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周末,白鸟也没能说服研磨和黑尾和他一起去竹青庄蹭饭——前者是避清濑如死敌,后者则是被父母趁机抓走奴役,下落不明。
虽然向来都是清濑包办聚餐的伙食,但白鸟依然早早起床,开始准备赏樱大会的吃食。
往年的欢迎会大多是他们在竹青庄内聚餐喝酒了事,但这一次,清濑却神神秘秘地决定和樱花大会一起举办。
——说是赏樱,但也因为照姬祭而慕名前来的游客太多,往年赏樱的景点此时也人山人海。最后决定在宽政大学附近的小公园里,简单赏赏草坪樱花体验一下氛围。
周五晚上炖煮好的白萝卜和水煮蛋,一起放在出汁中煮开后,和牛筋一同整夜泡着入味。
持续一夜的温煮,等到第二日,浸透入腹的香味几乎盖过屋中的花香,以此为鲜料的基底,考虑到大学生们无底洞般的胃口,白鸟又陆续地煮了魔芋、竹轮、鱼糕和蒟蒻…是一份满满当当,分量十足,令人馋涎欲滴的关东煮。
除此之外,他还用八百胜果蔬送来的新鲜食材,先后做了水果沙津和鸡肉沙津,还捏了几个樱花饭团和梅子饭团。
“又是樱花的季节啊,阿玉…”
白鸟玉子宛若猫般半蜷着身躯,柔软地倚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落花露出了轻柔的笑意。
白鸟的睫毛轻颤,忧柔的神情几乎与她如出一辙。
“母亲,”他温顺地看着她,“您也想要一起吗?”
玉子没有回答好与不好…在寂静中,她缠绵而眷恋地看着窗外。
良久,她才若有所觉地说:“为我折一枝樱花吧,阿玉。”
阳光依旧。
……
这次竹青庄新入住的房客叫柏崎茜和穆萨·卡马拉。
等到白鸟被阿雪带到赏樱地点时,他才意识到清濑说的‘有趣’是什么意思。
——穆萨是个笑容爽朗的黑人,正用略显生硬的日语,礼貌地向他们打着招呼;而另一个长相俊美的男子,却一副恨不得把自己埋在漫画里的样子,或许是闻到了关东煮的香味,这才艰难地抬起头。
“白童子!”他突然惊恐地大喊了一声。
白鸟只能想起那是漫画中的角色,King反应及时,噗地一下笑出了声,穆萨显得非常困惑。
阿雪有些无语,对白鸟说:“王子就这样,不用管他。”
“什么叫就这样!”王子不满地大声嚷嚷起来,“他就像个撕漫男好吧!”
他的不满没有得到重视。
神童正在和穆萨解释‘白童子’和‘撕漫男’的梗源,清濑接过了白鸟和阿雪手里的巨大便当盒,熟练地在野餐布上布置着,上面已经放了不少餐盒,显然是竹青庄众人提前准备的成果。
——清濑带了不少炸鸡和手作寿司,甚至还做了照烧鸡肉汉堡;第一次参加赏樱大会的穆萨,觉得不能空着手来,就和King一起自告奋勇地负责啤酒和饮料;阿雪和尼古各自带了三明治和烧麦,神童准备了赏樱聚餐需要的一次性野餐布之类的东西。
放上白鸟带来的关东煮,饭团和两大份沙拉,显得十分丰盛。
“阿玉今年才上高一?”在路边抽完了烟,才带着一身烟味回来的尼古左右看看,瞅了眼只带了人和漫画就老神在在沉浸其中的王子:“这么一看,却不像是这里最小的。”
白鸟175的个头,说高不高,但混在竹青庄一行个子不高的大学生中,看起来也毫无违和。他容貌绮丽,王子也长相俊美,两人坐在一处,就像什么闪亮的明星素人组合。
尼古已经看到有好些女生频频看向这里,一副犹豫要不要过来搭讪的样子,但被瞩目的两人都毫无自觉,一个只是忙帮清濑放着东西,而后者…他的视线又暗搓搓地指向王子,后者已经完全把诸事都丢到脑后,头也不抬地埋首于漫画。
真是暴殄天物,枉费一个两个都长得这么帅。尼古想。
虽然是欢迎会,但为了避免打扫的麻烦,没有准备拉炮。清濑意思意思地说了点‘欢迎入住竹青庄’之类的欢迎词,而后王子便欢呼一声,扑向了炸鸡。
——往常清濑的伙食健康美味一码归一码,对宅男来说,炸鸡和可乐的快乐是无可替代的。
“没有带尼拉来吗?”白鸟左右看看。
在竹青庄的众人里,除了把他当做义弟般关怀的清濑和阿雪,最黏他的就是柴犬尼拉了。
清濑一边给白鸟倒饮料,一边说:“田崎先生被朋友叫去给照姬祭上的摊位帮忙,说是想把尼拉带去当个吸引客流的吉祥物。”
“诶。”
“说起来照姬祭就在阿玉学校附近吧?”神童嘴里塞着汉堡,鼓鼓囊囊地说着:“很热闹吗?”
“照姬祭是什么?”穆萨问,他被刻意地安排坐在白鸟和阿雪中间,两个皮肤皙白的人中夹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外国人,显得十分突兀有趣。
尼古扒拉了口沙拉,说:“是练马区特有的祭典,好像是纪念个什么公主…”
“就是叫照姬啦。”杂学大王King咽下嘴里的烧麦,兴致勃勃地讲解了起来:“听说每年都会在石神井公园举办,有游行、表演和集会之类,还挺盛大的。”
“诶——”穆萨发出惊叹的声音。
“原来就是那个照姬祭。”闷头苦吃的阿雪突然抬头:“想起来,前几天刚在悬案的卷宗里看到过。”
虽然才升上大三,但阿雪已经开始为司法考试闭关苦读中,今天是他开学以来第一次出门。
看着白鸟露出感兴趣的眼神,清濑把‘还有未成年在这’的话语咽了下去——每个人都对悬案非常好奇。
“照姬失踪案发生在95年。”阿雪继续说,“照姬的扮演者为了寻找走失的妹妹,结果却下落不明,当时警方和民间都聚集人马找了很久…最后也只在三宝寺池里找到了她遗落的古装,除此之外毫无线索。”
“这么说起来…我好像也在论坛里看到过有一些人的讨论。”想要拿烟出来的尼古,看了眼白鸟,又放下了手,转手给自己灌了口啤酒,“有人说是照姬鬼魂憑物作乱什么的。”
“憑物又是什么意思?”穆萨求知好学地继续问。
“和幽灵附身的意思差不多。”王子插嘴道,他已经消化完了漫画和炸鸡,正兴致勃勃地脑补着神神鬼鬼的悬案,看起来有些兴奋:“好像还有漫画改编过这个案件…”
King故弄玄虚地恐吓说:“日本可是有八百万鬼*的传说哦!穆萨同学。”
坦桑尼亚依然留有浓重的巫医文化,尽管是理工学院的留学生,穆萨还是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诶诶诶’叫着,显然已经深信不疑。
阿雪忍不住吐槽:“会用鬼怪吓人和被吓的都是笨蛋吧。”
“少啰嗦!你怎么解释如月车站的事!”
“那就是网络论坛里陌生人编的假故事啊!”
有别于其他人,白鸟津津有味地听他们七嘴八舌争论着都市传说的真假,如果不是清濑眼疾手快按住,可能他就会走神地拿起啤酒一口喝下去。
争论到最后,竹青庄成了以阿雪为首的唯物主义派,和以王子为首的怪谈唯心派的辩论赛,清濑表示弃权,最后一票的压力来到了白鸟身上。
“所以,”阿雪推了推眼镜,严肃地看着在场的唯一一位青少年,把最后的投票权递了过去:“阿玉觉得怪谈是真是假?”
和白鸟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对民俗学有所了解…倒不如说,他刚刚竟然没有参与辩论,才让人吃惊。
“怪谈说到底…只是故事吧。”白鸟鼓鼓囊囊地咽下了嘴中的水果,乖顺地回答:“只有对于亲身经历者而言,怪谈才有其诅咒的意义;然而,一旦化作语言和文字,对于听众和读者来说,也只是故事而已——故事,又有什么真假之分呢?”
“什么嘛,”王子嘀咕了一声,“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
阿雪瞪了王子一眼。
“那照你这么说,就算是历史记载,人物传记之类的,也都不可信咯?”
白鸟点点头:“现实是无法书写的。谁又能自信满满地保证说,他所经历的一切,就是现实真实的全部?更何况,再怎么客观的记录,对于并非亲历者的阅读者而言,也已经成了‘假想现实’”
“也就是说:没有经历过就无法彻底确认,也因为没有经历过,就也无法彻底否认。”阿雪冷冷地下了结论,“比如薛定谔的猫?”
King兴致勃勃地发问:“所以…百鬼夜行也可能是真的?”
白鸟没有回答是与否,只是带着暧昧的笑意继续说:“物怪,鬼神,百鬼夜行,古早的崇拜与畏惧,乃至现代都市中意味不明的怪谈与阴影…它们就是自由心证的暧昧之物。
“许多无法被他人理解的个人经历,经由语言与文字的传播,就会在大众脑中形成‘共同认知的怪物’,即「假想咒灵」。但它究竟是真实存在的恐怖,还是无法佐证的故事…就是单凭个人无法判断的事了。”*
民俗学属于知识盲区的大学生们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但白鸟又话锋一转,软和的语调带上了十分确切的肯定:“不过,唯一可知的是,世界上是不存在死·人·变·成的怨灵。”
“啊?难道日本三大怨灵也都是假的?!”王子大失所望。“你明明才说没有亲身经历就没办法否认…”
“毕竟人死如灯灭,这点毫无疑问呐…”白鸟做了个吹熄的姿态:“死去的人只是没有知觉的尸体而已,只有活人才会有怨恨的意识。所谓怨·灵,也只是活人的诅咒罢了。”*
“所以不论是什么鬼东西…说白了还是人类本身?”清濑终于插嘴说道,他闷声不响地几乎喝光了所有啤酒,脸色发红。
白鸟赞许地点点头。
“诶…”King露出了‘每天学到一个冷知识’的表情。
穆萨如负释重地叹了一口气:“太好了,僵尸之夜原来不会成真…”
王子大惊:“我们从头到尾都没谈论过僵尸啊!”
“僵尸是实验室科学产物吧?”
“那是丧尸啦!”
…
闲谈着,竹青庄的人风卷残云地吃光了剩下的食物。从头到尾出力最少的王子,终于良心发现般地收拾起垃圾,穆萨和神童看不下去他笨手笨脚的样子,也好心地帮他收拾起来。
尼古忍不住找了别的地方去抽烟,King和阿雪没吃够,就结伴去街边的小吃店,打算再买点章鱼烧回来。
清濑和白鸟一起在公园里悠闲地散步醒酒。
天空不见半点浮云,只有澄澈的蓝,映照着淡粉的樱花,除了他们之外,公园里也有不少来这出游的家庭或友人。
与凋零的樱花共处,不论是谁都会不自觉地带上几分惆怅。
白鸟注视着散落的樱花,似是不经意地问:“灰二哥还没放弃吗?”
在看到王子和穆萨的瞬间,他就明白清濑依然在为箱根驿传做着渺茫的准备——清濑心中的信念,从未熄灭。
“阿玉,你喜欢跑步吗?”清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着反问。
“嗯…不喜欢,但也不讨厌…”
白鸟说得含糊。对他而言,跑步只是排球训练的一部分,而排球又只是‘活着’的一部分…事实上,他本身并没有‘喜欢’这一意志。
清濑沉默片刻。
“也是…这个世界上,有喜爱跑步却无法跑步的人,也会有生来就适合跑步、却不执着于跑步的人吧。”
这么说着,他却露出释怀的神色,“不过,我就是为了跑步而生的人哦。”
“喜欢跑步到那种地步?”
“不完全是。”
清濑看着飘零的樱花说道:“我的父亲是个田径狂,和母亲相亲结婚,也是因为她看起来老了不会发胖,能够生个适合练田径的小孩。”
“…”
“虽然有够恶劣的,但我想…痴迷跑步的这条基因,或许也一并遗传到我身上了吧。” 清濑感叹一声:“所以不管怎样,我都没办法割舍跑步…也真的很想知道,跑步的真谛究竟是什么。”
“阿玉。”
清濑微微偏头,看向少年注视着他的紫色双眼,露出期待的笑意:“来做我的见证者吧。”
樱花信风细细落。
春天啊。
作者有话要说:照姬祭是练马区两大节日之一,由四月的第三个周日举办。这里提及的活动部分有修改。
其次,白鸟装神弄鬼的话语,其灵感大多都来自京极夏彦的作品,而我对白鸟的塑造灵感也有受老师作品的激发。
老师作品中的一些理论,真的和咒回世界观非常契合,怀疑也有激发创作灵感的因果关系.jpg
所以这本书中,主角讲述的一些民俗/阴阳道/咒回世界观设定,会有一部分源于京极老师的设定,这些我都会标出来,并在作话说明,同时也会以此为基础做我自己的衍申发展。
本章最后收尾的两句致敬强风吹拂小说我最喜欢的片段收尾.jpg