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黎朝喜拎过来一杯柠檬水。
宁湾笑笑:“在想你为什么想开酒吧。”
黎朝喜和朋友在远海区入股开了一家清吧,三层,装修和各色的酒扔进去近百万。这会儿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五彩斑斓的灯照得宁湾眼晕,找了个暗处躲懒。
黎朝喜撑着下巴喝一瓶青梅酒,脚尖半悬在半空一点一点:“我和吴越很早以前就和朋友商量这件事,因为结婚本来都搁置了,谁知道上个月他的股票大涨,咬咬牙还是能负担。我们一想这不是上天给的机会?贷了几十万入股。”
“怎么样?”黎朝喜颇有些骄傲,“环境还不错吧,这上边的灯我亲自选的。”
宁湾和她碰了碰杯沿:“很好。”
黎朝喜:“那可不。”她手机刚好响起来,宁湾瞥了一眼,联系人上晃过巨大“亲爱的”三个字,她正要取笑黎朝喜两句,黎朝喜撇撇嘴,反手给挂了。
宁湾:“吵架了?”
“哎,”黎朝喜闷闷不乐趴在桌上,左手无名指戒指上钻戒跟着灯光耀眼的闪,“你知道江子绪吧,我前男友,他不是搞装修的吗,上次我去找人无意中跟他打了个照面,他说给我打折。谁知道被吴越知道了,他特别生气,好几天接我下班板着一张脸,我也很无辜啊。”
“我哄了他好几天,一点用都没有,上星期终于被惹毛了,让他有多远滚多远,我不想看见他。”
我不想看见他。
宁湾嘴角抽动了一下。
她本来想说“你怎么跟许清景一样”,又觉得两者的前因后果没有可比性,于是沉默盯着杯中清透的酒液。
许清景最后靠在矮墙边看她的那一眼在脑海中反复播放,他看上去状态很糟,整个后背都压在墙面,眉眼沉郁隐痛。
有股燥热的火从心底冒出来,宁湾坐不住,内心煎熬而撕扯。
她用力咬了口薄荷糖,味觉和感官被重重刺激到才忍住问申全州的冲动。
“算了,只要一会儿他来接我我就不跟他计较了,”黎朝喜带着气恼指控,“我说不想看见他他居然就不找我了,不知道什么叫口是心非吗。”
宁湾怔了怔。
黎朝喜忽然冲她眨了眨眼。
“你看见那边那个穿Gucci的男的没,”她借着和宁湾说话的姿势凑近,掌心映出一面镜子,“他一直在看你。”
宁湾不是惊艳挂的长相,但身上有种游离城市之外的美,尤其她微微不耐的时候,清瞳明媚到极致。
七点钟方向窗边雅座上摆着三支香水百合,深粉的花蕊过渡到纯白,花瓣细长卷曲。宁湾心烦,不躲不避眼尾挑过去一眼。
对方一愣,笑了,举杯回敬。
这么多年宁湾一直没有再进行下一段感情的想法——毕竟能超过许清景的人世界上不多。黎朝喜想着实在没办法复合也不要勉强,她对宁湾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没有意见,只要她喜欢,且有人能留下她。这么一想黎朝喜存了试探的心,悄声撺掇道:“看得上吗,看得上去要个联系方式?”
今天的娱乐板块推送她看了,路人照片中跟许清景站在一起的年轻女人身材高挑、五官清秀。黎朝喜除了矛盾还有遗憾,她从内心对宁湾和许清景在一起的事还有侥幸,但事已至此,宁湾没有立场说什么,她更加没有。唯一让她安慰的就是相应的,宁湾和别的人接触,许清景也没有任何立场管。
一直坐在窗边的男人站起身,身后一支鲜红玫瑰暴露在视野中,他整了整衣服,轻笑抬脚往这边走。
宁湾漫不经心拨弄斜插在杯沿的柠檬片,眼底情绪不明。
十米、五米、三米。
两米……
一米。
宁湾梭然站起,捞起椅背上的外套就走。
黎朝喜拦都拦不及,慌忙:“哎!你去哪儿?”
宁湾头也不回:“我有事找申全州,问清楚。”
黎朝喜疾步追上去:“你去找申全州?问什么?跟许清景有关?你要么就让许清景彻底死心,要么就跟他复合,你能再一次忍受——”
忍受什么。
二十二岁的宁湾除了离开没有别的办法,但现在,她光是想想就无法忍受当年的情况再发生一次。
踏出酒吧门的那一秒,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吹到脸上。宁湾仰头,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破釜沉舟道:“黎朝喜,我想再试试。”她已经开始后悔对许清景说那样的话了。
黎朝喜以为自己听错,猛然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看她。
——这是宁湾回来的一个半月中,第一次对她和许清景的关系表露出松口的态度。黎朝喜见过从前宁湾和许清景相处的样子,知道一旦万堵坚硬城墙开了一个口子,哗啦啦大水能冲破所有藩篱和遮挡。
宁湾眼睫在细雨中沾上水汽,她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石破天惊的话,伸手招了一辆过路的出租,上车后隔着有弥漫雾气的窗玻璃冲还愣在台阶上的黎朝喜轻轻地笑。黎朝喜怔怔盯着她看,六年过去她仿佛一点都没有变,宽大外套领口被扯下半寸,伶仃而白皙的锁骨横陈在烟雨中,衬得她脸朦胧如万里之外的月晕,触不到摸不着。
很多时候,黎朝喜猜测许清景放她走是知道留不住。
宁湾这样的人,爱时用全力,下定决心要走,无人能左右。
车平滑地驶入主干道,轮胎碾过覆满水迹后镜面一般的路面。宁湾坐在车上,心里和潮湿雨季的城市一般生出青苔和霉菌。
总要扫干净的。
她给申全州打电话。
私人电话响时申全州正焦头烂额处理下午的事,他工作号码被打爆,一直没停过,即使第一时间出了声明外面各种消息依然甚嚣尘上:有来确认苏浸身份的,也有明里暗里问这事儿会不会影响后续合作的。
申全州跟着许清景这些年大小场面见过不少,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这会儿最让他心烦的是许清景的电话打不通。
从下午两点开始就彻底联系不上了,申全州就是知道他可能在家也分身乏术,本打算让林湖走一趟但手底下离不开人。他暴躁地按铃让唐理上来,刚说一句:“你去金科澄湾七栋——”
申全州低头看电话。
唐理抱着B6笔记本记:去金科澄湾七栋……
他头目睹申全州脸色稍霁瞬间,不由得笔尖一顿。
申全州的办公室位于STEP最高层,面积仅次于付缺。在其位谋其职,他做了这样的位置肩上的担子也沉,下午的事出来公关的方案措辞被骂回去五版,上来交资料的部长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喘,可见事态严重。这会儿唐理居然眼睁睁见申全州松了口气,心头大患被解决一样。
唐理好奇地伸长脖子:“申总,谁的电话?”
申全州撂了电话:“救星。”
“你下去帮我接个人。”
唐理一下楼就看见旋转大门外待着的宁湾,她没打伞,啷当套了件阔版立领的外套,拉链没拉,斜风细雨被卷进纤细柔软腰肢中。
唐理眼前一亮,小步跑过去:“宁湾姐!”
宁湾抬头望向写字楼顶端“STEP”四个烫金英文字母,从刚刚起一直在沸水中打滚的心终于静了片刻。
唐理刷开电梯楼层卡,进门时不停有人和他打招呼,一声声“唐助”此起彼伏,他不好意思地挨个回应,某一楼所有行色匆匆的员工蚂蚁散开一般去往各自的工位,他这才生怕宁湾误会一样解释:“清景哥和苏医生什么关系都没有,宁湾姐你千万别误会,苏医生今年年底都要结婚了。”
宁湾敏锐捕捉到“医生”两个字,她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蜷了一下,声音放得很轻:“什么医生?”
电梯门正好打开。
等不及的申全州再三看表,锃亮的电梯壁上映出宁湾和唐理的同一刻,他和宁湾对视,收敛了所有焦急神色。
电梯和走廊厚重地毯接轨的夹缝升起气流,四周一切都停止了流动,宁湾听见申全州毫无异状的语气:
“他没有任何问题,只是睡不着而已。”
申全州伸手按下电梯下行键,在电梯门合上之前清楚无比地报出一串地址:“金科澄湾七栋23楼。”
他缓缓道:“小区开盘在16年初春,宁湾,你离开有七年了。”
“你应该猜得到许清景当年买它,是想用来做什么,只是来不及开口你们就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宁湾喉头干渴,想问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现在没有时间,不管家里有没有人,”申全州顿了顿,在不断缩小的空隙中道,“让唐理带你去一趟。”
门彻底闭合,申全州的脸消失在电梯外。
不断下坠。
唐理终于从这不同寻常的氛围中察觉到什么,抱着笔记本缩到角落,小心翼翼地看宁湾脸色:“宁湾姐,你和清景哥吵架了吗?”
宁湾脸上的表情唐理看不懂,他不太受得了窒闷的氛围,绞尽脑汁想话题:“金科城湾我去过好几次,申总刚刚那么说……“
他想了想,毫无心眼地问宁湾,天真询问:“那是婚房吗?”
宁湾被重重击了一下。
她忍住鼻酸,微红了眼:“可能吧。”
唐理开车送她,他有心帮许清景说两句话,又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说起,纠结得五官都皱起来。
他经过秋招层层挑选和严格的培训留在STEP,至今不过两年时间,不知道许清景和宁湾之间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他们本应该是一对情侣又为什么两年没有见过面。街头八卦沸沸扬扬,他多少知道,但还在对爱情存在幻想的阶段,以为每一场爱情都像童话故事,有波折也会导向皆大欢喜的结局。
车内沉默,直到经过商业中心区最堵的地方,唐理开了车窗,小声:“……这几年清景哥过得不好。”
车内没有动静,唐理以为不会得到回应,但宁湾问:“不好吗?”
唐理认真地想了想:“要看怎么定义‘好’,清景哥到现在这个地位已经不需要上升空间了,他要什么有什么。”
“但我觉得他过得……”唐理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词来形容,“很随便。”
宁湾没有问这个词的具体含义,车驶过霓虹区,周围商业用电暗淡下去,住宅区一盏盏灯悬天高挂,越近她越心生怯意。
上一次来是深夜,从停车场直上二十三楼,在门口她带走了自己所有的行李,心情却不见得有多轻松。
她当时是在想,那大概是见的最后一面。
只要她能安全从单元楼走出来,她和许清景的过去将彻底画上句号。
许清景大概是明白的,但还是让她走了。
唐理只把宁湾带到了门口,他挠挠头,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停车的时候还从车窗探出半个脑袋喜气洋洋笑:“肯定会和好的!加油!”
一扇门横亘在面前,宁湾想起下午说的话,抬起手要敲门又缓缓放下去。
她转过身背靠在门上,忽然很轻地叹了口气。
她就是心软、无法抗拒,就是频频回头。
她没有帮得上许清景的地方,除了满足他想要的。
在等待开门的短短十几秒中,宁湾把所有能想到的第一句话过了一遍,紧张得想吐。
而门开刹那,许清景无波无澜低头,她脑中顿时空了大半。
他看着她,一言不发。
“来干什么?”许清景淡淡问。
顺着他身后被室内灯光拖长的影子能窥见房间一角,冷白光线幽幽向内延伸,偌大一整层楼四下空荡,能听见交谈的回音。
宁湾不知道为什么有做错事的局促,掐了掐掌心:“申全州让我来看看你怎么样。”
许清景定定看她,目光仿佛穿透一切。
“怎么,”片刻后许清景按住额头,眉心折起,“他怕我死在这里,你也怕?”
“……” 话说成这样没法接。
两人在门口僵持,宁湾在心里吸了口气,做好心里建设刚要开口,许清景换了个方式问:“还去洛阳吗?”
他不在意宁湾因为什么改变决定,只在意得到的结果。
宁湾没有犹豫:“去。”
从她的角度自上而下看许清景,对方似乎笑了笑,笑意薄如纱雾,一吹就散:
“我没有洛阳的吸引力大?”
这有什么可比,宁湾:“……洛阳有牡丹,你有什么?”
“那倒是,”许清景调整过快的呼吸,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疲惫压过来,令他反胃。他恨极又爱极,无法用这样的状态和宁湾说话,抬手欲关门,“你走吧。”
眼看门就要在眼前关上,宁湾没来得及多想伸手就拦。
门缝中横插进来一只手掌,许清景眼神骤变,反应迅速撤手。他已经不太压得住汹涌的情绪,加重语气沉声:“宁湾。”
宁湾静了静,在稍低的地方微仰起头看他,突兀说:“不是。”
玄关光线透亮,许清景握在门把上的手倏忽一僵,视线一寸寸下移,落到她身上。
但他仍然挡着门。
“再问一遍,我要听实话。”
“快七年了,宁湾……”许清景迫近的呼吸近在咫尺,他半俯下身打量宁湾,眯眼时无端有危险的气息笼罩。
“你有没有想起过我。”
宁湾不由自主望向他的眼睛,莫名情绪游走四肢百骸。
地板光线明暗不定,缠绕上许清景瘦削踝骨,那里有白纱布渗出的斑驳血迹。宁湾长久的沉默,败下阵来。
“有。”
许清景情绪几近沉浮,最终侧开了进门的路。
“进来。”他微哑着嗓子道。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