳说你微博主页有一串法文,那是什么?”
许清景眼中意外一闪而过。
宁湾也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她就是觉得再不说点什么自己会忍不住拔腿就走。
这么走她自己都觉得对不起许清景。
许清景说:“哦,也不是很重要的话。”
无话可说了。
宁湾站在许清景对面,很用力地闭了闭眼。
人是可以骗自己已经放下过去,从头开始的。
戚薇妮说那句“敬秘密”时她没有放在心上,宁湾觉得自己六年来做得很好,她以后会做得更好,她有信心回来也不会动摇。甚至胆大到跟许清景参加同一档节目。
宁湾撑着膝盖,在许清景面前半蹲下来。她控制住自己的视线,盯着处理后的踝骨一动不动,心里觉得一定很疼,轻声喊:“许清景。”
许清景抬了抬眉梢,静静等她后文。
“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宁湾生怕一抬头眼里的软弱就要溢出来,她打了无数次腹稿的话自然而然又机械地从口中吐出来:“我们相安无事。”
许清景声音带一点料峭的寒凉,从头顶传来:“很好?”他重复。
许清景说:“你真的觉得很好?”
“你想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宁湾怔了半秒才明白他是在回答上一个问题,关于那串法文。
“墓前悼词。”
宁湾瞳仁一颤,猛然看向他。
“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在一片游刃有余的光影中许清景说:“总有一天,我会和他走向同一黑暗坟墓。”
“我说了很多,宁湾。”
许清景不带任何情-欲意味地碰了碰她侧脸,手指很凉,有淡薄荷和药香,宁湾微微打了个激灵,又听见他说: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啊,日更失败,但还是有一个日更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